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瞎队长(随笔)
我们队里有一个眼睛一大一小的队长,人们“美”其名曰瞎队长。他赤红面孔,席篾划出来的一对眼睛之中,较小那个的眼角上,长年满布着眵目糊,不论斜或正着看人,总突兀着病态的白色眼珠。麻衣相术上说,大凡心术不正之人,其五官七拧八扭。后台上画脸的师傅,对很难描画的脸相也有一说,这种人做人也很病态。
瞎队长对我的影响,并不是人们讲谈或常规所描述的那样坏透了顶。
父母盖着结婚时候的一条牡丹花棉被。我和祖母及瑞姑姑的炕上,只有提起一团,放下一堆,补丁打补丁,棉花一朵朵“吐”露着的被子。白天黑夜堆在炕上,盖着和钻在乱麻窝里一摸一样。所谓乱麻堆,它基本和麦草一个形式,人钻里边能掩盖得住,活动后就窜到了身侧两边,根本起不到保温的效果,和光着膀子睡觉完全一致。因为被子形同虚设,春夏秋睡眠就必须裹上单衣;冬季胸部要笼着自己的棉袄睡觉。那时候,大人小孩的棉袄后背处,大部分有一层油光铮亮的污垢,当时大家叫它“浮油。”就是说,个别人的皮肤经常渗漏油渍,久而久之就给衣服前胸后背处,布上了一层污秽。其实是盖在身上的衣服,被脖颈和下巴处的尘垢玷污的结果。
我小小年纪到脱棉袄时候,似乎比成年人脏的还要厉害。大家说,小孩怎么有那么多浮油?我和他们争辩期间,对方就指着一些干净人的衣服说,别人的为何干净。后来我才明白,所谓干净讲卫生的人,不是什么没有浮油,而是,家里情况相对较好而已。
有一个秋初的晚上,老天下了三四天的大雨。村庄两边山沟里的洪水,看形势马上就要暴涨,那些绿油油的庄稼和村庄都有被冲垮或毁坏的危险。瞎队长下午领着社员做了一些抗洪救灾的防护工作后,晚上则按照上级的指示,领导干部必须坚守在洪涝灾害第一线。因为,我们家距离山沟较近,瞎队长就选择来我们家坐阵指挥。夜幕刚刚降临,他就披着一条麻袋,在淅淅沥沥的雨水里,从我们家大门里小跑了进来。
“啊呀,拜弟,有热炕吗?快,冻死啦,让我暖和暖和。”我们家刚刚吃了晚饭,父亲坐在炕头上从窗眼里看着久久不停的雨水发呆。他和母亲一起忧心忡忡地盼望大雨怎么不快点停呢。
听了瞎队长的呼声,父亲便很快从门里出来,十分热情的招呼说:“拜哥,来,母亲的炕热,赶紧上去暖和暖和。”
刚刚立秋,二十四个秋老虎仍然十分猖獗,除了老人烧土炕取暖之外,年轻人几乎都睡在冷炕上,所以,父亲就把浑身瑟瑟发抖的队长,招呼到了我和祖母的热炕头上。瞎队长不管三七二十一,上炕就抓着支离破碎的被子,向腿和肚腹处覆“盖”。不一会,仰躺后闭着眼睛就很快进入了梦乡。祖母和十二三岁的姑姑,被队长逼着只能蜷缩在炕头的外围。瞎队长不论热或冷天有流清鼻涕的毛病,所以,鼾声里,总有一种“呼呼呼”鸭鸣一样的响声。他隆隆的鼾声,干扰着我纯脆睡不着觉。更讨厌的是,他虽然睡着,还有一声,没一声的和祖母及父亲不停的聊天。他称呼祖母叫“拜娘,”嘴也甜蜜,话也说得好听。以前父亲坐炕上,也和他一起瞎聊,到后半夜,看着他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父亲就去他的屋里睡了。我后来才知道,义父是把村里的抗洪救灾指挥部,搬进了我们家,雨不停,他就不敢离开现场。快凌晨三四点的时候,他听见雨声逐渐变小,而后骤停,就迷迷糊糊的询问父亲:“哎呀,拜弟,雨好像停了。”他揉了揉眼睛,惊醒了一样问道。
祖母才发现他还不知道父亲已经离开。他拉开我们家窗子向外张望了一会儿说:“我该回去了。”
这时候,在昏暗的煤油灯底下,他似乎发现了我们家被子破烂的程度。
瞎队长出了房门,见父亲打着呵欠,从另一个屋里出来送他的时候说:“啊呀,还不知道我拜娘盖的被子那么破烂。拜弟,你明天来队里开个证明,先去大队盖个章,再到公社签了字,最后去供销社里领两床被子。”
第二天下午,父亲果然用半截绳子背回来了两床棉被。
这是两条白色针织布面的被子。说是新品,其实被面都是碎布缝补而成,期间裂缝处还有碳焦样火烧后的痕迹。
后来听说这是某工厂火灾后的残留物资,修补后,发放到基层救济农村的特困户。
当时,瞎队长还很不客气的批评了父亲几句——哎,拜弟,别冻死饿死不吭声,关键时刻要放下架子,人穷尊严都没有,还要什么面子。要面对现实,为自己的父母和子女负责。日子混成了这样,不敢告诉其他领导,我两啥关系,难道给拜哥也不敢说吗?你不来汇报,领导就不知道,甚至知道也装作不知道。
祖母感恩戴德样经常念叨义父的恩德。每当我在被子上跳窜不安的时候,就呼喝说:“就这被子,要不你拜大,我们还睡在大天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