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云水】登大雅,跻“非遗”,华丽转身侃评剧(散文)
一
真得感谢“全民K歌”这个网络平台,我竟然搜到了评剧《金沙江畔》这出大戏精彩唱段的伴奏!
紧随着板胡、二胡、中胡,还有笙、笛,那深沉而又悠扬婉转的旋律,我几乎没费多大气力,就有板有眼地唱下来了当年评剧名家马泰,在这一全剧中的主要唱段《高原风景极目望》。
“公开发布”没几天,点听量就超过了百,比我倾情翻唱阎维文、李双江的老歌,歌友捧点的热度,升得还快,这可是我始料未及的。
对评剧的喜爱,从五十年代那个“戏匣子”,哦,也就是收音机一机独霸的时候就开始了。
“下面播送一段由魏荣元、小白玉霜演唱的评剧选段《秦香莲》。”戏匣子里播音员的声音还没落地,我这边的小耳朵就竖起来了。
那年夏天,老妈背着包袱要去服装厂交外件儿活儿了,临出门也交给了我一个任务,“我把大碴子已经淘到锅里了,你看着,别让它潽出来。”
收音机悬在炕上半空的搁板儿上,锅灶在屋外的穿堂角,我恋着沈阳评剧院的花淑兰,正唱着《茶瓶计》,就把这个茬儿给忘了。啊呀,等想起来,外边的锅已经潽了满锅台米汤了!谢天谢地,可能是老妈的活儿过检得顺利,反正她回来脸上没那么凶。骂了几句,给锅里添了一舀子水,一顿苕帚疙瘩也给我省了。
光是听,肯定不解渴,就想着要是能进戏园子看一回,过把瘾,那该多好!
想啥来啥,老天爷还真挺成全我。老爸单位一到年节就乐意给职工发戏票,而且看评剧的时候,总比看京剧的次数多。估计他们单位管福利的那个人,百分百是一个评剧的铁杆儿“粉丝”,哦,那时候还没有这样的网言网语呢。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哈尔滨的冬天,那可是冻你咧大嘴,跳脚哭不带商量的,而那些年好像比现在还冷。可一听老爸又拿回来戏票了,我又来了“神儿”。
“不行,你昨天刚退了烧,好好待着。出去再重了茬怎么整!”老妈的话掷地有声。
“我多穿点儿还不行吗?”
“孩子乐意看,就让他去吧,我驮着他,给他挡西北风,不要紧!”老爸挺向着我。
那晚上演的是新编历史剧《钟离剑》,我虽然对春秋时期那段卧薪尝胆的故事还不知道多少,可那天也看懂了八九不离十,唱词道白听得清楚啊!
散了戏,一出戏园子,西北风就像恶毒的女巫抛出了钢针一样,疯了似的往人身上没遮没挡的地方扎。我跨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用戴着棉手焖子的双手,死抱着老爸的腰,头也伏在他后背上。
道外在东,道里在西,正正好好,得顶着西北风往回蹬。足足一个多钟头,才到了“偏脸子”安子片儿的家。灯光下,老爸那系着帽耳朵的羊剪绒帽子,连同眉毛胡子,和下巴上围脖没捂严实的地方,整个都成了白霜霜,一抖搂全是雪沫子。有老爸挡风,我上身还好,可两只脚已经冻木了。一着地,都不会走了。
坐落在道外南十六道街的市评剧院,那两边各立着一扇雍容典雅,用传统花窗格装饰的大宫门,拥偎着紫红色金丝绒妆扮的舞台。至今我还能记起来当年那古香古色的样式。
当然,更叫我心仪痴迷的,还是那些市评省评老戏骨们的精彩表演。刘小楼、喜彩苓、碧燕燕、喜彩燕、马银珠、刘玉杰……还有后来的赵三凤,好多叫不出名儿,对不上号的著名演员,我都在剧场看过他们的戏。
二
其实,在哈尔滨,像我这样喜欢评剧的人多了去啦!七十年代后期,我那时还在工厂,一到周末俱乐部就放电影。记得厂工会的小马在搞纪检的曲师傅的怂恿下,犹犹豫豫地从电影放映公司租来了评剧《花为媒》的片子,剧场的灯都暗了,心里还在打鼓,职工们能乐意看吗?
真没想到啊,这个第一次放的戏曲片,火的就爆了棚,座无虚席呀!连两侧过道儿都站满了人。不管是老的少的,灯都亮了,都还盯着银幕,不着急退场。估计那一刻,就是想等演员们能从银幕后面走出来谢幕吧。
此后一周的时间,车间科室夸评剧,满厂都赞《花为媒》。不单单演李月娥的李忆兰、演张五可的新凤霞,俩大美女吸足了“粉儿”,许多以前没看过,甚至都不知道还有个评戏的人,都服了。
哦,对了!那里面的二大娘,阮妈妈,更有李月娥的那个酸文假醋,迂腐活宝的老古董爹,开场那几句:“生来不把别的怨,怨的是女人出门你们太麻烦。怎么那么烦,怎么那么烦,早就应该走,还得等半天。磨磨蹭蹭蹭蹭磨磨,没有个完,没有个完,我实在的烦……”,词曲幽默,简直叫人乐闪了腰,笑岔了气儿。都说评剧太接地气啦!那道白,那唱词,那动作,那身段儿,离咱老百姓家长里短的日子,简直太近了!
