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流年】南瓜黄 南瓜甜(散文)
一
南瓜是个大胖子,
总是挺个大肚子,
小时爱穿绿褂子,
老来一身黄袍子。
我很小的时候,一边在嘴上不厌其烦地唱这首关于南瓜的歌谣,一边又在心里一个劲儿地憎恨着它。
南瓜,在我们那个十年九旱的高山村,算不得是个稀罕物。可以说,正是它的寻常与普通,才让我们受够了它很多气——至少那时懵懂的我是这样想的。刚咿呀学语时,受着身体发育的影响,不多见的大米离我们很近很近——也只有我们这些渣渣娃儿才离大米才近,近得每顿的碗里都能见得到它。大人们可不是这样的。他们离南瓜最近,几乎顿顿都要光顾它,离大米却很远。
后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我们也离大米渐渐有些远了,大人们依然是离它很远很远的——许是因为我们已长大了点吧,许是大人们早就承受不了四处去弄米来吃的负担了。在大米稀缺时,要想艰难地活下去,像我们所在的高山上,最耐旱的就是南瓜。它们耐旱而生、耐旱长大,不管天老爷怎样苛刻地对待我们,即便长年累月一滴雨也不给下,长长的南瓜藤都能靠其广大的根须,靠吸收地底下的水分,也能让黄色的花儿盛开。又在每一朵凋谢了的花儿处、结出一个小南瓜的果实来,直至熟成一个像座房子样的黄南瓜。
南瓜,在那个贫穷、穷苦的岁月,对于农村人来说,不用想都知道意味着什么。尽管能填饱肚子,上顿下顿地吃、今天明天地吃,吃得打的嗝都是南瓜嗝,连屙的屎也是南瓜的颜色。
我那时做的梦呢,也与那讨厌的南瓜有关。
是的,我们都很讨厌它。讨厌那“吃不完”的南瓜,想浪费了它,又嫌可惜。它贱得很,一窝三苗南瓜藤,却能结出大大小小的十几个。
家里没客人来的时候,我们煮的是加酸菜的南瓜稀饭。等有客人来家里时,大人为了绷面子,就箜干饭吃。像猫盖屎那般,上面只铺薄薄一层白米,下面垫的却是如乱石岗样的南瓜块块。
那时的南瓜不甜也不面。即便箜上了汽的干饭,南瓜软了,锅底下还有水。
二
把南瓜护老了,就成黄南瓜了。也可以这样说,等把青南瓜吃完了,留下来的南瓜也就慢慢地变黄了。
不管怎么说,老南瓜都是黄南瓜。至于它们是怎么黄的,多半是被恶毒的太阳烤黄了吧——也许不是,就跟一个人一直活下去、一直活下去,活得他的同龄人都死了,他就自然成了个老人一样的道理!每年打谷子的七八月间,正是黄南瓜往家里收获的时候。
开了春,万物解冻,泥土变暖,和煦的风在空中盘旋,我们就往去年腊月间挖出的南瓜窝子里倒些农家肥进去——农家肥是牛粪牛草的腐烂物——与泥土拌匀、再把坑填平。撒播在里面的南瓜米就会漫不经心地发芽直至长出苗儿、再结出南瓜来……
当小麦、苞谷、稻谷这些主粮歉收或不够吃时——多数时候、多数人家都是不够吃的,南瓜就会派上大用场。尽管我们这些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小人人”,天天只想着吃白米饭,但做着重活争工分的大人们,只要能填饱肚子,就不会拿它当个嫌弃物待。他们“喜欢”它的原因,是别个无可替代的。红苕尽管也能饱肚,但它毕竟有限,再说它的娇气使它烂得最快。
每年我们家收回的黄南瓜,实际上早就有了安排。每年也都在按着这种不变的安排,将坡上与地里的它们,给一一接收回来。堆在雨淋不到、太阳晒不着的地方。
腊月间提前挖出来霜冻的那些南瓜窝子,哪些是作为平时要吃的青南瓜——青南瓜要先吃,哪些是作为“护种”的黄南瓜——黄南瓜要在淡季才吃,是很有一番讲究的。尽管播下去的都是同一类型的南瓜种,种在了不同的地方,其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种在潮湿的土地里,结出的就是“水”南瓜,即便护成了黄南瓜,它也依然不面;种在坡脚下干燥的土壤里,它结出的南瓜就面——像这样的南瓜护到最后,成黄南瓜时就又甜又面了。
又甜又面的黄南瓜,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它长了很多突出于南瓜表面的“棱”。棱越多、越突出,就越好吃。
