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月】我的名字(散文)
我对自己的名字很不满意,感觉他不好,这辈子一事无成就是这个名字造成的。这都怪自己的父母文化水平太浅,给我起名字也是漫不经心,随随便便两个字便搞定了。小鱼,你看看能有多好,比那些猫呀狗呀也是50步笑100步,惭愧啊!这两手空空的一生,根源就在这里,起什么不好,非要跟动物扯在一起。这些朝不保夕的生命一辈子能有多大出息?你看看别人的名字,哪一个不是妙不可言,高不可攀?哪一个不是如雷贯耳,大名鼎鼎?扶苏、高渐离、东方朔、司马相如、纳兰容若,你看看,多有水平,这样的名字不成一事都难,不闻名天下都不可能。假如这样的名字算是高水平,那么退一步讲,起个霍去病,李元霸、赵子龙、颜良文丑也行。实在起不了,起个西门庆也罢,至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拥有他人望尘莫及的一生。可我还是没有,就连大字不识,只知道杀人的李逵,我都自愧不如。我这个名字,掉在地上没声,扔在水里无痕。什么一石激起千层浪,什么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什么大丈夫顶天立地,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这个名字感觉什么都配不上。
因此,我有很多次更改名字的经历,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称呼。小鱼,长辈叫来有那种呵护疼爱的意思,然而同龄的他们却不这样。从他们的嘴里喊出来,便是死鱼,鱼屎,听起来真吊胃口。扫兴,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于是乎,在我对文字了解一二,会书写,会遐想,会判断好与坏,美与丑,美妙和恶心的同时,我就开始着手修改自己的名字。我的决心与反对终于被提上了日程,家人觉得,乳名大家都有,随随便便都可以叫。但是官名,大名就应该冠冕堂皇,正儿八经。要想好听,要想绝对,要想青史留名,就必须聘请高人,文化层次要高,自身经历要好,看惯了人生白态,懂得了世态炎凉。在万千的词海里搜出一两个字,以配上我的名字,为我的一生打开一条光明大道。让我也有所作为,有了大出息、大功绩。让他们叫我的名字,仰视而崇敬,不敢造次。如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如朱元璋,天下一统,唯我独尊。
第一个为我改名字的是我的伯父,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者,有跌宕起伏的一生。他的一生都在战斗,从无到有,从贫穷到富裕,都是战斗冲锋得来的。也许正是如此,他想到自己不容易的一辈子,也希望我能像他那样为自己的明天去战斗,去冲锋。他为我改名:王战峰。希望我旗开得胜,希望我马到成功。我第一次有了和动物划清界限的骄傲,有了一个人名,可以往辉煌的路上走。记得那时是小学时候,我恭恭敬敬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课本上,作业本上到处都是,生怕不被人知道。每当点名报到的时候,“王战峰”三个字喊出来,一片肃静。各样的眼光,各样的表情向我聚过来,我有不好意思在里面,也有引以自豪在中间。这个就是我的大名,这三个字,正儿八经,威风凛凛。但是他们却不那样,除过那几个写在纸上的字以外,我依然听见他们嘴里的死鱼,鱼屎,丝毫没有办法。
后来这几个字慢慢的也被我讨厌了,因为有一个我最讨厌的人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锋”字,他跟我有仇,在我的一生里,如果和他扯上关系,那就是不知好歹,猪狗不如。于是,凡是写上那几个字的书都撕掉,刻在桌子上的“锋”字也用刀抹平。不想跟这个字有半点瓜葛,于是我便张罗着为自己再一次改名。我决定自己动手,凭着我的聪明才智,为自己找一个独一无二的大名鼎鼎的名字。即使震铄古今不能,至少也可以震慑震慑他们。
同时,也是受了别人的影响,什么名字要奇要怪,独辟蹊径,方能一鸣惊人。父亲也出了主意,《水浒传》里的智多星就有一个不能用的名字,不能用反被用,而且大名鼎鼎。这样才搅得周天寒彻,搅得这个世界不得安宁。以后我也要这般威风,于是我也做了这无字辈,给自己起名:无智。既然无用都可以大用,那么无智也就能大智。大智若愚将来也就会大器晚城,大义凛然、大将风度也必然会大名鼎鼎。我觉得这个名字好,万里挑一也难以寻找。于是便一本正经地在本子上书写“无智”两个字,渴望从他们的嘴里喊出来,叫出来。这个“王无智”就是本人我,这个无智之人就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这个人厚积薄发,正在酝酿一个神话。
