【金文.启航】憨丈夫(散文)
我的丈夫是个“憨丈夫”,憨的不要命。九十年代的一个冬天,丈夫忽然病倒了。医生订嘱他要卧床休息,不能再累,否则后果严重。同事们来看望他,一位同事说了一句:“商店要重修建,临时搬到广场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病床上的丈夫当了真,他说:“搬迁是大事,人手少了照应不过来。况且我是领导,负责这一摊子。”说着就换衣服,要回商店。
不顾我的极力反对,也不顾医生的再三劝告,他跑回了商店,拖着病体竟担任了搬迁总指挥。一天下来,累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九十年代,商店属国营企业,前进商店是个大商店。摊子大,搬迁任务重,职工白天晚上轮班干,我丈夫不忍离开一步,始终坚持在搬迁第一线,与职工们一起参与搬迁工作。
有一天,寒流袭击古平阳,气温骤降,他出门我就悬着一颗心,等到中午12点,不见他回来吃饭。等到下午6点、7点,饭凉了热,热了凉,深夜11点,还不见他的影子,我担心他出意外。哄睡了孩子,我拿着手电筒去找他。一出楼门,在转角处看到爬着一个人,吓我一大跳!走近一看,啊!正是他。耷拉着头,大口喘着气,我流着泪将他扶回家。问他自行车呢?他喘着气回答:“扔在大街上了,实在推不动了……”,说完就昏了过去。我呼出左邻右舍,急忙把他送到医院抢救,他脱险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要惊动商店,这两天正忙着呢!”我听了心中悲切切的,眼泪像断线珠子滚了下来……
这一年,我家多灾多难,丈夫的生父和叔父相继去世。悲痛、劳累已使他心力交瘁,可我的憨丈夫,一天没休息,又上了班。超负荷的劳累,已使他疲惫不堪,饭也吃的很少,晚上整夜咳嗽,脸肿了,腿脚肿了,病情一天天恶化,在他妹妹的帮助下,连劝带哄才把他送到医院:心力衰竭!晚了!太晚了!就这,我不要命的丈夫还央求医生:“马大夫,我不能住院,手上有好多事要处理,商店的工作放不下。”
丈夫的病情一天天恶化,当地医院建议转院治疗。我们联系了北京的医院,临行前,他看看懂事的女儿,又摸摸不满周岁的儿子,满眼泪水对我说:“咱要到北京走了,把商店赊的账还清吧!你我都是党员,要带头清欠,商店正在困难时期。向亲朋们借来的钱,先垫上医药费,回来报销了还他们”。我理解他的心情,不等他说完,拿出我们全部积蓄,加上快到期的国库券,还清了欠款。丈夫长长出了一口气,登上去北京的列车。
在北京等待手术的日子里,丈夫念念不忘商店的事,向同病房的病友描述商场大楼的未来。手术后康复期间的一天,他实在按捺不住大干一场的激情,心怀对商店的牵挂,半夜起来,偷偷写商店的改革方案与规化。谁料第二天病情急剧恶化,我的憨丈夫,永远离开了他注入心血的商店与亲如兄弟姐妹的同事,离开他七旬老母,离开了妻子,离开了他懂事的女儿与未满周岁的儿子,永远地去了……
他留给我唯一遗物,就是他未写完的商店改革方案,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咱不欠商店一分钱。”
丈夫走了,我的“憨丈夫”走了!走的清白、洒脱、踏实!
这不幸的消息传到商店,满店的同事都哭了,忘了卖货,忘了收钱,把顾客们哭愣了,哭呆了!大家重复着同一句话“学斌是为商店累死的!应该为他下半旗。”
“下半旗!下半旗!”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杨学斌,我的丈夫,我的憨丈夫啊……
我抱着丈夫的骨灰盒踏上南下的列车。到了临汾车站,他的同事和我的同事列队接站,当时的场景感动得我泪如雨下。
第七天,前进商店与八中学校双方组织,在临汾最大的影剧院,为我丈夫召开了隆重的追悼会。当天,前进商店停业,八中学校停课。我默默地说:憨丈夫,您值了!
我丈夫去世三个月了,我依然沉浸在悲痛之中。远在北京的四叔、二妈不断打电话安慰我:要振作起来,老人孩子都要靠你,你现在是家庭的顶梁柱,决不能消沉下去!是的,我必须要考虑家庭的未来,要给孩子们创造一个温暖的家。因此,我要力争从悲痛中解脱出来,我要顽强地活下去。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为了一双儿女,我必须要奋力拼搏。我不能让孩子们因失去父亲而改变命运的轨迹,我要为他们准备上学必需的费用,供他们读完大学,打好就业基础。八中领导很同情我,给我办了“停薪留职”手续,鼓励我依靠商店优势经商赚钱。
一天有闺蜜告诉我,临汾第一所私立学校宏昌国际学校成立了!这个消息,使我我欣喜若狂。我赶快去应聘,见到董事长。他与校长、主任听了我一节课,我讲的课文是高尔基的《海燕》,“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积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开篇这一段朗诵,将讲课者与听课者带入一个充满激情的氛围,我看学生听课很投入,互动很热烈,心中有了八成把握。下课后,董事长与主任在办公室与我谈了很长时间,提出严格要求,再三强调时间性,显然对我这种家庭情况很不放心,我失望了。
没想到第三天,宏昌电话通知我去上课。天无绝人之路!或许是他在天之灵保祐我们母子,或许是宏昌的董事长慈悲为怀,同情我的遭遇。进入宏昌,我就有了一份不菲的收入。
宏昌学校离家有十多里路,每天,天不亮离家,上完晚自习十点钟回家。我像一只孤独的牛,奔波在这条人迹罕至的路上,想想不菲的月薪,我不再退缩与惧怕。
十点钟的晚上,整座城市已经寂静。回家要路过一段铁路,差点被火车撞;路过一段无人烟的小路,差点被坏人抢劫;摩托车坏在半路,一直推着回家。这些,我从来没经历过。他在世时,对我疼爱有加,不让我吃一点苦,我过着三点一线(家--学校--家)的单纯生活。
后来,私立学校如雨后春笋。我被平阳学校聘用,被众望学校的校长聘请,这两个学校答应我只上课不坐班,与宏昌学校的课不会冲突,我欣然接受,因为我太需要这份薪水。
在坎坎坷坷的路上,我跌跌撞撞走了三年。儿子送回娘家,父母帮我照看,女儿上学兼干家务。我们母女相依为命,度过了最艰难的三年。
后来,女儿考上了师范学校。把儿子接回家,上了幼儿园。我的家不再冷清,儿子幼稚的歌声与读书声,在这个家庭,是世上最美的声音,最有希望的声音。
再后来,我全身退出私立学校,返回到原来的公立学校,重新续写我的教龄工龄,按月领工资,虽然没有私立学校薪水高,却是铁饭碗。返校那年,八中学校集资买房,我家有了自己的房子!在外人眼里,文弱贤良的我活成了女汉子。
现在,儿女都成家立业,发展得很好。若天堂有知,他也会欣慰得微笑。憨丈夫,我们的儿女都有了出息,您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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