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但星星却闪闪烁烁。那些吸了整整一日暖阳的草丛，此刻散发出一种浓浓的味道。耳旁，蛐蛐在聒噪着，似乎在奏着一曲《夜之歌》。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幽幽流出一种忧郁清新的气息。夜，如此静谧，又如此迷人，荡漾着女孩的思绪。
　　 “杜鹃，”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一个雄健俊朗的声音，“你又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呀，我只是想在夜色里坐会儿。”杜鹃微微一笑，起身，又转回了屋里。
　　 青灯映影，愁绪未解。杜鹃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憋闷。听帘外蟋蟀乐此不疲地对唱，她竟然生出厌恶之感，甚至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俯在案前，想抽泣一会儿，却又欲哭无泪。她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那盏青油灯的灯芯，火焰里出现了高峰那素净如莲却又略显苍老的脸庞。
　　 “我采了一些杜鹃花，知道你很喜欢，看看它们能不能叫你开心一些。”依然是那个雄健峻朗的声音。杜鹃听着他的声音，总会感到心安。他陪伴了她十五年，这十五年来，他一直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他给她糊风筝，给她采野果，他牵着她的小手去探梅踏雪，彻底抚平了她心底的恐惧和创伤。
　　 十五年前，杜鹃才七岁。她露出天真烂漫的笑脸，依偎在母后怀中，听父皇讲着古老的传说。她所居住的别苑里，栽满了无数的杜鹃花。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粉蝶儿翩翩飞舞。她微笑着舞弄着身姿，就如杜鹃花随风摇曳一般。别苑里，充满了她银铃般的笑声。她以为，她会一直幸福快乐地陪伴在父皇母后身边。
　　 可是，突然有一天，杜鹃的叔父率领兵将，冲进了别苑里。父皇与他们展开了殊死搏斗，最终父皇被乱箭穿心，倒在了血泊中。母后受到凌辱，含耻自尽了。临终前，她嘱咐高峰——皇上的贴身侍卫，要他好好保护好杜鹃公主，并带她远走高飞。
　　 如若，没有高峰的拼死守护，她哪会逃出死神之掌？
　　 如若，没有高峰的眷恋照顾，她哪能从此放下悲怆？
　　 如若，没有高峰的贴心关怀，她如何能走出阴影，重新生活？
　　 她收回了飘飞的思绪，泪眼朦胧中又看到了高峰那温婉的笑脸。
　　 “好久没有看你跳那支杜鹃舞了。”高峰果然是高峰，她的心事，总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嗯，”杜鹃低下头，“自从十五年前那场叛乱后，我就再也没有跳过。那是亡国之舞，如果我不跳，我父母就不会被杀……”
　　 “所以你就在心里默默发誓，永远不跳，对吧？”高峰温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悲悯。
　　 杜鹃沉默不语。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是要过去的。凡事还是要放开。”高峰轻抚着她的脸颊，慢慢说道。
　　 杜鹃依旧不语。她把头埋进高峰怀里，啜泣起来。末了，她忽然起身，对高峰说：“我想出去走走，十几年都待在这荒山野岭中，都快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了。”
　　 高峰面露难色。当年为了躲避乱贼的追杀，他带着杜鹃来到了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算过了十五年的安稳日子了。现在杜鹃想出去，只怕被那狗皇帝派人抓住，受难不说，还极有可能被处死。
　　 看到杜鹃态度坚决，高峰最终还是答应了。他不是因为她的执着而答应，而是她说了一条重要的理由：“女大十八变，他们认不出我。”
　　 杜鹃含着眼泪笑了，笑得天真，笑得无邪。
　　
　　 二
　　 城里繁华依旧。卖布匹的，卖冰糖葫芦的，还有卖包子的，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杜鹃和高峰并肩走着，她瞅着眼前的一切，殊不知一场残酷的械斗即将展开。
　　 两个蒙面人尾随在他们身后，眼神冰冷，可怕。他们手中的剑，明明晃晃，发出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高峰毕竟做过御前侍卫，他对于身后的危险还是有一种灵敏的感觉。他夹紧杜鹃，疾步如飞，想逃离这两个杀手的跟踪。
　　 谁知，蒙面人轻功了得，其中一个很快便拦在他们面前。他们被围住了。
　　 “当年的杜鹃公主，御前侍卫高峰，终于被我们找到了。”前面的蒙面人发出一阵冷笑，那笑声，阴森恐怖，凛冽异常。
　　 “你认错人了吧？什么杜鹃公主，什么高峰？你们说的人我不认识。”杜鹃把头扭向一边，故意说道。
　　 “哼，你殊不知，你自己眉间的朱砂痣已经出卖了你。”又是一阵冷笑，冰寒如严冬，似乎把人的灵魂都禁锢住了。
　　 眉间的朱砂痣？！
　　 他们还来不及镇定下来，两个蒙面人便冲了上来，高峰一手护着杜鹃，一手与之搏杀。可是，高峰毕竟老了，不再是当年的御前侍卫了，两个杀手很快占据了上风。冷锋逼近，命悬一线之际，杜鹃挡在了高峰前面，顿时，血缓缓流出，殷红一片……
