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流年】呼啸列车(散文)
今年春节从长沙回深圳,我要坐绿皮慢车,老婆坚持坐高铁。我把手机上显示的车次和价目表展示给她看并提醒她,同样回深圳,坐高铁要比坐绿皮火车贵三倍多。老婆反诘我,坐慢车到深圳的耗时也是坐高铁的三倍多,你怎么不考虑?我说,我们都是退了休的闲人,你又不赶趟要急着回家,你急啥急?老婆又反诘我,坐高铁耗时少也要舒服许多呀,上年纪啦还不享受下,干吗要去挤绿皮慢车,满车厢的人?我也不让她,我说绿皮火车只是慢些,虽人多但也热闹许多,和车上的各色人等交流聊天,也能更广泛的了解些现实生活的林林总总……
那好,你返璞归真去坐你的绿皮慢车,去了解更多的风俗民情吧!我想清净,不好奇那些人间闲话世上八卦。老婆打断我的话。于是道不同不足与谋,我给老婆买了张回深圳的高铁票,我则买了回深圳的慢车票,在长沙我们便分道扬镳了。
我这人这辈子怕真是穷怕了,似乎一辈子都是金钱的奴隶,凡事都爱从金钱上与自己较真。如今已非当初做儿女上学读书、下乡当知青的光景了,每月的退休费也足够自己挥霍的,但生成的穷命就是这般羁绊自己对金钱的支配,就是这样时时制约着自己的消费观。
坐了几次飞机后,我便完全消弭了对坐飞机的兴趣。除了机票贵之外,还因路途赶飞机及在机场被烦心的误机误点数次的通知,搞晕了头脑。心里再仔细一盘算,这坐飞机比之坐火车,也并不快捷到哪儿去呀,甚至坐高铁比坐飞机还要快些呢。
退休前那会儿,因时间的关系总来回坐高铁。高铁不像飞机那样有时误机误点,也不要提早至少一小时去赶往飞机场候机,而且高铁上车厢宽敞,人员疏朗,窗明几净,座椅舒适,两三个小时看看手机,浏览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小憩一会打个盹,便被告知目的地到啦。
现在退休了,人闲了下来,倒是更怀念过去的大半辈子曾坐过的那些各式各样的绿皮火车了。卧铺也好,座位也罢,有时还因急忙赶车,买张站票,一站就是数站,好几个小时呢。但哪有啥事,在呼啸的列车上,听着列车的车轮摩擦着铁轨发出急促而有节奏的咣当声,就像前行路上奏响的美妙乐曲;看着一掠而过的车窗外那连绵的群山,广袤的田园和源远的河流,还有一处处繁华的城市和邈远的乡村,仿佛是对过往岁月的回望。那情那景竟然让你对人世间遭际的宠辱皆忘,忧患如烟,别是一番感慨和惬意涌上心头。
忆起坐绿皮火车那些难忘的峥嵘岁月,更让人不能忘怀的是当知青下乡那会儿的蹉跎光景。
那时候在生产队累死累活,忙活一天,所挣的工分大多情况下分不到一年的口粮,常常是打饥荒时溜回城里死无赖赖地去啃父母。当然父母也是紧巴巴地,他们不多的工资和十分艰绌的计划粮油,哪经得起我们下乡插队后,变得口腹如牛的知青儿女啃上十天半个月呢?于是一张绿皮慢火车票钱交到你手中后,逐客令便鲜明而形象起来。
