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浪花】美丽的古城张家口(散文)
一
小时候爱去张家口,因为那是去市里,张家口是大城市,街道那么多,叫上名儿的,叫不上名儿的,小巷子也多。我们去亲戚家住,上一趟街都得表嫂或表侄女儿领上,要不不认路,甚至连家也回不了。我们这些乡下来的,被市里的亲戚认为是山汉儿。
确实是山汉儿,穿的衣服也土,都是家做的棉衣裤或鞋帽袜,宽大厚重老旧,说话也山药蛋子味儿,不会说侉子话,小孩子们都小家子气,怕见生人,别人问句话都不敢回答,羞羞答答的,没点大方劲儿。吃饭更别说,常常吃不饱,因为农村人能吃,城里亲戚家的饭做得少,炒菜都是碟子、盘子,不像我们老家,一人一大海碗稀饭或熬菜,管饱吃。主人还不停地给客人夹饭,不要了都不行,总会劝着多吃点儿,再夹点儿,要吃饱;亲戚喊着不要啦,吃饱啦,别夹啦。一个是要给夹饭,还扯着人家的碗,另一个是扭着身子,用力躲开。吃一顿饭就像吵架打架,累得满头大汗。客人赶紧放下碗筷,主人才不会使劲儿劝吃,努力夹饭了。
城里人可不这样,对这种热情好客嗤之以鼻:哼,山汉儿。人家讲究的是文明时尚,下面条时都要问你吃多少,别下的多了,剩下就不好吃了。弄得你想吃三碗也只能说吃两碗,结果吃的时候,不好意思真吃两碗,自己没吃饱说吃不下了。亲戚就说,做多了下次没法儿吃,给小狗吃吧。哎,真是的,老人总结了一句经验之谈:好出门儿不如赖在家。
二
在张家口走的最近的亲戚是表哥家,他是开汽车跑运输的,不常在家。表嫂在市里上班儿,是市里人,说侉子话,她家在明德北街住着。这里距离四医院,附属医院都近,我们看病就经常住在她们家。除了看病,谁还好意思经常叨扰亲戚呢?乡下没有好东西,来一次就背些土豆、豆角、莜面,不过这些土特产她们也挺喜欢。小侄女儿们和我岁数相仿,还有两个比我小的侄儿,我住下后就勤快地帮她们打扫屋子,洗衣服洗锅洗碗,她们都欢迎我,我能安心地住个十来天,然后买一堆药回去。我看过三次大病,腿疼,眼疼,头疼,后来都落下了病根。由于腿疼,长不高了;头疼呢,后来没记忆力,尤其不辨方向,去哪儿都找不到北,不敢独自出门儿。真是个多灾多病身,薄如麻纸的命。
其实我家张家口也有房,以前还阔过呢,是个四合院,解放后被没收了。以前的车夫女仆,都住到了几间正房里,只剩了一间20平米的小西房给我们住。母亲后来领着孩子们搬回乡下老家,不想住这里了。再后来,那间小西房被亲戚家住着,那时也没个房租。母亲去过几次旧院子,说院子里搭建了许多小房子、柴棚、厨房,就剩了几条曲里拐弯儿的小巷,从街门通到各家门口,是个大杂院,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正房里的几家主人倒是热情待客,因为和他们是以前的老主仆,对我母亲和我们兄妹都好,可母亲做客的感觉不好受,以后就很少去。直到改革开放后盖成了高楼,拆迁时给了我们六万块补偿,就算与那里做了永久的别离。
我们家的旧院子在新华后街,与新华正街相邻,也算繁华地带,解放前母亲在张家口住过十几年,她哪里都能认识。什么堡子里的庙会,古宏庙的戏台,武城街的绸缎店,宝善街的小吃,东安街的大戏院……似乎她都转过。她经常夸我二姑记性好,犄角旮旯都能找到,想去哪儿,让二姑领着,总能买到最好的东西。“你二姑可能干了。”因为二姑家的四合院和我家是邻居,二姑到娘家串门儿,抬腿就来了,二姑在她们家是当家婆,没人敢说她,她可是敢说敢做的主。