我的第一个师傅,是哈尔滨街(音读该)边子的双城人,师娘年轻时候就是唱二人转的。听说连晚饭都不做了,也跑进俱乐部看电影。真有那股子“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的劲儿。她不住地吧嗒着嘴,“这里面的腔儿,就有二人转的味儿!”现在看,她的见地,一百分儿,完全正确!
常听人聊天说地,什么下里巴人的东西,永远都成不了阳春白雪,都登不了大雅之堂。要说他们是井底之蛙,有点儿不那么中听,可他们真就是不知道,在他们眼里,可能一直都以为,比京剧“土”,还“俗”了十万八千里的评剧,却一直都是和京剧一样,没有嫡庶之分,也是国家领导视如己出的娇娇女。
当年的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在搞京剧音配像这个功盖千秋的大工程时,也没忘了评剧,还同时为评剧的优秀传统剧目和现代戏也配了像。不包括国内其他院团,仅中国评剧院,就有《包公三勘蝴蝶梦》《秦香莲》《杜十娘》《杨三姐告状》《小女婿》《金沙江畔》《李双双》《向阳商店》等近三十出剧目,完成了音配像,圆了老艺人们的梦,给梨园评戏后来人,留下了无比珍贵的财富。
至于走出国门,评剧也不毫不逊色。早在三十年代,天津的爱莲君就第一个出国演出评剧了。在赴日本大阪演出当中,还灌制了不少唱片。到全国解放后,评剧已出访日、美、英、法、德、意以及港澳台等数十个国家和地区了。不少在演出同时,还进行了讲学,举办了培训。都受到了欢迎,载誉满满。
客观评价,评剧在中国的戏苑百花中,虽还不及京剧香飘万里,但她的后来者居上,这一点,却没人能够否认。称她是中国近三百个剧种里,与京剧、豫剧、越剧、黄梅戏并列前茅的五大剧种,亦无争议。不少专家学者还认为,她应该是位排京剧之后的第二大戏,这也完全受之无愧,名副其实。
国家非常重视戏剧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评剧也自然得到了厚爱。2006年5月20日,在国务院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评剧也与京剧一样,跻身于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了。
为什么,连一直端着架子,傲视戏苑群芳,久享“国剧”盛名的京剧,也不敢小瞧评剧呢?
三
首先,必须得承认,相对于京剧的雅,评剧的俗,当是她紧贴地气,在华北和东北,拥有广大观众群的一个最突出的特点。
而说一雅,道一俗,就有必要把她们二者不一样的前世出身略作比较。
大家都知道,京剧是由四大徽班进京开始形成的。三庆班居首,其后又有几个班跟进,最终形成了四喜、春台、和春,与三庆合称的四大徽班。有行有角有戏码,这就表明,各路神仙在进京之前,都已经道行匪浅,都已经初具规模,都具有了“雅”的身价儿。那可是乾隆爷大办八旬万寿庆典哪,浙江盐务大臣若是没有这个“金刚钻儿”,怎么敢把“三庆徽班”招来京城,给皇上祝寿呢!皇上不高兴了,那掉脑袋、贬官罚俸不就接踵而至了。结果徽州四班竞艳京城,不啻八仙过海,这一炮打得当当响。龙颜大悦,“京都第一”。这才有了后来的相互交融,形成了一戏独秀,专宠戏苑第一把金交椅的京剧。
回首四顾,那个时候的评剧呢?八旬庆典是清乾隆五十五年,也就是公元1790年的事,翻翻官方的雅籍牒册,那个时候,评剧还没名没姓,还说不出仙乡何处呢!不过这么说可不太公平,评剧的树是没有,但她的苗却已经出土长着呢!大雅的阳春白,不敢想,老百姓的下里巴,也早就有口皆碑了,那就是小名俗得掉了渣儿的“落子”“蹦蹦儿”。而仙乡雅籍,就在河北省东北部的唐山地区,再具体一点儿,就是北方人把昌黎、滦县、乐亭,还有天津宝坻周遭,叫成“老坦儿”的那两溜儿。
“落子”,这可是评剧的先祖,老百姓也叫它“莲花落”,就是一种最初由单人自伴自演自唱的口头曲艺。据说始于宋代,但到了清末,却膨胀式的发展起来。出现了双人对唱,多人同演,又上层楼的新形式。戏台嘛,就是乡村集镇庄户地儿。哪儿人多,哪儿人气旺,哪儿就拉场子,撂地摊儿,哪儿就是她的露天大剧场。
搞评剧史志研究的学者,有一个公认的年份,就是大清行将就木的1909年,评剧界比较一致的说法,从这一年起始,原来的“落子”,和接下来东北元素更浓的“蹦蹦儿”,开始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具有了评剧的雏形。
后来又经历了“拆出”,就是把落子“对口”的歌唱和道白拆开,将整篇故事分成若干场次,再改原来一直都是演员自己,以第三人称的叙述,而变为剧中各个人物第一人称的表演。这无疑使自己的艺术表达力、感染力,从说唱到戏剧,产生了质的飞跃。这棵茁壮成长的苗,此时更加枝繁叶茂了。“评味儿”的基因,显现出来的特征越来越突出了。
比比早两年就被大太监李莲英招进了颐和园的德和园大戏楼,给慈禧老佛爷排遣寂寞逗闷子,雅得快成了金丝鸟,精工细作的京剧,评剧的先祖却一直都还在“顺着垄沟找豆包”,在庄稼院儿,碾盘炕尾,乡村的泥土地里摸爬滚打,在暴土扬长的烟火气中筛选题材,在想着老百姓的嬉笑怒骂,和明清小说的传奇故事,编写段子脚本。“吹尽黄沙始到金”,要的就是一个俗!可就是这一个俗字,就成了山海关,关里关外老百姓,人听人喜,愈来愈爱,再也离不开的大戏了!
