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姥姥家的梁子舅舅刚刚取回来的媳妇叫珍珠。珍珠不是本地人，家离这儿很远，陕西汉中那边的，是梁子舅舅去她们那边做生意时相识的。
　　 说起珍珠，她不仅人长得漂亮，又温柔又善良，人也勤快，最是她的一双手儿，真是巧呢，村人没有不夸的。那就是，珍儿妗子会一种刺绣手艺，叫做城固架花。不用说，珍珠嫁给我梁子舅，自然，就是俺的梁子妗子，然而，我喜欢叫她珍儿妗子。珍儿妗子和我投缘，每次见了她，她都会把家里好吃的好玩的，拿出来给我吃呀耍呀，母亲总是说：“你珍儿妗子比你大不了几岁呢，做了人家的媳妇了，多老成呀，而你，还像个孩子一样呢。”
　　 是呀，珍儿妗子才十八九的而已，我也十五六岁了，可是，我还在读书呢。我想我是叫她妗子的缘故吧，她也好似一下子不仅辈分高了，年龄也就此大了很多似的。在这珍儿妗子身边，我总是孩子一样，围着她，问这问那，尤其，喜欢听她给我讲讲她们家乡的一些风俗与故事。因此，有事没事的，就喜欢往珍儿妗子家里跑，倒觉得，那不是梁子舅的家，反而，好似从来就是珍儿妗子的家似的。
　　 母亲见我与珍儿妗子很要好，就要我别只贪玩，要多多向珍儿妗子学习学习，学她的城固架花。一说架花，我初一听，以为是种花或是栽花之类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很是莫名。等到看见珍儿妗子，坐在庭院里，树荫下，守着针针线线，在安静地做着刺绣，才明白，这也是一种刺绣，但与我们当地的绝对不同的。
　　 因为这可是珍儿妗子家乡的手艺呢，听说过什么刺绣呀，十字绣什么的，这绣那绣的，“架花”还是初次听说呢。姥姥一听，接着母亲话题说：“别说哈，那架花真美，好看嘞，看着很有什么来着？”我叫做惠姨的邻居赶紧说：“婶子，那叫立体感，有特性，有韵味嘞，这是我听村小学校张老师说的。”
　　 姥姥村庄里的女子们也都是心灵手巧的，每位女子，都喜欢刺绣，也都有着一双巧手。因此，看到珍儿妗子的这一手艺，也都心里痒痒的，想学呗。于是芸姨，琴子姨，素儿妗子，花姐，叶子姐一大群的大姑娘小媳妇的都来珍儿妗子家，学起来城固架花来。
　　 珍儿妗子说，其实架花是她们当地的方言，其实叫做挑花。
　　 姥姥这个村子里也喜欢大片种棉花的，也是家家户户喜欢织布防线的。城固架花呢，就是用家织的织土布麻布，然后，自己染成棉线蓝色为主，一般的以褚、黑为材料的，再以小“十”字为基本针法单元进行刺绣。
　　 我自然也就加入进来，只要一到周末我就从早到晚泡在珍儿妗子家，看她飞针走线地忙碌着，还很耐心又热情地教着我的那些姨呀妗子呀和姐姐们。虽然，我一直对针黹不算喜欢，但是，看见珍儿妗子架花的成品还是震撼到了我。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美的展现，是一种针线水墨画，据说架花是民间刺绣的一种。
　　 坐在梧桐树下，已经是秋天的样子，白云蓝天，不时地传来大雁的啼鸣声。每当此时，珍儿妗子就会稍听一下手里的针线，望向蓝天，白云悠悠，碧空如洗。虽然，珍儿妗子没有说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出来，她很想家的，一定是想起爹娘来了。
　　 此刻，三姥姥端过花生大枣，说：“珍儿，我选好的，你吃吧，我也选了些大的好的，留着年前给你爹娘寄去些哈，让他们也尝尝咱们这儿的土特产。”