此时并不是小学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已经上初中了,大家对文字的了解已经了如指掌。甚至有更甚者,写诗作文,玩起了文字的莫测高深。这其中便有我,从读诗到写诗,脑海里已经有了缥缈的意境,不耻于他们对我的嘲笑,对那些轻蔑而言,我也是嗤之以鼻。懂的自然懂,不懂的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解释往往显得无知和多余,话来回地说,也就没有了趣味和意思。“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有喜欢我名字的人讳莫高深的点头,有不喜欢我名字的人翻了白眼,吃了苍蝇似的摇头,我也懒得去搭理。总觉得这个名字好,自得其乐,乐在其中。总有一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想那是必须的。
像所有夭折的生命一样,我孕育的也会不期而亡。这个名字起于何时,葬于何处,我现在想不起来了。只知道这个“无智”在当时闹了不少的笑话,课堂讨论没有我的份,老师提问也不再叫我。我一个无智之人,他们问我做什么,难道也想无智?难道也想变成白痴?一问三不知,傻瓜一样杵在那里。这个“无智”啊变成了孤独的代名词,假如放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假如也在我经历了世态炎凉之后,终于变得沉默寡言,我这个“无智”倒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名字。或许我还可以再加上两个字:无智老人,用以做我的雅号,宣布我遗世而独立。来一份清高,来一份不同流合污的本质,孤独地享受自己的独处,无依无靠地竖起我的无智之志。让我有别于他人,有别于红尘,而不像当初那样总想着同流合污,总想着走进大部队,融入大队伍。落单便是耻辱,像掉队一样脸面全无。可我最终还是走不到他们的行列里,“无智”慢慢的被我厌恶。
当课本上重新回到小鱼两个字,仿佛我又找到了我。尽管这样的名字依然垃圾,依然在人的队伍里格格不入。但至少这起茧的耳朵已经听的顺了。轻蔑少不了,但仿佛也般配。因为我早已习惯这样一条鱼,死也好,活也好,都是自己的了。我从出生就开始被这样称呼,那么死了也一样受得了。死鱼,鱼屎,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我认了。
然而这血液里的骨气却始终不泯,撑起来的血肉也始终有一张人皮。我不能在动物的行列里混,假如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假如有一天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我需要大书特书的时候,这王小鱼三个字配上先生,是不是太憋屈?是不是太掉价?是不是难登大雅之堂?我这样一个伟大的人物,是不是也该配上一个伟大的名字?并且我持之以恒的毅力,斩钉截铁的决心,也该和这伟大二字连在一起。于是乎,我从血海里再刨出两个字来,以伟大配上永恒,那么他就是伟恒。我为自己取名:王伟恒,希望我有一颗伟大的恒心,希望我将来旗开得胜,完成不屈的壮举,得到天大的成功。
其实这些话都是贺年卡上留下来的。那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年纪,情窦初开的我也得到了另一个情窦初开的她。懵懂中的感情被他们称之为初恋,就算是吧。我恋了别人,别人也恋了我,为我送来了这份比天高比地厚的情分。那张贺卡我一直保留着,在青春已逝,岁月不饶人的时候,我会翻出来看一看,想一想。我也曾有那么一个时候,在这苦海的情爱里得到了一份天真的美丽。我得到一颗少女的心,我的青春就没有白白的流失。那爱也爱过,恨也恨过的年纪,重填我的记忆,我这跌宕起伏的一生才算完美。即使一事无成,即使两手空空,但我曾经有过,有过那爱情的美妙绝伦,有过那恋爱的激动与欢欣,这就够了。
此时已经上高中,王伟恒的名字突然让我觉得很俗,耍酷倒不如小鱼两个字有魅力。但文字还在洗我的脑,我觉得何必非要局限于表面的意思。他深藏不露,才算含蓄,他隐而不发才算绝伦。曹禺、刘墉、蔡锷、贺龙,单字一个,叫起来也很威风。以最少的笔墨得到最大的惊喜,那叫一个痛快。但这些都已被他人所用,词海里也难得再找一个与王字绝配。像王刚、王朔、王杰、王勃,这也未免太酷了。就是这个王姓,姓的牵强附会,但也只能由此再给我找寻另一个字,足以令他完美。并且这个字要独立,要特别,不常用,不滥用,得来就是天大的造化了。单字一个“璞”字,合起来就是:王璞。尽管有些饶舌,但已经难得的很了。这个名字是在上高中的后半段时用上的,并不像以前在作业本上那样的工整,而草草的写出来。让我意外的是,竟然有大部分的人不认识。这个璞字陌生而神秘,没有大众化,没有被普及倒让我觉得他的独到之处而沾沾自喜。由此,“王璞”一夜成名。当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这个字,当着全体的同学的面问这个人是谁的时候,我很骄傲。
从此,“王璞”伴随着我经过了那个如火如荼的年月。我为了这个名字,也为了自己的前程,我要像璞玉那样朴实无华,也要像璞玉那样含蓄待发。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是金是银,是玉是沙,终于有一天也将大白于天下。很可惜!很可惜!这个名字并没有为我带来好运。尽管他有那样的意义和隐喻,可我还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并没有美誉暗藏其中。高考落榜了,我也失败了,伴随着偃旗息鼓,伴随着唉声叹气,金榜题名里没有这两个字,我也就不需要他再来美化自己。我就是那个摇着尾巴摇尾乞怜的鱼,我就是那个在沧海一粟里不值一提的人。我只是简单的自己,默默无闻,无能又无力。我只有一腔热血却生不逢时,我只有这薄如纸张的命,他在这患得患失的人世一捅就破。没有深度,没有力度,没有韧性,没有坚挺,吹一口气就倒了,碰一下就碎了。