那时节手握着几张皱巴巴的毛票钢镚,有几个男知青会去窗口购票回乡下呢?往往我们从早已谙熟的车站扳道工,列检员进出的小门忐忑着混进车站,然后仔细听车站广播,再找准开往自己下乡地方绿皮车所停靠的轨道站台,瞅准列车员要收起车门踏板时,装出十万火急的样子混进车厢。上得车来却并未放松下来,遂连忙找到空位坐下来或车厢衔接处侧身站着。你得压低帽檐,用围巾遮住口鼻,再不就扯展衣领,围住半张紧张却故作轻松的脸膛,好像电影中搞地下工作一样,只盼着咣当一声,列车一声呼啸,匆匆离开车站,朝前方飞奔而去。
那时候似乎只有呼啸的列车声,能松弛着我们逃票而紧张的心绪,仿佛只要列车呼啸着不喘粗气慢下来,我们就有希望回到极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的乡下。可是往往我们逃票乘坐的列车,总是呼啸风驰的时间太过短暂,大多数时候列车呼啸几声后,就喘着长长的粗气又到了一个它要上下旅客的小车站了。这时因刚刚查验票而将被驱赶下车的我们,被列车员或车上的乘警呵斥着赶下车来,虽查票时我们思想斗争也异常激烈,捏着皱巴并浸透手汗的车票钱思量要不要补张车票算啦,补了车票就安生了。但补了车票下车后就住不起小旅馆,只能睡在小车站冰冷的长条凳子上,还只能饿着肚皮走回下乡的生产队或知青点,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还是想办法硬抗吧,当然硬抗的办法只有一个,这节车厢被撵下来,趁着要开车的那一刻又从另一节车厢混上车。
许多的时候结果并不顺意,被撵下车后流落在一个陌生的小车站,那就只好饿着肚子睡车站的冷板凳啦。而且,第二天在这个陌生的小车站,又要寻机再逃票溜上另一趟列车,口袋里那张皱巴的车票钱是万不可动用的,万一这趟回乡之路极其不顺呢?
当然,逃票数次后,我们虽仍是呼啸列车的不速之客,但逃票的窘境却大有改观。一是我们回城时偷偷配制了列车的三角钥匙刚好派上用场。当列车员要查验票的前一刻,我们便迅速地用三角钥匙打开了厕所的顶棚,匆匆爬上去,屏声敛气地憋屈在顶棚狭小的空间,听自己呯呯的心跳声而不能自已。估计查票时间过去了,再从厕所顶棚上溜下来,走出厕所,抻衣扯裤假装如厕一般;二是逃票次数多了,知青们在列车员和乘警面前混了个脸熟,一包烟,两句好话,套三分近乎也就把查票一关蒙混过去啦。那年头谁家没有下乡知青,列车员和乘警大多也同情知青,对逃票的知青司空见惯,恻隐心一动,我们逃票的知青也就万事大吉了。
下乡逃票的年月,有很长一段时期,我对火车上三毛钱一份的饭菜总是情有独钟。
洁白的盘子里,盛着一窝白生生冒着热气的米饭,米饭一边是一勺香喷喷油淋淋伴着浓浓汤汁的菜肴,或几片肥瘦相间的溜猪肉,或几块白生生的豆腐夹着鲜红透亮的辣椒丝,几根绿莹莹脆嫩嫩的青菜。每每我们一盘啖尽又来一盘,盘子几乎要舔个干净。车票我们斗着法的逃,这盘美食却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岁月荏苒,如今不管是高铁上一盘包装精美,售价近五十块钱左右的饭菜,还是绿皮火车上被灰白布遮盖着,售价二十块钱左右的饭菜,比之我们那会下乡时在呼啸声中的列车上,站着大口吞吃的三毛钱一盘的饭菜,味道之差真的难以言传。是现在自身生活好啦,口味挑剔啦,还是现今列车餐车上的大师傅手艺比过去餐车大师傅的手艺差了呢?
