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梦是生活的暗示(情感小说) ——一位少年的梦
一
一轮明月在云彩中穿梭,时而窥探一下神秘的人间,天幕上点缀着一颗颗星星,调皮地一眨一眨着眼睛,大河埂上,茂密的树木阴森森地排列,蓊蓊郁郁,晚风习习。
杨坤和李颖紧张地依偎在一起,两颗心在彭彭直跳,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了。
我爱你!
我也爱你!
两张嘴唇在一番挣扎、犹豫、迷茫之后,终于紧紧汲在一起……
“啪”的一声,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很准确地打在杨坤的屁股上,一个激灵,他醒来了,耳朵传来母亲尖刻的声音:
“还不起来挑水,还在挺尸!”
杨坤一肚子恼火,却不敢做声,他一骨碌爬了起来,胡乱穿起衣服,手掌无意中触到床上一滩粘稠的东西,一股腥味冲到鼻子里,慌忙用被子盖住。
每天天一亮,他要把家中水缸挑满,再去上学,是他棍打不动的任务。杨坤在头昏脑涨中跌跌撞撞来到河潭边,他滔了一把清冽的河水从头顶浇去,洗了一把脸,顿时感觉清醒了很多,然后,把水桶向河潭最深处一扔,拧起水桶上绳索,装满两捅水,摇摇晃晃向家里赶去,一路上留下水渍的痕迹,慢慢被大地吸干了。
天蒙蒙亮,父亲早已下田干活了,母亲已经把饭炒好了,发出一阵阵香味,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心里早想着和几个小伙伴们走在上学的路上了。
二
一条长长河埂,牵引着一群乡下孩子的远方的梦,这是杨坤少年记忆中的诗和远方。河埂上长满杂树,中间被行人淌出一条小路,在枝繁叶茂的夏季,走在路上有时候很困难,不时被不甘束缚的树枝热情的挡住拉扯一番。下了河埂之后,要跃过立在河中央的几块大石头排列而成的“桥”,然后,登上一个大的土坎上,走过三四里长年流淌着一汪碧水的沟渠,转过一个湾,前方不远就是南山茶校了。
南山茶校位于青松岭下,面朝东方,是一块风水宝地,前面一条公路蜿蜒而过,后面背靠低矮的山岗,上面排列着整齐的层层梯田,清晨,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荣绕在山岗的晨雾渐渐散去,几栋红砖黑瓦的小楼,在绿树从中若隐若现,屋前,一丛丛芭蕉青翠欲滴,几只鸡在草丛中从容的觅食。
宽大的教室里,足足容纳了七、八十学生,早读的时候,教室里就像一锅烧开的粥:有背英文单词的,有读古文古诗的,有默读的,有摇头晃脑的,也有打瞌睡滥竽充数的。瘦高的班主任脸色严俊地在教室踱来踱去,背后一把竹子戒尺闪着幽蓝的光。凡是迟到的学生一般都逃不过这把戒尺的丈量。
杨坤一边在知乎者也地读着文言文,一边目光不时朝门口飘去,他焦急地想:李颖怎么还不来啊,眼看已经要迟到了!