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我两手空空,一事无成。这是我名字的问题,还是我人的问题,不得而知。但我走过的路,行过的人世,让我看过了春花秋月,也尝过了寂寞坎坷。我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命运,天注定。有些事我们可以更改,那叫奋斗,有些事只能低头,那叫认命。不认不行啊!人的一生好像早已被固定,哪个不是一出生就走上了黄泉路?说几句祝福,也无非是抵挡一些诅咒。但也无法更改这朝不保夕的命,随时都会呜呼。所以一个名字算什么?有血有肉的自己才是一个活物。你叫什么,被别人怎么称呼无所谓。只要你鼻子在吸,嘴在呼,只要这一吸一呼尚存,你就是个人,是个活着的人,被宇宙中的万物盖棺定论。即使墓志铭上写的再丰厚,也是重复的汉字代替不了你的肉身。你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人”字,这个“人”字才是你最终的名字。无论你现在的名字多美妙,多自豪,在灰飞烟灭的世界里,谁又能知道上升到了天堂在千年万年之后,或许又被另一个生物发现。这是“人”的骨头,他们会如何命名,已经不由你所能决定。到那个时候,再好的名字也是无名无姓,只有一堆白骨,最后成为古董,像我们保存别的生物一样,它的价值是化石。
后来我又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本打算这个名字一槌定音,和自己生死相随了。我想好歹就这样吧,不就是几个字,不就是一个称呼,换来换去也让人笑话。王承刚,也不管他真的是继承还是发展了。在那个户口并没有入电脑,也不是信息互联网的时代,所有的事都是人为的,像木心的诗句一样,是要靠车马邮件慢慢地传过来。我记得那是身份证第一次出现,每一个人需要靠一串数字、一个编号来证明你自己。相比较而言,数字的唯一,汉字倒是其次了。也许就是因为这种大意,承刚的“承”字被他们看成了“永”字。这也不怪他们,谁叫自己的书写潦草至极,就这水平,“永”字已经很不错了。要是看成“水”字,把王永刚写成王水刚。那这辈子便永远贴了一个水货的标签,以次充好,以假乱真,永永远远都是一个赝品。身份证印好了,拿在我手里,我有些惊喜,有些不可思议。也许这就是我自己更改涂鸦的命运,一辈子都在彷徨,一辈子都在寻找,一辈子都找不到东南西北,没有定位。这名字不重要,只是一个称呼,这名字很重要,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一个得天独厚的名字,可以决定你得天独厚的一生,是坦途,是光荣,是不可一世,就在这名字里,信则有,不信则无。但却往往天机不可泄露,隐藏着他的玄机。天知道是什么,那些伟大的人物之所以功成名就,其实“功名”两个字,就已经注定他的不平凡之处和与众不同。
但是已经印出来了,“王永刚”已经入了互联网,即使在人类的世界里难以启齿,而网络中的我早已千呼万唤成为了他自己。一个不同于我的另一个人,他贴上的标签尽管是一个假冒伪劣产品,却活得风生水起,活得游刃有余。算了,就赐给他血肉,让他们合二为一吧。既然那串数字和那三个字注定是一个人,我就应该成为我自己。让所有的名字,归于一统,像消灭一个一个敌人,最后只剩下正义和真理一样。这留下来的唯一才是最真的,才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名字和叫这个名字的人,那就是我自己,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不是特立独行,而是普普通通。
这就是我名字的经历,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可我已经不在乎了。你叫我什么我都答应,最好把这词海里的每一个字都叫一遍,让我也享受享受这千呼万唤,而不是具体的某一个字。那样也只是孤零零的一个,属于一个人绝对的孤独,这样的话连他的名字也会渗出痛苦来。所以我叫什么不重要了,而是在我活着的时候,做我想做的事,我就痛快,爱我想爱的人,我就幸福。我还可以再威风一些,笑着面对生死。这样我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哪怕无名无姓,我也神圣。我做我自己,王小鱼也好,王无智也罢,只是一个代号,代替不了我的一生。他是否精彩,他是否绝伦,全都取决于我自己。上刀山下火海的毅力,是否坚定?不到黄河不死心,是否在拼命?不撞南墙不回头,是否有不认输在里头?不死就往前冲,不达目的不罢休,是否还在骨头里?那样我才会得到波澜壮阔的一生,而不是因为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最后却一无所有,来的可耻。果真如此,那才是一个冤大头,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