　　 珍儿妗子羞怯怯地说：“娘，留着您老人家吃吧，俺爹娘那边也有呢。”
　　 三姥姥依然满面笑容，说：“珍儿呀，他们有是他们的，咱们寄去是咱们的心意，那是不一样的。”
　　 珍儿妗子慢慢收回望出去的目光，继续绣着手里的绣品。
　　 我学了几天，虽然还很不熟练，但是，对架花这一工艺还是了解了不少。
　　 珍儿妗子也总是对我不厌其烦地讲解，她总是说，这种架花，就是城固架花，原本属于“数纱绣”门类，这种刺绣本是重架，有一种好处，就是没有什么样本可寻的，因为从来不画图不打底稿，而是刺绣的女子们根据自己的想象，随心而去刺绣。因此每一幅绣品都是独一无二，独具一格的。
　　 珍儿妗子反复强调说，刺绣完全是根据布料经纬线数纱绣来刺绣成的。仔细去看着绣品，可以看得出来，针法的不同呢，才知道。原来呀，架花是以独特的花包花、叠加式、对称等表现手法来展开的，以此用来，展现最原始的风格，追求的就是自然与朴素之美。
　　
　　 二
　　 其实，城固架花不同于一般刺绣的，刺绣重刺，架花重架。一个“架”字突出了架花工艺的与众不同。这种刺绣比较大众化的，一种比较大众性艺术样式的，一般的针脚为“×”字形的称十字绣,针脚为“一”字形的称平线绣。千万不要以为这就是我们平时的十字绣了，他们之间还是有区分的，城固架花，要更加精密更加细致的，且，一定要认真仔细，一针也不能错的。错一针，就会毁了整个图案，就绣不出想要的图案来了。因此，女子在做刺绣时，精力更集中，心无旁骛，是最美的境界。
　　 想想就很美吧，一个个女子，无论二八年少还是为人妻为人母甚至有了小孙儿，穿着简单随意的家居服装，头发盘起或扎着高高马尾亦或是齐肩短发，脸儿红润，微微含笑，坐在庭院或是炕头上，再仔细地做着刺绣。绣出的图案美艳惊人，刺绣的画面，温馨，暖人。
　　 女子们手里的针就好似一只蘸满水彩的笔，一针针一线线，绣出美丽的一幅幅水墨图画来，因此，架花这种独特的技艺，最注重的就是“以针代笔、以线晕色”，以此渲染出五彩缤纷的色彩，达到了，绣品之中，很难得的绚丽色彩，并且独具魅力的超强的立体感图案。尤其是，图案的选择，很是接地气的，一般都会选择民俗、生活中的以及民间传说，具有浓厚鲜明的陕南民间艺术特色。那是珍儿妗子故乡的特色，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地方，暗自想，为什么珍儿妗子绣得比别人好，她本来就会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她将她的思念与对故乡的深情一针针一线线刺绣在图案之间，那是任何人也无法达到的情感，无法超越的技艺。
　　 那时，我只是听珍儿妗子说起，一些作品，什么《鹿鹤鸣春》《鲤鱼跳龙门》《四姑娘打牌》《迎亲图》也绣出来好多的精致作品，实在是好呢。以后，我终于有机会跟着珍儿妗子去了他们的故乡，亲眼见了，那些被珍藏的绣品，《大舜耕田图》《狮子滚绣球》《桃柳渡江春》《狗儿跑城墙》《花蓝花瓶》《状元游街》《桃柳渡江春》《狗儿跑城墙》等。忽然发现，这城固架花，一个很典型的图案，就是“五果花”，“五种果实”，所谓的五果花，就是莲花、牡丹、菊花、桂花、柿花（蒂）；五种果实：桃、石榴、金瓜、佛手、柿子。一般以果为主，花为副，花在果内，果中有花、花中有果，而且，色彩鲜明沉着，饱和而协调，造型组合，具有浓厚的当地民俗特色。一种鲜明的对比色调，跃然眼前，醒目而自然。
　　
　　 三