刚刚搜看了那个时候出笼,现又翻排的《小借年》视频,三个角色,总共才五十分钟的小戏,就把那个时候老百姓过年关的穷,和嫂子小姑子这一对“天敌”之间的善,演得活灵活现,满台生香,叫人看了就是一个暖意融融。还有同是那个时代演出的《小姑贤》《小女婿》《杨三姐告状》等等,反映的都是社会底层的普通人群,家长里短,喜怒哀乐,冤屈愤懑的生活,老百姓看着亲切,能不喜欢吗!
四
其次,评剧的“海绵”吸纳精神,兼蓄并收,吃百家饭,取百家经,为我所用的博大胸襟,梨园界也无不佩服。
长城天下第一关山海关,雄关真如铁。或许是看到了南方的灵山秀水,滋养了昆曲京剧,于是他自己也刻意表现了一回,铁汉亦柔情。在评剧的脱胎换骨,脱颖而出,多次交流融合,不断阵痛成长的过程中,竟担负起了纽带作用。将关里关外艺人们的相互走访,切磋交流,紧紧连在了一起。关内的唐山落子唱出了名气的同时,关外的东北,有大口落子之称的奉天落子也唱得红了起来。山海关又打开城门,迎进来了东北艺人。把借鉴融汇了众多二人转优秀曲牌,和高喉咙大嗓门儿,更具直白易懂演出风格的奉天落子,引进了关内,与唐山落子实现了强强组合联手。落子已经被更多时人,称之为平腔戏了。
不管是叫落子、蹦蹦儿,亦或是平腔戏,有目共睹的是,一路走来的评剧,此时已经叫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了。可她却并没有沾沾自喜,裹足不前。守着大树,不借阴凉,不是脑袋叫驴踢了吗!从身边稍早于自己兴起,已经比较成熟的剧种,河北梆子那里,他们又取了真经。对自己原有的乐队进行了改革,去掉了打了多少年的竹板儿,改用鼓(底鼓)和梆子掌握拍节。又增加了板胡和笛子,更采用了河北梆子的全套锣鼓经。
唱腔也从比自己大了一百岁的京剧当中,和同时期的皮影、乐亭大鼓等等艺术形式中,兼收并蓄,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凡能有益于改进唱腔、过门儿和身段儿,凡能提高自身艺术表现力的有机营养,都甘之如饴,孜孜不倦地吸收借鉴,为己所用。
因为在演唱上,一直恪守运用真声,高弦低唱,故又得名“平戏”。作为一个行当齐全,硬件儿完整,有独具特色的板腔系统,已初步自成体系的剧种,评剧终于破茧成蝶,能够期盼待机振翅了。
1915年,以月明珠为主演,在天津的奥、意、法“租界”演出《小姑贤》《刘云打母》时,李大钊,这位河北乐亭人,饶有兴趣地观看欣赏了带着家乡土韵乡音的《花为媒》之后,欣然秉笔题词,“似戏非戏,比戏出奇,改良平戏!”给予了高赞。
那么,评剧的芳名,又是何时荣录大雅之册的呢?评剧界基本认可的年份,是在1935年。
那一年,白玉霜带戏南下申江。在上海演出时,因为所演剧目,多有北方人那种“该出手时就出手”,惩恶扬善的豪壮,针砭假恶丑,评古论今的新意,引起了山东掖县人,曾出任过晚清工、兵、外务部尚书等要职,也是中国红十字会创始人之一的名人,吕海寰老先生的倾情关注。是他第一次提出了把平戏,改称评剧的建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