不过我那时还没出生,没那么幸运和她们逛张家口大街,对旧时繁华的张家口没有印象。她们说起热闹的过庙会,什么奶奶庙,城隍庙,关帝庙,送子庙,正月逛城隍庙,阴历六月二十三奶奶庙唱大戏。还有牌坊,牌楼,戏院,古楼,古塔,城门楼,大马路,小巷子……都那么好。人山人海,繁华无比,富丽堂皇,比我们今天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还好得多。
她们姑嫂妯娌穿着新衣服,戴着闪亮的首饰,坐着黄包车,一路叮叮当当到戏院看戏,看完戏到特色老店吃小吃,品尝各路不同风味儿。什么山西的油炸面,天津味儿的麻花果子,北京的烤鸭点心,张家口的羊爆肚,芝麻饼,小酥盒,万全酸杏汤,甜豆包,淮安炸豆腐、豆腐脑,蔚县小黏糕,小酥饼,五仁饼……简直说不完,吃不完,也逛不完。吃好喝好,回来的时候再买点儿,给老人们吃,给男人吃,男人们没时间逛街、逛庙会。
三
最难忘的经历是坐着黄包车,跨越清水河,穿过大通桥到桥东制衣看戏去。清水河清粼粼地流淌着,河面宽阔,水汽清凉,波光闪耀;大通桥横跨河岸,青黑发亮,威武雄壮,顶层有高高的弧形栏杆,两边是铜柱栏杆。桥体坚固结实,走上去发出哐哐、咚咚的悦耳声音,桥长一百多米。她们坐着黄包车晃晃悠悠到了对岸,让车夫等着,开始游玩,那便是她们最惬意的休闲、购物时光。
母亲印象深刻的这座大通桥我也见过,上世纪九十年代,我逛张家口,在大通桥上驻足观赏往返留恋,还特别喜欢摸那大铆钉,依稀记得能够到的大铆钉被摸得油亮。大通桥确实美,通桥为平面双道铁桥,桥面以木板铺成,桥梁结构为钢架桥。桥身的施工技术为铆接,钢铁大梁和钢铁高架结构用一个个大铆钉铆接,坚固耐用,桥体轻盈,结构舒展。通桥所用钢材,是当年建黄河大桥时,拨给察哈尔省的部分钢材。
1925年,察哈尔都统张之江,报请五省边防督办冯玉祥批准,决定修建一座铁桥。由华北铁路局承办,总共花了五万多银元,“通桥”从1925年开始修建,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竣工了,桥修好后,张之江为大桥题名“清河桥”,俗称大通桥(大铜桥)。从此,这座横跨清水河的大桥,给人们的出行带来了极大的方便,涛涛的清水河上架起一座通途,联通了桥东、桥西两个区域。人们不但出行方便,休闲时还可以到大通桥上游览观光,附近的居民饭后散步,夜晚灯光璀璨,桥体华丽,清水河两岸风光怡人。白天,两岸民居鳞次栉比,老街道繁华热闹,商贾云集,清水河波光淼淼,游人如织,一派繁华兴盛的景象,大通桥是古城一张靓丽的名片。
1945年日本投降前,鬼子准备炸毁大通桥,结果用了很多炸药,只炸了几个坑,并未炸塌,也验证了这座大铁桥的坚固。
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就是这样一座有着辉煌历史的老通桥,1997年4月竟然被野蛮拆除了,决策者美其名曰:城市改造升级。承载着几代张家口人记忆和故事的钢铁通桥,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毁在了我们城市改造之中。
张家口的老通桥,与兰州的黄河大桥、上海外白渡桥、天津海河金钢桥齐名,是同一时期,用同一种材料建造的钢铁大桥,具有承载城市交通、城市历史和著名景观的重要使命。我们怀念年逾百岁的通桥不单在于它外观是多么华丽(事实上外观也很美),而是它默默承载着张家口这座城市的百年沧桑与荣辱。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越来越觉得把具有凝重历史的老通桥拆掉,是多么令人痛心疾首!据说,张家口的老辈人看到黄河大桥,都会惊呼:“啊,我的大通桥!”前几天读到一位作者写自己的家乡,兰州黄河上的大铁桥,架构美丽,坚固结实,是家乡标志性的建筑,成为被保护的文物,我就特别难过。想到我们张家口大通桥的命运,它们应该是姊妹桥。黄河大铁桥好好的,我们大通桥拆除了……