　　 蒙面人惊慌不已，对另一个说：“怎么办？皇上有令，不可杀他的亲侄女……”
　　 另一人对他使了一个眼神，于是，那个杀手拔剑而退，匆匆逃离了。
　　 杜鹃惨叫一声，应声倒下。她紧闭双眼，身体不停地颤抖，张着双唇。高峰紧紧抱着她，慌忙站起身，带着她冲了出去。他焦急地鼓励着她：“你一定要坚持！一定要，一定要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大夫，他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三
　　 医馆里。
　　 杜鹃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脸色苍白。高峰守在她身边。
　　 大夫的话萦绕在他的耳边：“这位姑娘中的剑伤不是一般的伤，剑上有毒，是极毒的钩吻散。两天之内，毒就会慢慢渗入五脏六腑，命殒而亡。这世间唯有一种解药可以解这种毒，那就是灵根草。可是，灵根草万年才会遇到一株，实属稀有之物。如今，倒是有一株，却被一位白眉道人守护着，没有人能得到。白眉道人有一套‘天下无敌拳’，他说，如果有人能承受得住他五拳的话，灵根草才能交给他。目前无一人能承受住白眉道人的五拳，一般两拳之后便身亡了……”
　　 高峰决定去找白眉道人，找到那种极罕见的灵根草。
　　 八百里之外的白眉洞。
　　 幽暗，深邃，迷茫，神秘。
　　 高峰举着火把，寻着洞口，喊着白眉道人的名字。
　　 “何人在此大呼小叫，扰我好梦？”一声威严的恫吓出现在耳畔，高峰眼前出现了一位通身素白的老人。
　　 “我要找到那灵根草，来救回我生命中重要的人。还请道人将灵根草给我。”高峰直言不讳。
　　 “哈哈哈……”老人狂笑不止，“笑话，灵根草可是万年不遇之宝物，如何能说送就送的？我不管你要救的人重要不重要！”
　　 “可是……白眉老师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灵根草再宝贵，如果它始终没有用来救人的话，那它存在、生长于这个世界又是为何呢？”
　　 “废话少说，如果你能承受住我‘天下无敌拳’中的五拳的话，灵根草自然归你。”白眉道人冷峻地回复道。
　　 说罢，他便使出了第一招。顿时，洞内狂风大作，尘土飞扬，一股冰冷的气流袭来，高峰的身体失去控制，他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但他强忍疼痛，踉踉跄跄站起来了。
　　 老头又使出第二招，飞沙走石，漫卷半空。高峰被一大块石头砸在了腹部，再一次倒下。
　　 片刻之后，高峰的双手早已血肉模糊。他使尽力气又慢慢站了起来。
　　 老人一惊，又出了第三招，烟雾弥漫，气味令人窒息。高峰脱下衣褂，掩住口鼻。渐渐地，烟雾散尽，老人的身影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白眉道人不慌不忙，又使出了第四招，顿时，金属敲击的声音四处响起，高峰又被摔在了地上。
　　 许久之后，他的身体微微挪动，他拼尽全力，再一次站了起来。
　　 白眉道人惊异极了，他的“天下无敌拳”从来都没有失效过，好多人，根本扛不过两拳，但眼前这个四十余岁的男子却接了他四拳。道人问高峰：“要救之人，对你真的如此重要？你竟然愿意用生命来救她？”
　　 “所爱之人，愿为之……付出……一切……”高峰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白眉道人神色黯然。他伸手取过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高峰，并说：“拿着它，去救你心爱的人吧。如果再打你一拳，恐怕你就真的站不起来了，怎么去救她？”
　　 高峰露出苍凉的一笑，拭去嘴角的鲜血，道了一声谢，离开了白眉洞。
　　
　　 四
　　 医馆里一片沉默。
　　 高峰欣慰地对大夫说：“我拿到灵根草了，大夫，你快些救她吧！”
　　 大夫无力地摇了摇头：“毒已深入骨髓，就算有灵根草，也没有用了……”
　　 高峰顿时惊了，手中的木盒，跌落在地。
　　 他踉踉跄跄地跑到杜鹃的榻前，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杜鹃微微睁开双眼，无力地吐出几个字：“带我……去看……杜鹃……花……”
　　 高峰听懂了，他将她拦腰抱起，冲出医馆，拼尽全力带她去了那开满杜鹃的荒山野岭……
　　 夕阳斜坠，柔柔地照着杜鹃那苍白的脸。她躺在高峰怀中，一只美丽的蝴蝶扇着硕大的翅膀在她身边宛然翩飞，紧接着，一只，两只，三只……无数只蝶儿都朝她飞来。最初的那只蝴蝶落在她的眉心，亲吻着，诉说着。身后，碎了一地的紫色的花瓣，瓣上还残留着露珠的印迹。满山的杜鹃花，被残阳染成了血色的红。
　　 杜鹃微睁双眼，幽幽地说道：“本来……想把这些话藏在心底，哪怕到了末世，……也不说出。现在看来，再不说……只怕要成为……成为……遗憾了……其实……从你救我出皇宫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非你……不嫁……我是皇家女儿，自然有……不同于平常人家女儿的……地方……我……爱……你……高峰……”泪珠滚落她的眼角，她的声音逐渐微弱，直到，化作尘埃。
　　 高峰紧紧抱着她，握着她冰冷的手，眼泪滑落，呜咽着说道：“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爱我……”
　　 但如今，只怕，她永远也听不到他说的这三个字了。
　　
　　 二○二四年七月五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