　　 那一次，陪着珍儿妗子回老家。是因为听说那里有一味药医姥姥的旧疾，为此去寻一下药，而，恰好梁子舅舅生意忙，无法分身。总不能大老远的让新媳妇，一个人回娘家吧，因此，姥姥们一致决定，由我来陪着珍儿妗子回娘家探亲。即寻回姥姥需要的药，还能陪着珍儿妗子回娘家，以表咱们关心在意珍儿，再就是也不失礼。
　　 走在城固县大街小巷，被一种不一样的文化氛围围拢着。也因此了解到，这种城固架花距今有2000多年历史了。就算是如今，在这里却，依然是家喻户晓。据说，明清时期，在城固这里，因为桑及棉花种植范围不断扩大和产量的提高，而让城固人们，开始在桑棉做起了文章，于是，一时间，在城固乡村里，传出来了唧唧复唧唧那美妙声音，村庄里几乎家家有纺车、户户有织机，女子们无论大小，都学起来架花，在这里，没有哪一个女子，不会挑花刺绣的。
　　 即使到了上世纪四五十年代，这里，架花在汉中相当普遍，女孩儿们从小随母亲或邻里开始学纺花、织布、扎花、绣花，因此，有“城固有女皆架花”的民谚在当地一直流传着。
　　 到了珍儿妗子村庄，才发现架花运用之广泛，是没有让我想到的。走进家家户户，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种工艺品，什么门帘、帐沿、单沿、枕巾，再到人们身上的服饰什么裤脚、鞋帮袖口、袖口、领口、腰部、甚至袜底鞋垫都是架花刺绣呢。珍儿妗子听到了惊奇，还将家里的用过的和一直在用着的，什么镜套、油擦以及包袱皮、荷包、褡裢、粉擦、扇固套一股脑地翻找出来，给我看呢，边看边讲着每一件绣品背后的故事，和当时刺绣时的年月季节里发生的事儿，现在回忆起来，满满的幸福，那些时光，真是好似顶着露珠的荷莲，在旧时光里泛着美丽色彩。
　　 自从陪着珍儿妗子回了趟老家，对城固架花有了新认识，学习城固架花的积极性大大提高起来，也认真起来了。很快就学会了刺绣的一些针法，虽然多次手被刺破，但是学习的热情丝毫不见半分的。尤其是，我便刺绣，便说着去珍儿妗子故乡的所见所闻，和一些趣事，芸姨，琴子姨，素儿妗子，花姐，叶子姐听了，一个个用很羡慕的眼神望着我，心里好自豪呢。
　　 咱们可是亲眼见识了城固架花盛行的城固，那古老又美丽的汉中之地呢。
　　 城固架花之美，真是用语言很难描绘得出呢，就用宋代诗人陆游的一句诗来抒发一下吧：“精金错落八尺马，刺绣鲜明五丈旗。”它的美，往往在于，它的主次分明、虚实相托，组合美观大方，整体效果清爽精美，给人视觉带来祥和与质朴的美感——以巨大的视觉冲击力，来营造出一个独特的意境，令人意想不到的美艳，又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城固架花，我至今保存着我初学刺绣的处女作绣品呢，爱惜着呢。母亲和姥姥都说很难得呢，咱们玉儿，也能穿针引线的，不容易呀，想必那城固架花，得有多大的魅力呀。虽然我初学绣出的这一幅刺绣作品不算完美，实在拿不出手。但是，那是我一针一线细心绣成的，因此珍惜。每次展开看着，花叶果实，针针线线，依然鲜艳，色彩绚烂，一幅幅水墨图案漫漶出来，氤氲在往昔日岁月里……
　　 此刻，我不禁就会想起那些水嫩嫩的美丽时光，想起姥姥家住着时的许多难忘的往事，更是感激珍儿妗子毫不保留地将故乡的刺绣技艺教给我们。
　　 哦，城固架花，飞针走线中，成就出，一幅幅针尖儿上的水墨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