四
1997年10月1日,改建后的清河桥竣工通车,是一座水泥大桥,它远没有大铁桥的轻巧美丽,与钢铁架构的古朴和典雅相比,水泥桥显得笨重丑陋,灰暗粗俗。引起人们深思的是,我们人为地不断毁坏古建,主观的、客观的各种原因,造成历史遗迹的逐渐消失,破坏着我们历史的传承,文明的延续,这是多么恶劣的行径,是对后人对历史的犯罪。往往毁坏了以后还要补建,那些假古迹形象丑陋,毫无美感,让人不敢直视,无知的人无畏,这现象是那么的可怕和愚昧。
张家口是一座历史古城,建城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张家口早在战国时期就是赵国的边防重地。明朝时,张家口成为重要的军事堡垒和贸易中心,与长城的修筑同步,兴修了诸多城堡,以加强防御力量。清朝时,张家口为中俄贸易的重镇,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张家口因京张铁路的修建和张库大道的兴起而进一步发展,张家口成为察哈尔省的省会,一时繁华昌盛,是北方无可匹敌的重镇。
张家口三面环山,北城门大境门,大境门是国家4A级保护文物,建于清顺治元年(公元1644年)具有370多年历史。大境门是一座条石基础的砖砌拱门,门楣有后任察哈尔都统高维岳,于1927年书写的“大好河山”四个大字,苍劲壮丽,笔力雄宏,气势磅礴,如今成为一处著名古迹。大境门是古长城口,出大境门北行就是巍峨的崇山峻岭,前行四十公里就进入坝上地区,是战国时期燕赵的北界。山岭北坡多修建古长城,那些毛石长城依然横亘在山岭荒坡,有燕赵秦汉北魏金明等各朝代的长城遗迹,古迹众多,印证着这座古老山城的久远历史。东门永镇门,西门平门,南门迎恩门,在崇山峻岭之间,围起了张家口这座古城。
到了明清两代,张家口作为北部边城,是联通内蒙的重要商埠,开通张库大道后,成为北方重要驿站,连接着中蒙苏的重要贸易。张库大道,是一条历史悠久的贸易路线,始于明末,盛于清中,这条古商道从塞外重镇张家口出发,通往蒙古草原腹地城市乌兰巴托(当时称为库伦),并延伸到俄罗斯恰克图。张库大道不仅是万里茶叶之路的重要通道,还被誉为“北方丝绸之路”。全长1400多公里。从张家口出发,一路穿越草原、山丘和沙漠,风光迥异,景观奇美,传承厚重的人文历史。
张库大道的开通,使得张家口这座边城繁荣富饶,地位特殊,山西内蒙河北东北南方,客商云集;茶叶丝绸瓷器皮毛牲畜,各种商品货物堆积,货运繁忙。使的张库大道成为十九世纪末,世界上最繁华的贸易通道之一,著名旱码头,繁华兴盛的张家口成为一座不夜城。如今的张家口,还有许多山西的钱庄票号老建筑,有山西人听晋剧的戏台、戏院。发展到今天,张家口还有著名的晋剧团,让人为当年山西商人的富有文明而感叹。
张家口是一座历史久远的古城,今天发展为一座繁荣发达的现代化城市,承载着历史和文化的脉动。这片古老厚重的土地,孕育着中华民族悠久灿烂的文化,守护着京华大地的承平盛世,这块儿大地也见证着张家口因长城而建、因茶道而兴、因冬奥而闻名的沧桑巨变。如今,这方热土在张家口儿女的英勇拼搏下,展现出蓬勃生机和灿烂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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