就在这时,李颖和另一个矮胖的女生急匆匆走进教室,而且从他身边经过是必经之路,他的心呯呯直跳,脸火辣辣地烧,不敢正视,直到感觉李颖已经坐到后面的座位,他悄悄抬头一看,班主任正在训斥一位男生,好像没有看见李颖的到来,一场虚惊终于过去了。
三
教语文课的是个40多岁干瘪的中年男人,姓陈,苍白的瓠子脸上,一对大而空洞的眼睛,一撮小胡子有时看去很滑稽,在下巴下面整齐地排列,在课堂上朗读古文的时候,随着一丝白发的脑袋摇晃,小胡子也随风飘扬,那神情如痴如醉,声音抑扬顿挫。
一次,课堂上,陈老师正在读《范进中举》,读到范进一大早上去市场卖鸡,到高兴处,把一只腿伸到前面座位的长凳子上,透过张开的裤筒,大腿上黑毛清晰可见,而陈老师唾沫星子直飞,完全沉浸在故事中,突然把“范进卖鸡”念成“范进卖X”,男生还没有反应过来,课堂传来女生吃吃的笑声。杨坤第一次看到陈老师红了脸,有些尴尬地干笑两声。
陈老师教课,男女有别,对男生一个狠字,没有哪个不怕他的手指头,啄在头上生痛,而对女生就像对自己女儿一样温和,经常不顾场合对女生贪婪地盯着,还喜欢近距离对女生说话,口沫几乎炸到女生的脸上,女生红着脸,又不敢明显躲避。
杨坤因为语文成绩好,每次考试分数都在第一、二名,被任命为语文课代表,经常帮老师发发试卷,改改作业,在同学中小有威望。一次课间休息,杨坤送一叠作业本到陈老师位于学校后面的平房,看到李颖正在里屋给陈老师缝补衣服,李颖见了他,立即满脸通红,他一阵惊慌,把本子往桌子上一放,匆忙溜之大吉。
杨坤感觉陈老师对李颖特别照顾,经常单独留下辅导作业。不知为什么,杨坤感觉对陈老师有一丝复杂的情绪,这情绪在心中慢慢发酵。
四
放学路上,是乡下孩子最开心的时刻,一路上,男女分开结伴而行,男性非常野,你追我赶,玩出各种游戏显示自己,甚至打起“地雷战”“地道战”,“铁道飞虎队”等,经常是冒着“枪林弹雨”,把对方打得狼狈逃窜。
李颖和小胖子、华姐等五、六个女生一道,在男生的战场上从容而行,她们窃窃私语,并不理睬他们,那时,他们正在处于性别意识刚刚觉醒好奇,而又排斥的年龄。
这几个女生中,李颖身材窈窕,长得最好看,洁白的圆脸像天上的满月,而且她家庭条件也很好,母亲是下放知青,还是拿国家工资的小学老师,听说有一个哥哥在部队当连长。李颖平时少言寡语,给人以高不可攀的清高感觉,但确是很多男生的偶像。
这当中,华姐的年纪最大,已经留级二次了,长得有点男人模样,满脸横肉,说话嗓门大,她义务当起李颖的护花使者,一旦有男生胆敢调戏李颖,只要她双手一叉腰,眼一瞪,对方就乖乖溜了。
不知怎么回事,华姐似乎察觉到杨坤的心思,有时候,她和李颖从杨坤身边经过,故意朝杨坤嬉笑,做鬼脸,弄得杨坤非常狼狈,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杨坤一直暗暗喜欢李颖,只是感觉太自卑,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为自己做那样的梦而感到可耻!华姐怎么知道他的心里,他不清楚,但被人看穿自己的心思,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剥光衣服一样难堪,因此,杨坤有点恨华姐,也怕华姐。
五
少年的心思懵懂、迷茫,还带着淡淡的惆怅,就像清晨山岗上层层的雾岚,随着太阳冉冉升起,渐渐飘散,第二天,依旧如故。
这一天,杨坤突然发现在上学路上同行的女生中,没有了李颖的身影,她请假了,她生病了?各种疑问绞缠在他心中,他也不敢去打听,只是在心里焦虑。
第二天,李颖还没有来。
第三天,李颖还没有出现。
第四天,杨坤急了,他在课间休息时候,趁人不注意,悄悄壮着胆子问华姐,就像做贼似的,生怕被同学看见。
杨坤得到一个令他感到吃惊的消息:李颖转学了,哪个学校华姐也不知道,是李颖的哥哥托人办的。
在学校食堂的开水间,四下无人的时候,华姐还悄悄告诉他,上个星期五下午放学,陈老师留下李颖单独辅导作业,李颖很晚回家,陈老师还特地在大河埂上送了李颖很长一段路程。
华姐说话的时候,担心怕给别人听到,东张西望,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
杨坤明白了,李颖突然转学,好像和陈老师有关。
陈老师对李颖做了什么呢?
