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桦林晚照(散文)
一
那年刚入秋,林场还在放假,我便加入到打松籽的行列之中。打松籽是山里人的秋收,好友柳胖子承包了一条沟系的经营权,正进行红松籽的采收。
别看我是林场的职工,却承包不起这样的经营权。为了吸引来更多的经济效益,林业局面向社会拍卖经营权,因此,每个经营权都已经被推到令人敬畏的天价。
山沟里的红松树很多,每年都能结出许多的松塔。采集松籽是需要许多劳力的,当然,这里也需要一些有技能的。爬树就需要胆大心细的人,而我不能爬树,却有一膀子力气,便去背松塔。因在家闲着无事,柳胖子来找我,便应承下来。
一天早上,我们一行十几人,乘坐着四轮子,来到桦树川。进入沟口就能看到白桦树了,越往沟里走,越见稠密,白生生的,光鲜鲜的,小些的像麻杆儿,粗些的如巨伞。东北的山沟名字,不是随便乱叫的,白桦树林真的应景了,名字不虚。
我们的居所是一个马架子搭就的。柳胖子事先来搭建好的,就在山脚的白桦林边,两棵大白桦的中间。遮阴的作用还是很有必要的,马架子是用塑料布蒙上的,阳光强烈会让里面的温度上升太快,里面无法住人的。
这个简易的工棚,还算不错,这里就算是个临时的家,这一个月都要在这里居住了。我选了个靠边的地方,放下行李。伸手去摸摸炕面,却发觉热度不对。怎么炕的中间不热,而炕的两头热,这是怎么回事?
柳胖子这样解释,铺炕时的两条烟道管,因为有两个树根,无法清除,只能拐了弯。天哪!我无语了。这样冰凉的炕可怎么躺人?身体能受得了吗?时间长了还不得出毛病啊?我便想着抽时间回家去取羊毛毡,那是父亲留下的遗物,是他用了许多年的宝贝,是隔凉隔潮最好的物品。
着急要办的事情很多。首先就是祭山,猪头和红公鸡从家里带来的,在林区祭山是件大事,不能含糊,谁都把山神爷老把头放到心里了,必须要祭拜,不然心里会很空虚的。入山作业谁都想平平安安的,谁都不想出什么差池。
选拜山树木,都是选红松树,披挂上一块大红布,还要在上面砍三斧子,摆上猪头,杀鸡,将鸡血淋到树上。工棚附近没有红松树,要往沟里走很远才能看到。柳胖子开着四轮子,拉上东西就要走,被我们给拦住了。你这是干啥?这件事不用我们吗?这件事不是你就能代替的,你不能把我们祈求平安的权力都给剥夺了!这个头每个人都必须得磕,心到神知,我们不去尽心,谁的心里能踏实了?
柳胖子对这样规矩不懂,见我这么说,觉得有理。我们赶忙上车,手里的活儿都放一放,等祭拜完山神爷回来再说。
二
吃过午饭,就立刻出工。在山里不比家里,每一天都要珍惜,不可荒废。早一天回家,早一天幸福,在这里受罪,是谁都不愿意的。第一天打松籽,先从附近开始。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也不适合去远处。山谷宽窄不一,宽的地方有二三里路那么远,窄的地方却仅仅能过一辆车。平缓之处足够平缓,陡峭的地方一下子给拔高起来,尖陡得只能向上仰望着。
哪里有红松树,我们就往哪里去。针阔混交林的树木分布,还是容易辨认的。树叶的颜色自然能分辨出哪里有红松树,我们这些经常在林中行走的人,站在山下就能看个大概。面前的那座山叫小牛心山,意思是那个山形像个牛心似的。牛心立在那里,那个坡度怎么会小?陡坡难行,一边搜索,一边前行,爬一会儿,便看见了红松树。仔细端详一番,确定上面有松塔,爬树的人便什么都不说,赶紧往腿上绑脚扎子。
脚扎子是一种爬树的工具,由钢铁打造而成,有一根锋利的尖刺,靠它扎进树体,来支撑着人向上爬。两只脚各有一只,用绳子绑在腿上,便可以轻松上树了。
因为山势太陡,红松树又不是很多,怕松塔落地后弹起飞远,所以,我们几个负责背的人,聚拢在一起,一人手里张开一条麻袋,排成一道麻袋墙,在树下不远的地方堵住松塔的去路。
不一会儿,随着“嘭嘭”砸地的声音传来,那一个个的松塔,像是一个个松鼠一样蹦跳着下来,击打在麻袋上也有非常大的劲道。看见树上的人下来,我们才开始往袋子里捡松塔。不仅在草丛里,有的松塔已经砸进了腐殖土里,露出一点点的鳞片,不仔细看还看不到,藏得够严实的。
我的工作就是要把松塔背到山下的山道边,然后统一装上四轮子,再拉回驻地去。这段距离有的远,有的近,是要看松树的距离。还有一段路是白桦林里的湿地,这里塔头墩子密布,走在这里真的是深一脚浅一脚。白桦树就喜欢长在这样的地方,是为数不多的亲水树种。亲水的结果是,它们生长缓慢,差不多几十年才有碗口那么粗,与山坡上的树不能同日而语,那里白桦树已经枝干参天,遮云蔽日了。
差不多每一趟行走的路线都不一样,而这里是不得不走的,甚至是非走不可的。身上背着个大麻袋,脚下踩着塔头墩子,不亚于少林和尚走梅花桩。只是塔头墩子并不坚实,踩上去会歪歪脑袋,慢悠悠地缩回去,同时有水漫出地面,“吱吱”地冒着气泡。这湿地很大程度是吸足水的海绵,没有外界压力的时候,什么都看不出来,一旦压力来了,里面的水便“哗”地淌了出来。
一只脚踩到这个塔头墩子上,还要给下一个落脚点找好,一个不小心便踩空了,身上的重量这时候起到了推动作用,一条腿狠狠地扎进去,泛起的黑泥浆,散发出一股臭味,扑面而来。没有办法,只有这只脚也下来,才能拔出那只脚来。大麻袋在身上,让人失去了灵活性,不然也不会掉下来。
坚持着从泥沼里挣脱出来,湿了脚是很难受的,没办法,就这么忍受着,驻地离这里有几里路远,总不能放下活儿,回去换鞋。只能把拽把草,把鞋上的泥擦掉,默默地忍受了。
三
炕太凉了,天不亮,肚子便开始拧巴着疼,我得赶紧起来,跑出去到林子里去解决。我在想着,是不是与昨晚吃的饭有关系呢?