过去列车上的餐食供应很红火,用餐时旅客们几乎是人手一餐盘,或坐或站吃得有滋有味,十分尽兴;如今餐车在各车厢推来推去,推销叫卖,用餐的旅客却并不热衷。以至一轮又一轮后,盒饭价格调了两三次,到最后送餐的兜售着,叫喊着:最后一轮盒饭供应啦,剩下几盒,每盒只要十元钱,要吃饭的要快呀!这时才会有些旅客交钱取饭,毕竟对他们而言,十元一盒饭菜用来充充饥还蛮划算的。更多的旅客则是自己带有方便面,牛奶面包蛋糕之类,鼻涕掉嘴里,各吃各的。
唉,现如今列车上的用餐居然也时过境迁了。
说句实在话,我真正感觉现如今除呼啸而过,风驰电掣的高铁、动车外,即便是绿皮慢车也普遍比改革开放前的特快、直达的列车要快许多。而且大多列车的时间调度也合理许多,朝发夕至或夜行晓达的列车占比大大提高了。即便不能朝发夕至或夜行晓达,如今的火车也大多在笔直的铁轨上呼啸飞奔,转瞬即到,很少有过去因坐列车时间长而腿脚肿胀的现象了。像从广州至西藏拉萨那趟火车,跨越遥遥一万多公里,中途几乎是看遍祖国的大好山河,阅尽华夏的万紫千红,甚至历经江河湖海的寒暑交替,但也仅仅只要两天两夜的时间,呼啸飞驰的列车就把你从南海之滨,送上了青藏高原。当然更神奇的“八纵八横”高速铁路网更会惊掉你的下巴。所谓的沿海八纵通道、京沪通道、京港澳通道、京昆通道、呼南通道、包银海通道、兰西广通道……还有所谓的八横通道,数不胜数。
站在北京西站售票大厅我国《中长期铁路网规划》图前,你眼花缭乱之后,真有一种呼啸列车山海过,一日穿越万千城的感慨。
在我记忆中,还有那么一次乘坐火车从上海回长沙的经历。
那次我带着我三岁的女儿和同事们在上海、苏州玩了几天后返回长沙。时逢暑假根本买不到火车票,热心的同事排了好长时间的队,好不容易给我们一行数人买了站票。可怜的天呀,从上海下午四点登上那趟所谓的直快车,到长沙也要第二天下午四点才能到,整整一天一夜。而且那趟车厢过道厕所都挤满了人,有人要上厕所,厕所里的人须暂时挤出来,等人上完厕所再挤进臭气熏天的厕所落脚。过道更是十分艰难,人们经过须侧身抬腿,脸挨脸,身贴身,相互对喘粗气。我那个热心的同事笑着对我说,老齐,这种情况我早有预判,所以我带了一卷报纸,等下我在三人座椅下铺上报纸,你带着女儿蜷缩在座椅下憋屈一晚吧,你个子小这个便宜只能你占啦,嘿嘿。
就这样,在这位细心又虑及周到的同行帮助下,我和女儿躺到了三人座椅下去了。座席上的旅客见我带着小孩子,他们也不好说什么,而且还好心地将他们的脚尽可能朝前伸。
那时车厢没有空调一说,车厢顶的电扇摇头晃脑摆个不停,车窗也全部洞开。尽管如此,满车厢的人仍汗流浃背,酷热难当。
我和女儿蜷缩躺在别人的座椅下,刚开始女儿还蛮新奇,但一会儿就直呼太热了,受不了啦,爸爸!我心痛极了,一边为女儿用毛巾拭汗,一边用折叠的报纸为女儿扇风,并轻轻啍着眠歌催眠女儿的睡意。后半夜,那趟列车在夜风中呼啸,咣当咣当摩擦着铁轨的巨大声响竟然把女儿送进了沉沉的梦乡。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伴着列车和夜风的呼啸,听着车轮摩擦铁轨发出的咣当声,我思接千里,遐想无边。那晚在那趟呼啸飞奔的列车上,我心中涌上一股对女儿歉疚之意的同时,也定下今后出行的执念,如若今后再出远门买不到卧铺票,我决不再买站票乘坐这劳什子的呼啸列车。
然而三十年倏忽而过,上个月在旅行的途中,我竟抱着跃跃欲试的好奇心,坐了趟短途的绿皮火车。
这是一趟带有公益性的区间慢车,这趟列车名为7266次,它奔跑在十里八乡的区间,慢腾腾地喘着粗气,每隔不到十里八里的沿途小站都要深情地停留。它迎送着上下赶场,去交易家乡土特产的百姓和四方近访远足的旅客,让他们方便沿途交易或走亲访友游山玩水。