李颖为什么就突然转学了呢?
一个巨大的谜团堵塞了杨坤的心,他觉得难受、压抑。
六
夜幕慢慢降临了,大河埂上,有两个人影在晃动,月亮贼亮,照得河水泛着银光,河里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急匆匆走着,走着,走着,时而绞缠在一起,时而又摆脱开,月光下,走在前面的女孩掩面而泣,紧跟后面的那中年男人那张长脸变得扭曲不堪,似乎要歇斯底里做出疯狂一击……
杨坤一个激灵,醒了,全身大汗如雨,窗外,夜色正浓,万籁俱寂,星光暗淡,偶尔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
这一夜,杨坤再也难以入眠。
此后,梦像绳索一样绞缠着他。
这学期,期中考试,杨坤语文成绩直线下降,几乎不及格,这里从来没有过的。
语文课代表被下了,他觉得正好,他再也不想到陈老师的房间里去,每次见到他,都想躲远远的。
他想做点什么来报复一下,发泄一下,但又觉得不知道怎么做,直到有一次在上学途中,听一位同学讲,他亲眼看见陈老师和班上另一位女生,在大雨中伙打一把雨伞,两人紧紧挨着一起,陈老师的一只手好像很不规矩地动着。
陈老师的形象在他心中彻底坍塌了。
他忍不住了,内心刮起了暴风骤雨。
周末的一个晚上,镇里街道边广场上放映电影《智取威虎山》,镇离学校只有2里地,是学校老师经常去看电影的地方。
空旷的大广场上搭了个台子,中间一块巨大的白布,一束明亮的光柱在白布上来回移动,放映员真正调试,底下已经挤满了人群,坐在前面两排的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物,有学校校长、老师,还有镇上、街道干部等等。后面的人都是站立的学生,一些个子矮的人在一边干着急,一直往前挤,人群乱嘈嘈的,还不时传出为争位子发出的争吵声。
陈老师坐在前面第一排的左边,他今天心情很好,穿着崭新的白色的确良上衣,不时和左右老师、领导说话,有时发出开心的大笑,电影即将开始,快乐的时光即将到来。
突然,人群中传出一声大叫,人们吃惊地看见陈老师的脸上开了花,蛋清和蛋黄沾着破碎的蛋壳从脸上滴落下来,洁白的上衣一片狼藉,而且还散发一阵臭味,旁边人一轰而散。
陈老师狼狈不堪地大叫:“谁干的?谁干的?”
说着,他扭起脖子,超人群中骂了一句脏话,然后离开了座位,捂住脸,骤然消失在黑暗中,他的位子马上给人占去了,在人们阵阵轰笑声,电影开始了。
后来,很长时间,杨坤注意到,陈老师没有来班级了。
七
2023年5月的一个早晨,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南山茶校前面的公路边,杨坤缓缓从车中走出,他已经是年近六十的人了,但看上去人很精神,两鬓稍有些白发,大背头整齐向后梭去,红润的脸膛,目光炯炯有神,他现在是省会一家大型国营企业的老总了。
他拒绝了秘书、司机陪同,一个人缓缓向南山中学走去。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语道:快50年了,一切物是人非了,自己初中毕业那年,没有考上高中,经过补习一年,考入县重点中学,后来考取了省重点大学,李颖后来听说也考取大学,到深圳去发展去了,从此,再也没有任何消息。陈老师也渺无音讯,也不知是否还活着,如果在,也是八、九十岁的耄耋老人了。
他望着这里一草一木,深深动了感情,在这里他度过了三年青春年少的时光,那时,他人小,心却大,现在老了,心却小,忘不了过去的事情,尤其是那个年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