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睡在文学的门槛(散文)
十年前,我还在那个叫德胜的屯子。我腰系一根草绳,阳光热辣滚烫,左腿踩在矮趴趴的石头墙上,将一把柴刀摁在水磨石,上下左右的摩擦,剐蹭。我用力不是太猛,生怕将柴刀磨哑巴了。在老家,柴刀磨哑巴了,实际上是磨钝了,不锋利。樵夫需要有一把锋利的刀,手起刀落,银白色的光一闪一闪之间,器物应声倒地。我举起刀锋,对着明晃晃的日头看了又看,确认柴刀比原来锋利,进了房间,我的房子比父亲的年龄大,老态龙钟,像一条十几年的老狗,蹲在大地,苟延残喘。有时候,我俩就这样静静的,审视着对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我笑老房子豁牙漏风,推一下就趔趄的样子。老房子笑我,一把年纪了,还有一颗喜欢做梦的心。
我揣上小米手机,拔了充电器。望了一眼,台式电脑,这台电脑在我手里生活了七个年头。我写文章,在市里征文获一等奖,镇政府奖励的办公电脑。它半新不旧,经常冲我闹脾气,不是蓝屏,就是组机罢工。舍不得丢弃啊,我没有钱买新的。凑合用,还能离咋的?嗯,我的婚姻与这台电脑何其相似?它们有着非同一般的气质,都是得过且过,能用就用,属于搭伙。我关了电脑页面,那上面是刚刚开了一个头的短篇小说,不怕你笑话,我写作的时候,就知道一气呵成,写完了,松了口气,再仔细瞅瞅自己分娩出来的作品,分不清是散文,还是小说。用母亲的话说,我就是四不像。母亲痛批我四不像是有原因的,我干活不行,粗枝大叶,经常打碎盘子和碗,小鹅小鸡小鸭,前一秒活得意兴阑珊,后一秒,被我一脚下去,踩个稀扁,死了。遭母亲一顿笤帚抽,满院子追着我抽,母亲怎么能跑过我?我年少啊,越过矮墙头,蹽出院落,我野马般在大街上狂奔。母亲撵着撵着,上气不接下气,就停下来了。我淘气是出了名的,上树掏鸟窝,在稻田抓蛇,偷邻居家的苹果。谁惹我,我报复谁。当然,我的报复,不是杀人放火,我干不了那事。我就将死蛇用一张报纸包好,放在人家窗台上,吓他一大跳,我鸭子吞泥螺似的,嘎嘎嘎乐。那叫一个畅快,你不惹我不就好了?德胜的人动不动喊我作家,其实是嘲讽,他们喊我作家还不够,又加了一句,坐在家里捯饬文字儿。简称:“坐家”我扛着锄头,去大田给玉米锄草,看到我的人,会戏谑一下,哎呦喂!大坐家能干粗活?不怕把玉米苗铲掉脑壳?我不愿搭理,扛着锄头继续赶路。女人们中午不休息,扎堆,聚集在哪家门口,拉呱,东家长西家短,老母猪下几个崽,老刘家的媳妇穿得裙子露大腿了。
我不愿参与其中,我需要用读书和写字打发枯燥的日子,是的,在我明白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后,我毅然决然的爱上写小说,那阵子我读王小波的小说,他的语言很有特色,我称他的作品,字里行间弥漫着海蛎子味,海蛎子,也许烟雨江南的人不知道是什么,北方的人应该了解。它是大海的生物,在我这座小城,每年夏季都举办海蛎子节日,那几天,在城市最热闹的地段,会有一家一家的烧烤摊位,烤着海蛎子,羊肉串,以及所有能烤的东西。冰镇啤酒,坐在露天的桌子上,赏着明月,借着星光,城市的灯火,一口海蛎子,一口啤酒。交流,畅饮。人生在那一刻,惬意又浪漫。现在,烤海蛎子,冰镇啤酒,我想什么时候造起,我居住的华晨兰亭小区,再走五十米,就到了“锦州烧烤”,他家一年四季,烤全羊,具备了全城烧烤的特点,我隔三差五,去奢侈一把,量不多,几个菜串,一穗烤玉米,一只鱿鱼,几个烤海蛎子,一瓶雪花冰镇啤酒,几两清风,一个人坐在城市一隅,构思着一篇小说,呷着啤酒,品着烧烤。全世界最幸福的事,无非是享受着孤独,一个人的山高水长。村子里没有烧烤摊,也就没有烤海蛎子,我磨好菜刀,上了山坡,攀上石砬子,我选择在草木茂盛的树林里,砍柴。我不砍活得树木,我始终相信,一棵树和人如出一辙,它是有灵性的,有活力的,有思想和灵魂的。我读过一篇文章,说在南方一座原始森林,生长着一棵几百年的大树,好像是樟树。有一天,有人来到森林,发现这棵大树,贪婪所致,要伐倒这棵大树,他伸出斧子,砍向大树,结果树身流出殷红的血。那个人吓得丢下斧子,落荒而逃。在我这一代人,包括父亲上一代人,对一棵树,皆有着很深的感情,亲如兄弟姐妹。印象中,父亲从不乱砍树,除非树本身自然枯萎,死亡。我与父亲有着一样的同理心,我是不会亲手杀死一棵活着的树木。在村庄,我最喜欢的一件事,砍掉一株株枯木,将它们整理成捆,端端正正坐在地上,等我牵着手,带回家。砍柴累了,坐在一块磐石上,旁边松涛阵阵,我在手机下载的文档写小说。
心如此安静,四野之下都是我的。我是睡在文学门槛的人,我不是不想一脚迈进文学圣殿,向前一步未必是幸福,退后一步也不可能海阔天空,光阴赐给我的,也有一些疼痛,磕了伤疤,再次经历,仍然会撕开那道旧伤口。
夕阳落在山坳,百鸟归巢,我身体里的汗水,已被烘干,站起身,我走向那捆五花大绑的柴禾,我要在天黑之前,离开山峦,回到家,生火做饭。
盛大的夜晚,拉开序幕。此刻,世界是我的,无需灯火照明,只要一窗月色。风从虚掩着的木窗伸进来,徐徐的,柔柔的,有那么一丝微凉,难得的人间清醒。我打开手机,翻出订阅号,读名家的小说,散文。真的,在人间我穷得很稳定,可以说一无所有,但我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食粮。一个是读书,边读边写,在投稿无数次失败后,终于曙光乍现,我收到编辑的用稿通知,从一个写作小白,到目前发表若干作品,我也算在文学的门槛睡了一觉的人。
在这个只认识权贵,地位,身份的时代,我一直拥有一颗积极向上,不畏将来的心。就是觉得人来世走一回,不能两手空空而去。留点什么?虽然不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至少我燃烧过,激情过,努力过,哭过,笑过,也深深体验过活着的艰辛与不易。
如今,我涛声依旧,睡在文学的门槛。向文学的伊甸园望了又望,看了又看,我有底气,有信心对明天说,我已经在奔赴的路上,至于能否登上山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过程。人,不能没有理想与追求,蚂蚁尚有追求,何况人。我在城市住着,曾遇到几个老人,佝偻着身子,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翻捡垃圾桶里的废品。只要奋斗,只要弯一弯腰,希望就会垂手可得,文学是人学,做好文学,首要的任务是先把人做好,活得通透,才能打造出行云流水,脍炙人口,富含哲理性,令人深思的文学盛宴。
世界很薄凉,那就允许我继续在文学的门槛,睡一觉,哪怕打个盹儿,醒了,马不停蹄的赶路,去追逐太阳,像夸父一样的活着,热情,执着,为诗歌与远方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