这是由湖南湘西怀化开往湘西澧县的一趟绿皮火车。早晨6.50从怀化站开出,沿途经过湘西的麻阳、吉首、张家界、慈利和许多沿线的小地方,下午三点又从澧县开出,接送沿途各个站点返程的旅客。这趟列车仿佛是一处长长的街市,从沿途各小站奔涌上车的各色山民们,肩挑背驮,头顶手提,绳牵鞭赶,把自家山涧、田垄坡洼出产的豆麦稻菽、瓜果菜蔬、山珍水禽、干货时鲜、牛羊猪鸭从站台上攀进各节车厢。
一进车厢,他们便从肩头背部卸下竹担背篓,或找空位坐下,或在车厢过道寻觅不碍行走的地方安置下来。这些买卖货物的沿途旅客们上车安置好货物后,就一手拿着秤盘盘秤竿,一手提着自己待售的各什特产,把各个车厢当作卖货的市场,低声哑气地叫卖着;或看中了另外卖货人手中有自家需求的货物,他们也讨价还价将对方手中的货物买下。虽是实打实的交易,却也是他们在列车上一次赴市场买卖前的预演。
一时间车厢过道,你来我往,充满浓郁的市场气息。列车员也加入了车厢的市井,除了询价买卖,他们还查验补票,同时还亲切友好地维护疏通车厢内的秩序,保证父老乡亲们的繁忙交易。
“这位同志,称两斤吧,这是我自家种的麻阳冰糖橘,全是家肥栽培的,没打过农药,个大味甜,水分充足,比市场商店卖的假冒麻阳冰糖橘要正宗呀,你先尝尝。”一位山民正沿车厢兜售自己背篓里的冰糖橘,他对座席上一位戴眼镜的旅客,边说边用他那满是青筋暴突的手掰开一只红艳艳、鲜澄澄的冰糖橘,递给座席上的旅客们,这个半边那个一瓣让他们尝鲜。尽管那金黄的果汁从他那黑黑的指甲缝中流淌着,车上的旅客似乎并不嫌弃他不太卫生的推销,接过他满是虔诚笑靥递来的冰糖橘,放一瓣入口。立刻他们口舌生津,香甜浸润,五脏六腑都被甜蜜所濡染。真正在品尝生活的清甜呢。
“这位大哥,来一把握紧早才从院里香椿树上掐尖的嫩香椿吧,你看香椿的根芽还在冒着汁水呢,回去洗洗切碎打两三个鸡蛋,煎一盘香椿蛋,放一勺红剁椒,香喷喷呢,你闻闻!”说着,头缠着银饰布帕的老大娘从背篓中抽出两三把红中泛绿、嫩生生的香椿叶摆到你座位前的茶几上,让你挑选。她一不忙议价,二不忙收钱,就径直朝另一座席走去,继续兜售她的嫩香椿叶去啦。
“这位城里的大姐哟,你好气质呀,带一把我昨天下午刚从山上采的嫩竹笋回去把,趁新鲜炒肉片溜肉丝,那可是无比的美味山珍呀。”说着,早已做了祖母的老人,将一大把竹笋递放在一位看上去的确有几分气质,打扮非常精致干练的城里中年妇女座位前的茶几上。那位城里的中年妇人,也笑吟吟地望了望连皱纹里都绽放着笑容的矮小老人,看着她背着一背篓齐整整末捎还顶着两片嫰竹叶的嫩笋说:“老人家,家里还有什么人,恁大岁数还上山拔笋出来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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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改革开放前绿皮火车的那些琐细的过往,之所以叫人难忘和怀想也正是那些穿山越岭的呼啸神行者曾载着我们一代又一代人为共和国咋天那艰难的行程奔踊过蹉跎的岁月,也为开辟共和国卓越的今天呼啸着奉献过杰出的贡献。为此,我为呼啸列车放歌!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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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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