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宁静】腐池:农耕岁月的印记(散文)
我说的“腐池”就是把夏天的蒿草制作成肥料的池子。
“腐池”属于农业设施,是个纯纯粹粹的名词,绝对不是在您脑子里条件反射般闪现来的形容词,它和腐烂有关系,与腐败真的扯不上半分钱的瓜葛。您可千万别想歪了。我家是祖辈传的农民,用拽文的话来说就是——“世隶耕”。既然是农民,咱就说点儿农民的事儿,不跟着操形容词那份儿闲心,这叫本分。
通俗点说,腐池就是个小水池子。您还别看只是那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小池子,它却包含了农民太多的智慧。因为在那个撒籽靠农民、收成在老天的年代里,腐池的出现,确实有效地提高了农作物的产量,从某种程度上讲,是它让几代人告别了挨饿的历史。
腐池这种农业设施是在土地改革之后才出现的,是“计划经济”时期的产物,现在已经不多见了,即便有些地方还存有这种池子,那也只能作为遗产去见证中国“吃大锅饭”的那段历史了。
我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那时候还是集体时代,农村大部分人都在生产队里从事农业劳动,很少有外出打工的。那会儿,也就是老一辈人常说的“吃大锅饭”时期。因此,我有幸见到了利用腐池制作肥料的全过程。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看到大人们把拔下来的那些青草从大老远的地方抱到地头扔进一个池子里,然后再用土埋起来……如此反复操作几次之后,他们的脸上便被笑容挤出了几道深浅不一的褶皱。我当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更不明白他们做完这件事之后为什么那么开心。后来才知道,他们是等着池子里的蒿草全都腐烂之后再挖出来,反反复复与土混合几遍之后,一篮一篮擓到地里埋在庄稼根部当肥料用,以此提高农作物的产量。现在想起人们把割下来的青草和蒿子扔进腐池的劳动场面,依然觉得很亲切。这种感觉,说不上怀念,应该算是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吧。
利用腐池制作肥料这件事儿,还要从新中国成立以后,所有土地都归生产队统一管理时说起。那时候,只要队长一声令下,本小队的所有劳动力全都会毫无争议地按照他的指示向前冲,并且劳动热情相当高,没有一个想着偷奸耍滑的。
那会儿,我们村儿那些勤劳朴实的农民,一年三百多天都奋斗在家乡的那片土地上。可是,即便就是那样没日没夜地干,吃得饱吃不饱也全都靠着老天的恩赐。赶上雨水好的年景,秋后分的粮食基本能满足一家老小大半年的嚼谷;赶上干旱或者洪涝的年头,秋后分的粮食连春节都熬不过去,早早就过上“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日子了。所以,我们这里的人,在很长一段时期里,一直靠着吃政府救济粮才能活下来。
农村人似乎有个共性——特别要强。他们总觉得,每年都吃救济粮是给国家添麻烦,想着哪一天能够自给自足,不再麻烦政府就好了。
不吃政府的救济粮,就得想办法多打粮食,想要多打粮食,就得想办法种出好庄稼才行。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那会儿,村里上了年岁的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种地不使(使用)粪(肥料),等于瞎胡混。”他们深知,风调雨顺是“老天爷”的事儿,可是,即便“老天爷”给了咱老百姓再好的年景,种地时没有足够的肥料也是枉然。
我们村地处京郊山区。对于北京这个现代化大都市来说,我家乡这一带的地理位置绝对够偏僻,但是用鸟都不拉屎来形容我家乡这一带,还真的是有点儿昧良心了。因为我们这里到处都是山,一年四季,山上有太多说的上名字、说不上名字的鸟,成天到晚都叽叽喳喳地叫。因此,鸟屎在我家乡这一带也就算不上什么稀罕东西了。山区的地不像平原那样一大片一大片的,我们这儿的地,大部分都是那种偏坡耷拉屲的薄地,不用粪,庄稼根本好好不长。可是,全村几百亩的庄稼地,要是全都等着鸟拉完的屎当肥料也不是办法呀!即便它们全都飞到地里拉屎,估计还不及杯水车薪呢。一时间,种地用的肥料就成了困扰人们最大的问题。