柳胖子的媳妇负责做饭,这个胖女人在胖的上面,比起柳胖子只强不弱,我们把他俩统称为“合肥”。这个胖女人长得什么样的心不知道,买来的鸡腿一定要放上足够的时间,才给我们做。她炖了盆鸡腿,里面放了些蘑菇。大家一阵胡吃海塞,把这些菜给打扫得干干净净。吃饭时,有人就提醒,鸡腿有味了,可别坏了肚子。
我没有在意,有点儿味,也不至于吃坏肚子。我还特意吃几瓣大蒜,希望它能捍卫肚子里的和平。一早上就发生了肚子疼的事情,我无法分清,究竟是炕凉引起的,还是吃了有味的鸡肉引起的。
身体不好受,我偷偷瞅瞅别人,好像没有什么不好。没见着谁急忙忙跑出去,也没听谁说肚子不得劲。是我矫情了,是不是这许多年在家闲散的,身体不那么扛造了。我咬咬牙,这点儿事也就装到了心里。
身体不好受,偏偏又有一段背负,让我给摊上了。有一段山路横穿在山半腰,而山下有几棵树,差不多有两麻袋松塔要往上背。天哪!太陡了,差不多有七十度的斜坡,整个人快要贴到地面上了。好在脚下的腐殖土松软,一步一个脚印,脚印足够深,好像是踩在了台阶上一样。
蜗行的我,足足爬了快半小时,一早上的身体反应在这个时候显露出来。汗水流淌着,好像是雨点一样从脸上滴落着,顾不上擦,先找棵大树倚一下,休息休息,喘口气。可是,这一放松不要紧,身上的麻袋掉落下来,并且,迅速地顺着山坡滚下去。天哪!我急忙连滚带爬地在后面追。麻袋被一棵树给挡住了,所幸没有滚下去多远。看看还有很深的大山沟,心里不免心有余悸。此时的山岭给人的感觉阴森荒凉,心情不够顺畅的时候,看去哪里都感到莫名的压抑。这里真的让人难受,是一种心理在作祟,不由地产生了万分的恐惧。
看看横山道的距离,鼓起精神,再次把麻袋扛起来,一步步地走上去。尽管两腿有些发颤,还是挺住了,终于到了地方。我一屁股坐在麻袋上,喘着气,一动也不想动。还有一趟呢,我的心里在极力排斥着,可是,我不去,还有谁呢?我们几个背松塔的都已经各自分开了,跟着爬树的走了。每个人都有定额定量,摊上什么是什么,谁也不要埋怨谁。这也是我们事先约定好的,干活凭的是自己的能力,不去看人家的脸色。
我抬头看见树冠里透出的亮光,一点点的蔚蓝是那么的鲜亮。长出一口气,再吸进一口气,身体的原动力仿佛一下子就恢复了。这些算什么呢?我又去搂搂身边的大树,立刻就能感受到它身上的精气神。它有一颗高傲的头颅,深深地插向天空,它的志向永远都是天空,因为这样的高洁,才有通天的体魄。
再往坡下走,看那条深沟,已经不觉得眼晕,我已经从身体的不适中摆脱了出来。
四
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驻地。太阳刚刚要沉入到山脊,挤迫出霞光万道披挂在千沟万壑之中。山谷已经现出昏暗的暮色,白桦林梢头的黄叶在淡白色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妩媚。林鸟啾啾,昆虫叽叽,枯黄的山界被刷了一层艳黄的色彩,不由人不为之惊叹。
那个胖胖的女人,在这夕阳的映衬下,一个浑圆的轮廓闪着晕光,天空里的蔚蓝已经彻底被屏蔽掉了,灿然的光辉才是这时候的主宰。短暂的光华所营造出的美感,在突出着一个人的主题意识,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只有我能读懂其中的内涵。
细瘦的白桦树,粉白的、鲜黄的、微红的色彩斑斓,一只只鸟儿不停地撞破光束,又飞去了哪里,已经无法吸引去目光。有的鸟落到树上的,也有的鸟落在塔头墩子上,跳来跳去,显得极不安分。还有几只花栗鼠也来到白桦林,在树上窜来窜去,我知道它们的最终目的在哪里。
大堆的松塔,散发着松脂的气息,被风儿吹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是森林的味道,也是食物特有的味道。女人在这里看护她的松塔,鸟与鼠们的食物被我们搬运到这里来,它们怎么会甘心这样失去呢?它们便追赶到这里,伺机夺回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食物。
一片天空下的生灵,有着固定的生活模式,当这个模式被改变的时候,就要寻求新的生活出路,显然,它们还不适应这些变故。夕阳下笼盖的森林异常喧嚣,我听见的是一片自然之声。迷人的夕阳,也在预示着明天是个好天气,黑夜将要降临,在给大地覆盖上一层棉被,哄着这些不安的精灵,快些入睡。
是不是也能生产那种饮料。拜读好文,祝老师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