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致我左手无名指两处骨折。手术成功，麻烦是术后左手指、手掌肌肉黏连，手指像发烫的虾米那样半弯曲着，伸不直、弯不下，接近功能丧失。大夫建议作康复治疗。
　　 康复治疗就是以外力强制恢复功能，比如强制扳直、弯曲手指，以此帮助恢复功能。可知康复治疗太疼了。
　　 人人怕疼，似乎我又超出一般人。听说我小时候打针时，我疯狂反抗，两个大人才能摁住。上学后打防疫针时，在那么多同学面前不能露丑，我扭过脸不敢看，疼的紧皱眉头。现在每年例行职工体检，抽血扎针时我总是恳请护士：“慢点慢点”，招得护士和同事笑话。
　　 怕疼，偏偏康复治疗疼的钻心刺骨。治疗师的手法主要是抚、按、揉、拉、扳，无一个动作不疼。最关键、最重要、是扳，就是强制活动关节，抚、按、揉、拉是松动一下肌肉和关节，是为扳作准备。我肿胀发亮的小指，被轻轻抚一下，我立马龇牙咧嘴、“嘶嘶”呻吟。抚是最轻最不疼的，最疼的是扳。扳的时候，简直疼到极致、忍无可忍。
　　 疼有尖疼、涨疼、憋疼、烧疼，哪种疼都不堪忍受。相对而言，涨疼、憋疼，似乎是同样力度的打击，承受的面积大，相对感觉疼的轻一点、稍微容易承受点。烧疼，似乎是几百个小点在烫，疼痛分散开了，容易承受点。数那尖疼，一下就钻心入骨传遍全身，超过了忍受的极限，上到头顶、中到右手的每个指尖、下到脚尖，全身无处没有剧疼的感应，似乎要灵魂出窍、生命中止，仿佛世界停寂，唯有疼痛。疼痛不是一刹那一瞬间，而是持续的，也是反复的。治疗师鼓励着：“保持一会儿，忍住啊。”我竭尽洪荒之力忍住了第一扳，马上又开始了第二扳。五根手指，每根重复数次。疼痛一波一波的反复冲击，忍无可忍，从头再忍，忍了一波又一波。疼痛源源不断，我的忍耐力似耗干了，耗干了还得忍。
　　 疼的五官变形，我不由得“啊！啊！”“呵！呵！”地喊叫，或者“哈！哈！”似笑似哭。身体不由得做出各种扭曲动作，紧闭两眼锁紧眉头，咬紧牙关攥紧右拳，两腿屈伸抖动。泪水流到脸上，汗水湿了背心。治疗师习惯了这一切，平静地该怎么还怎么。康复大厅的其他病人家属有的瞩目观看，个别的走近围观，那个丫头——年轻的实习治疗师抿着嘴偷笑。
　　 简直是蹂躏，是摧残，是虐待，不堪忍受。无数次潜意识里想，这么疼，放弃治疗如何？无数次否定，不可。放弃治疗，意味着好好的左手残废了。以后吃饭、穿衣、解手、取物、打字、开车等等，生活工作的不便，简直不敢想象。
　　 有时想，关羽刮骨疗毒、下棋自若，可能是虚构的。刘伯承元帅眼部手术拒绝使用麻药，紧咬手帕，抓紧床单，青筋爆出，汗如雨下，一声不吭，是多么的巨疼？他天神一般，竟然还顾得上数着医生割了72刀，是怎样的钢铁军神？老虎凳、烙铁烙、电刑、竹签钉手指，想想就不寒而栗，刽子手就是以不能忍的巨疼摧垮革命意志。江姐、赵一曼等革命先烈，战胜那些非人的魔鬼酷刑，是怎样坚强的革命信念和钢铁般的革命意志？而我，医生考虑了我的忍受程度，使力时循序渐进，多么人性化。英雄们高山仰止，我的治疗之疼，简直是九牛一毛、微不足道，怎么就忍不了，要放弃治疗？
　　 母亲阵痛，迎来新的生命；凤凰涅槃，浴火再度重生。如果说苦难是人生的老师，苦难是人生的财富。那么疼痛，只是苦难的一种，是身体感官的不适感，同样让人受益匪浅。疼痛磨砺了人的毅力，锻炼人的心性，使人成熟，让人坚毅、坚韧、坚强。
　　 疼痛和欢快，都是生命和生活的一部分。康复治疗之疼，就算我接受了一次命运的考验，经历了一次生活的锤炼。生活有岁月静好、花前月下、散步遛弯、儿女绕膝，更有苦难、伤病和疼痛。战胜疼痛，就是战胜自己，就是战胜伤病。
　　 回想一个多月的康复治疗，有难忍巨疼，有功能恢复的快乐。每一次细微的功能进步，都让我欢欣鼓舞，觉得疼有所值，鼓励我咬牙坚持。现在我的康复进入了瓶颈期，好几天不见进步。不应灰心，再长的黑夜总有黎明，唯一应作的就是坚持，忍耐。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是成功之路，也是康复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