没粪就想办法弄粪,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有那么一句老话说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也就是从那时起,农村便掀起了把自家烧了一年的炕拆了,用炕坯土做肥料种庄稼;秋后在地里焚烧秸秆,用它做肥料种庄稼;去山上搂粪末儿(腐烂的树叶与土的混合物)种庄稼。那会儿,孩子们也不闲着,见大人们背着篓子弄粪末儿,也都三五成群拿着粪勺去大道上捡粪。有时候,谁先看到一泡牛粪或驴粪,大老远就跑过去,一边跑,嘴里还要嚷嚷着“那泡粪是我的,那泡粪是我的……”后来,头脑聪明一些的人便想,如果有一个可以经常制作肥料的东西就好了。也就是这个想法萌生之后,“腐池”这种可以制作肥料的设施便出现了。
估计是被饿怕了的缘故,在农村,哪怕只有屁股大的一块儿土地还都想着种上一棵豆角或一棵老玉米呢!更何况我家乡这里是山地,哪有那么大地块儿用来建腐池呀!因此,我们村的腐池基本是根据现场条件而建,也大多建在不太长庄稼,且靠近路边的地方。由于受种种因素的限制,我们村建的腐池的容积都不是很大。我见过村里最大的腐池,也就三个立方左右。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小有小的好处,这样既不浪费土地,也更方便收集雨水,还能加快蒿草的腐烂速度。
经过多年努力,村里那些勤劳朴实的老百姓,硬生生把那些偏坡耷拉屲的薄地种成了黑土地。那时候还常听老人们这样夸庄稼:“地里的棒子(玉米)长得黑绿黑绿的(壮实)。”
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政策落实以后,或许人们更加倾向于使用化肥后的效果,或许嫌腐池制作肥料太费事儿,总之,自从土地承包给个人之后,再也没人用腐池来制作肥料了。再后来,村里那些闲置的腐池里便出现了一种很特别的蛤蟆,个头不大,成天挺着个大肚子“呱呱呱”地叫。没事儿的时候,我们一般大的孩子便跑到池子里捉蛤蟆玩儿。
那种蛤蟆特别有意思,只要你把它翻过来,用一根木棍敲打它白白的肚皮,只需几下,它的身子就会变得圆鼓鼓的,看起来像个皮球,有点儿类似于人们说的啤酒肚。我们当时都管它叫“气儿蛤蟆”,每次玩儿够了,也就是超度它到极乐世界的时刻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国家在农业方面投入了大量财力,出台了一项新政策——“富垦”。富垦之后的土地依然由土地承包人自主经营,而且还不用缴纳任何费用。我当时一直理解为国家有钱了,所以才出台了“富垦”的政策。其实,“富垦”里的富字应该是“复”,也就是重复开垦的意思,其目的是让土地比之前变得更加肥沃,打的粮食更多。也就是从那时起,腐池也彻彻底底被荒废了,只剩下了一个简简单单的轮廓孤独地躺在荒草丛里。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那一代人再也不去超度那些蛤蟆了。说来也怪,没人去弄它,村子里居然再也听不到它呱呱呱的叫声了。那种气儿蛤蟆竟然神奇般地消失了。
前几年,也不知又从哪儿刮来一股复垦的风。这次复垦与上一次“富垦”有很大区别,弄完之后的土地由专人负责经营,听说还要分出三、六、九等,支付土地承包人补偿金。这下好了,老百姓不用种地,在家躺着就能赚钱,真好。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还真没说错。这都好几年了,复垦之后的土地确实是由专人负责了,可是听说的补偿金的那部分,到现在也只是听说而已,之前说的补偿金,完全成了泡影。
还别说,复垦之后的土地的确漂亮,一大片一大片的,上面长满了茂盛的蒿草,据听说种的都是玉米,谁知道呢!总之,我看到的都是能够制作肥料的蒿草。
说来也怪,自从去年下过大雨之后,又能听到那种“气儿蛤蟆”的叫声了。我在想,土地复垦完之后,他们是不是又建造了更大的腐池,要不然怎么会有那种蛤蟆叫?不能呀!都好几年了,我怎么一次都没看到过,难道是隐形腐池?
总之,现在地里长的蒿草,正好在腐池里造粪,一点儿糟蹋都没有。
我也是瞎操心,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人也比之前聪明多了,还没准儿人家真的建了隐形腐池呢,只是老百姓都不知道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