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公公的最后日子(散文)
儿子打来电话:妈,婚庆公司把婚礼的照片给我了,发给你看看。接着,他在微信接连发来十几张照片。我一张张地划看着,一张张喜庆的面孔跃然眼前,当看到最后一张的时候,我的手停住了,这是一张全家福,儿女子孙环绕着公公,公公两手放在膝盖上,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
公公是在儿子结婚后一个月去世的。自从春节前后,公公的身体状况就不好,我有点担心,公公说:不用怕,再难受我也要等到孙子娶亲后再走。我明白公公嘴里的“走”是什么意思,没想到真让他说着了。公公走地很突然也很安详,下午五点多,他给三个儿子分别打电话说难受,让我们赶紧回去,当我们赶回家的时候,他半跪在沙发上已经去了。
公公去世这么久了,我还是难以适应。坐在公公住过的屋里,每个角落都是公公的影子,公公在看电视,在吃饭,在和邻居打电话……
中午不到,我还在办公室忙着,公公打来电话,让我带他去打针。我匆忙放下手头的工作,骑上车往家赶,我没有回家,直接来到公公居住的西院。他正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温度计上面的刻度,看到我进来说:温度有点高,37℃左右。多少年了,他时时刻刻把温度计放在腋窝量体温,只要闲下来就量体温,吃完打针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一点点不适就赶紧吃药,那神态吃药比吃糖果还香。他每天吃药片保持二十片的记录,退烧药、胃药、止喘药、消炎药……瓶瓶罐罐摆在桌上,我看的眼花缭乱。他不识字,却吃地有条不紊,从来不乱,一年吃的药可以论斤称,吃的我们心惊肉跳,按照正常人,胃早受不了,可是他就是个奇迹,我真佩服。在老家住的时候,他几乎每天泡在诊所里,那时候他打点滴,一个月打点滴的时间超过十天,每次回家婆婆都说:他还有什么事,在诊所打针,他的钱几乎都贡献给了祖国的医务事业。问他什么病,他总是说发烧,浑身难受。那几年,他每年去医院检查身体,至于查什么,医生都犯难,浑身难受,那就全身大检查,B超,CT心电图,磁共振……一通检查下来,大几千进去了,结果没病,心脏血压各项指标比年轻人还正常。记得有一次,我带他去医院检查,这次找了熟人,一个老中医,我们到时他正忙着,看见我们来了点头让我们坐下等一会,他忙完手头的几个病人,开始给公公号脉。公公非要拍片,老中医说,不用,他还是坚持,无奈只能给他做了X透视一下胃,医生说一切正常,回家好好休息就可以。他不信,坚持要拿药,医生犯难为,我说,给他来点感冒药吧,最后买了十八块钱的感冒药回家了。
婆婆去世后,把他一个人留在老家不放心,我们就接他过来,兄妹六人轮流居住,去诊所没那么方便了,打针的次数减少了许多,但是隔三差五地还是要求去诊所。他放下温度计,看看我的脸,讪讪地说:不然不打吧,就是忍着太难受,我还怕等不到孙子结婚那天。看他的眼神像个无助的孩子,我的心软了,只好的推起车,带着他去卫生室。
卫生室搬到了南巩庄,大夫吃完饭刚回来,看见我们进来,她笑了笑:姐,大爷又打针啊。我说:老一套,退烧加止喘。公公去哪家诊所医生都不给打针,为此他和几个诊所的医生都吵过,最凶的一次,是在河东一家诊所和李医生吵架,公公有老慢支,李医生不建议他打针,他一听恼了,开药铺不给人打针还干什么,他一摔门离开,李医生气地无言以对,还是我给李医生道歉,从那以后,他认准了村里的卫生室,也是熟人,医生才爽快地给打针。
公公来我家一个多月了,本该轮到大哥家住了,我没让大哥来接,儿子再过几天就举行婚礼,我想让他看完孙子结婚再走,他也是乐的继续住下来。
我们都忙,没有时间陪他说话,唯一陪伴他的是电视机,电视机从他早上起床到晚上睡觉一直是开机状态,公公耳朵背,他听不见声音,只是看影像,前几年给他买过助听器,他说太吵戴了几天就不用了。公公很孤独,一个人呆呆地看太阳,去年团结街没拆迁,公公每天推着他的四轮车去大街上找那些老人说话聊天,他耳朵背,就坐在一边看他们讲,有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插几句,到饭点了就回来吃饭。日子久了不见,街坊邻居们也经常打听公公的情况,现在拆迁了,老人们搬走了,留下广漠的断壁残垣,公公感到很失落,他经常坐在路口,看着那些残垣断壁发呆。 前两天公公的小推车丢了,那是他平时走路的依靠,即是拐杖也是座椅,走累了就坐在车上休息,他抱怨自己不该去打针,不该把车子放在路边。以前我带他去打针,车子经常放在路边,那时候团结街还在,路上不断有人,不用担心。这几天车队往别处运渣土,渣土中有废旧钢筋,捡废品的人特别多,公公爱热闹,就坐在路边看,中午我四弟来看他,公公看到小儿子来了,急忙让小儿子送他去打针,四弟想把车拿到车上去,公公摆摆手:不用,你三嫂经常放在路边,没人拿。公公大意了,等打完针回来,他的小推车不见了,车上的东西丢在路边,公公着急,围着渣土工地找,旁边的废品收购站找了几遍,也没见到车子的影子,公公心疼,一个劲地自责,不该把车子放在路边,自己找了几遍不死心,打电话让我回来帮他找,我说,早被捡废品的拿走了,别找了,再买一辆就是。公公一生节俭,听说再给他买一辆,自然不同意,我不想惹他生气,打算偷偷给他买。过了两天,刚巧大哥来了,好说歹说他终于同意了,买回了一辆一模一样的,看着新车,他还是怀念那一辆,唠叨了好几天才做罢。