三
把黄南瓜搁长点,会增加它的甜度。
为过年才吃上一顿平时根本吃不到的糖糯米、糖肉之类的美食,便在过年的前两三天,专门到供销社去买一斤红糖回来——糖是个真正的稀罕物。听大人们说,上面粘有一些甘蔗叶渣渣的红糖,是从很远的外省运来的,也只有到春节时才有人肯运来……在我们心里,红糖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由于我们家买回的那点可怜巴巴的红糖——顶多一斤的样子,是装在吃稀饭大小的一个碗里,碗又放到了装有米和面、受着保护的木柜子里。每次只要一揭开那个柜盖,红糖的味儿就会把整个柜子都“污染”上了。趁着柜门打开的那一瞬,那甜香味儿就会朝鼻子扑来,让你欲罢不能。
因此,很多时候,我们都跟在去揭柜盖的大人身后,专为闻那股扩散开来的味儿。光闻那味儿,也能让人心旷神怡。
我们家收回的那些个黄南瓜,父母显然也有要让它们变成“糖”的意思,好让自己不用掏钱,就能令我们这些馋嘴的娃儿们尝到“甜”的味儿。
等淡季来了,青南瓜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由于咕咕叫的肚子也不再对南瓜有原来那么讨厌时,堆放在那儿的黄南瓜就对我们释放出了诱人的芳香,我们就到大人那儿去“编”吃的了。
妈,我们家的黄南瓜啥时候才能吃啊?
妈,黄南瓜再搁就要烂了,我们都能闻到它流出来的糖味儿了……
这些话,是本不能打动大人们的心的。我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话,还是有了收获。
那去刮南瓜嘛。刮干净哈,要是有厚壳在上面,吃的时候多扫兴啊!就听母亲这样说。
于是,我这个老大根本不用等有人来安排,就自告奋勇地把活儿揽在了手上。我有的是力气,像这样的活儿也该由我这个男孩子来做的。
我把实木做的、有四条腿的地板凳,像杀猪那般,把黄南瓜“按”到长条地板凳上。用灶上的铁锅铲,扑哧扑哧地给黄南瓜去皮。用力不匀,它被整得癞糟糟的。
至今,我还记得那圆家伙,在倒过来的地板凳上是怎样的一副德行。它并不甘心于我对它的折磨,要么它根本就不愿意躺到那上面去——被四个桌腿托起实在有些难受,要么逼得整个地板凳翻翘。反正是一副极不配合的样子。
最后,我大汗淋漓地才把它的那层坚固的外衣给脱去,用的却是吃奶的力气。
母亲用黄南瓜煮出的糯米稀饭,吃得我们那才叫一个心花怒放呢!干稀饭金黄金黄的,不用放糖,里面就有一股甜味儿——何处去找糖嘛,大人之所以拿它煮糯米饭,本身就是拿它来当糖用的。
这样“别致”的饭,奶奶说是专为给我们换口味吃的。天天红苕苞谷煮酸菜稀饭——稀汤簸浪的,都吃腻了。
没有冰箱,但冬天遍地是冷空气,谁还稀罕那家家都缺的冰箱呢?比筛子要小点的黄南瓜,每顿只吃一半。而摆在那里的另一半,就散发出诱人的甜味儿,像在有意诱惑着我们似的。大人为了解我们的馋,便很快又安排煮吃那第二顿南瓜糯米稀饭了。对我们来说,那叠加的幸福滋味如在过年一样。
黄南瓜里面的南瓜米是苍老的,粒粒饱满得如充饱了气似的,大人们一粒不剩地把它从南瓜瓤里捏出来。说南瓜米可以“打”我们肚子里的蛔虫。
那些“打”不了蛔虫的南瓜瓤,我们拿它去戏弄圈舍里的大肥猪。把撕成了小砣小砣的南瓜瓤,丢到猪的两片肥头大耳的耳朵上。那家伙轻轻松松一抖,小砣小砣的南瓜瓤就掉下来了。它可一点也不蠢笨,知道那味儿可以吃下,根本不用先闻一下,直接就吞下了肚。
一听到苍老的黄南瓜米能“打”肚子里的蛔虫——我们的肚子可是有事没事都疼过的,便抓起一把把地往口里塞。大人急了,吃南瓜米哪是那种吃的?得一粒一粒剥了壳、只吃里面的芯。再说,我还没把种子留起来呢,等我先留起来了,你们再吃。不然第二年,老天爷怄了气,黄南瓜就不面不甜了。
其实在第二年,我们屋后的山脚下,一苗野生的南瓜藤,结了两个黄南瓜,那才叫可口可心啊!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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