儿子结婚的日子终于到了,公公特别高兴,儿子的婚事一直是公公的心事,在爷爷眼里孙子已经是大龄青年,多次抱怨我不操心,孩子这么大了也不知道着急,看着公公焦急的面孔,我也无奈,现在孩子的婚姻理念已经改变,我只能苦笑,搪塞几句,儿子更是不敢和爷爷照面,每次见面爷爷就问:什么时候把孙媳妇领回来我看看,儿子不得不躲着爷爷,给爷爷送东西也是放下就走,时间长了,公公打电话询问,吓得儿子不敢接爷爷的电话,去年儿子订婚了,公公才放心,但是孙子结婚的日子又提上公公的日程。
这半年来,公公身体越来越差,特别是过完年,他精神萎靡,担心着自己的身体,几次给我说怕坚持不到孙子结婚,我也预感到什么。他一天一天数着孙子结婚的日子,看着公公的样子我心里特别难受,他不停地吃药打针,几次我想让他去住院,他说不用,老毛病了住院也治不好,再说你工作太忙,不能给你添麻烦,医生也告诉我,老慢支住院作用不大,气温回升了病情慢慢减轻了
儿子结婚的日子终于到了,公公平时九点都不起床,那天他起的特别早,他住着拐杖早早来到我们住的院子,问我婚礼上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问客人都请到了吗,喝什么酒,多少钱一桌的菜……问了一个遍,我也耐心地回答他,他满意地点点头,对我说:酒席办得好好的,别让亲家和客人说出不是来,接着又说,婚礼现场他不去了,咳嗽老痰的丢人。我说:今天你孙子结婚,你一定要去,你不是一直盼着这一天吗?一会让旭光接着你,旭光是二哥的儿子,他连连摆手:不去不去。咳嗽着走了。
十点多,我在酒店忙得不可开交,旭光打开电话:三婶,爷爷不肯去酒店,怎么劝爷爷就不听。我说你先来吧,让你四叔回家接。四弟夫妻俩回去,费劲口舌才把公公接到酒店。那天公公精神特别好,吃了很多东西,很久没见公公这么高兴,晚上回来我问他为什么不去酒店,公公说,他特别难受,担心自己现场万一倒下了,搅了孙子的婚礼。那一刻,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我扭过头,偷偷地擦去泪水,笑着说:没事,你精神好着呢,还有两个孙子没结婚,一定等得到。公公勉强笑笑,等不到了,看完浩然娶媳妇我就闭上眼了。
想起公公离开我家,我也很后悔,应该让他再住些日子,他最愿意住在我家,自己一个院子,随便,不拘束,有时候真想让他常驻不用轮流。可是公公说,儿子不是一个,不该我们一个人养,这样对其他兄弟几个名声不好。我也不坚持,但是公公每次走的时候,我都看出他的无奈,但是我不能剥夺其他兄弟尽孝的权利。
公公是在儿子结婚后两天去大哥家的。那天快中午了,记挂着公公的午饭,我去街上买了一笼汤包带回来,刚到巷口,就看到大哥的三轮车停在门口。我把车放在门外走进屋里,公公正在收拾东西,他把衣服鞋子装到一个编织袋里,大哥准备往车上搬。看到我进来,公公指着沙发上几件衣服说,你有空把这几件衣服给我洗洗,等我回来穿。我点点头。公公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天气暖和了,过几天我就回山里老家。
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完了,上车的时候,公公对摆摆手说,这次走了或许我就不回来了。公公的话让我心里酸酸甜甜,我明白他的话意味着什么,看着车子远去,泪水禁不住悄悄地落下来,几年来,公公在几个儿女家轮流,每次公公走,我心里就不好受,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带着行李几个儿子家来来回回,我有点困惑了:都说养儿防老,但是老了却居无定所,儿女多了,是福还是烦心?
公公去大哥家一周后住院了,医生说,公公情况很不好,心脏衰竭,肺部功能微弱,严重贫血。住了五天,医生催促出院,在我们的坚持下,在医院住了十几天。出院后,公公要回山里老家,大哥拗不过他,只好送他回去,哥几个轮流回家陪伴,那几天是公公最开心的日子——他见到了熟悉的山山水水,熟悉的老邻居,住到熟悉的房子里,他找老人们聊天,打牌,玩得不亦乐乎。终于,他累了,知足了,在那个黄昏的傍晚,公公静静地走了。
我看着全家福,泪水轻轻地滑落……
公公,祝你在那个没有病痛、没有烦恼的世界里,和婆婆好好生活,开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