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已经在妇产科手术室门口焦急地候了将近三个小时。半小时前，看见有护士从手术室出来，李斌赶紧上前，眼含泪水，焦急地询问：“我爱人怎么样？”护士只说了一句：“还在抢救。”便抱着孩子匆匆进了新生儿ICU。
　　 李斌的爱人李美，孕期刚满二十八周，因为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部，导致呼吸困难，不得已才将孩子提前剖宫产。
　　 李美和李斌是高中同学，也是彼此的初恋，高考落榜后两人一起来上海打拼。李美先后当过商场保洁、超市理货员、餐厅服务员。李斌一直在建筑工地，从小工做起，历经十年的磨砺，现在他已经是一名技能娴熟的电焊工。五年前，李斌和李美，因为家中变故，匆匆领了结婚证。他们的大儿子李希马上三岁了。上海消费水平太高，两人收入有限，工作性质决定他们没有办法把孩子带在身边。孩子刚满五十天，他们便将孩子放在农村老家由奶奶照顾，又远赴上海去打工。他们打算再好好干几年，争取在孩子上小学时，能把孩子接到身边，照顾孩子的衣食起居和学习。
　　 最近一段时间李美总是腹痛，并且体重飞速下降，一点精气神儿都没有，也没什么胃口，闻到任何有刺激性的气味，都会恶心呕吐。
　　 “我不会又怀孕了吧？”李美担心地问李斌。
　　 “怎么可能，不是一直都在采取保护措施吗？”
　　 “怀希希时我也没这些症状。我是不是得什么病了？”
　　 “别胡思乱想了，等工资一发，我马上带你去医院检查。”李斌双手搭在李美的肩上，温柔地说道。
　　 当时正值工地楼房封顶，李斌根本脱不开身。另外每月他俩的工资一发，除去房租和日常必需的开支，全部都寄回了老家。李美最近身体严重不适，无法继续上班，整天待在出租屋。等李斌凑够去医院的钱，一晃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李美给咨询台的护士说明她的症状后，护士建议他们先挂妇产科。医院里人头攒动，折腾了一早上，李美怀孕的事实得以确认，但是妇产科大夫告诉他们，李美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根本不适合继续妊娠。
　　 血样化验结果一出来，李斌立刻拿着化验单去找大夫，大夫看完后建议他们马上去肿瘤科做进一步筛查。
　　 听到“肿瘤科”几个字，李斌的心头一紧，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回家前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装作没事人一样告诉李美：“妇产科医生说，为了肚子里的宝宝，让我们去做进一步的检查。”李美感觉到了李斌的紧张不安，还以为他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便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检查的时候医生不是说了吗？我现在身体不好，这个孩子最好别留。再说希希才三岁，再生个小的，咱俩养活不起。”
　　 “我们先去医院，进一步检查后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李斌带李美匆匆前往肿瘤科就诊。按照医生的诊断意见，做了一系列的相关检查。结果李美被确诊患了结肠癌，并且已经到了晚期，即使积极配合治疗，寿命也不会超过一年。医生强烈建议李斌劝李美尽快终止妊娠，否则，不但李美随时有生命危险，腹中的胎儿也不能正常发育。
　　 情况十万火急，李斌斟酌再三，决定告诉李美实情。
　　 李美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不由得轻抚着自己的腹部，似乎感受到体内这个小生命在跳动。生还是不生？李美久久不能做出抉择。自己的生命自己左右不了，可这个孩子能不能来到世上，现在却由她来做主。她担心的是，就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还能生出健康的孩子吗？还有，等自己撒手人寰，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丈夫要独自一人把他们养育成人，将要付出多少艰辛和不易？作为母亲，身为妻子，她感到深深的不安和自责。
　　 为了让李美能更好地接受治疗，丈夫李斌和其他亲属，轮番给李美做思想工作，让她终止妊娠，但李美思前想后，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随着孕期的推进，李美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癌细胞无情地扩散到了她的肺部，每一次呼吸都成了挑战。在医生的建议下，李美和丈夫李斌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孕期刚满二十八周时，通过剖宫产手术迎接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漫长的三小时等待，李斌把自己和李美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像过电影般回想了一遍。
　　 上高中时，李美的长相在班里算不上非常出众，但她性格开朗，落落大方，很招人喜爱。而李斌属于那种不太容易被人关注到的男生。课间别的男生要么在教室里谈笑风生，要么在操场上打篮球，踢足球，唯独李斌一个人待在教室的角落里，静静地发呆。
　　 他们俩的第一次接触还是上高二的时候。那一周轮到李美值日，和她一组的另外一个同学因病请假没来学校，班主任看李斌平时喜欢安静，不爱出去活动，便临时指派他和李美在大课间一起搞卫生，这样就不用下操场做操了，李斌欣然同意。
　　 第一天搞卫生的时候，李斌只是默默地帮忙打扫卫生，没有主动和李美说一句话。李美也是出于少女特有的矜持，没主动和李斌搭话，课间二十分钟，两人在局促和尴尬中一起度过。
　　 第二天，李斌把脏活累活都抢着干了，李美终于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你啥意思？我有手有脚的，活都让你干了，我还能干嘛？”
　　 李斌看了李美一眼，面红耳赤地说道：“也没多少活，你一个女孩子，能不干就不干。”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李美见状就乐了：“女孩子咋了？都是农村出来的，什么活没干过？我可没那么娇气！”
　　 接下来的三天，李斌还是抢着干完了所有的活，不同的是，李斌干活的时候，李美一直跟前跟后地和他聊天，等一周值日做下来，李斌和李美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高考失利后，两人都没有选择复读，因为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在上学，他们都想早点出来打工挣钱，为父母分担压力。为了彼此能有个照应，他们相约一起来上海打工，想着在大城市工作会好找一点。
　　 一切从零开始，工作从最苦最累的底层做起。慢慢地他们习惯了上海原居民对外来人口的排挤，靠自己的踏实肯干，终于都有了比较稳固的工作场所。
　　 两个对未来心怀憧憬的年轻人，异地他乡的互相鼓励和支持，让他们慢慢打开心房，彼此又靠近了一步。在上海的第五个年头，二人确立男女朋友关系，并且趁着春节回家探亲，在老家订了婚。
　　 订婚后的五年里，李斌的父母每年都催他们早点结婚，趁他们身体还算硬朗，可以帮着带带孩子。但李斌总觉得结婚的条件不够成熟，他想要靠自己的努力，给李美一场体面的婚礼。
　　 “天有不测风云”，订婚后第五年，李斌的父亲意外遭遇车祸，弥留之际就一个心愿，能看到李斌把李美娶回家。得知消息的李美，毫不犹豫地和李斌一起赶回老家，第一时间赶到民政局领了结婚证。看见他们拿着结婚证成双成对地出现在病床前，老人心满意足地永远闭上了双眼。转眼他们的孩子已经快三岁了，李斌还欠李美一场婚礼，可眼看李美没时间了。
　　 这天李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与其让自己的妻子每天痛苦不堪地在医院里接受各种治疗，还不如带她出去看看，呼吸呼吸外面的空气。他想征求一下李美的意见。
　　 “咱们的小宝望望已经过了危险期，可以出院了，我有几个心愿需要你帮我一起完成，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做梦都盼着回家呢！我一直担心自己活不到生下望望，担心自己死在手术台上永远见不到望望，没想到我又活了几个月，望望能健健康康，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你现在还不能走”，李斌哽咽道：“我还欠你一场婚礼。你让我学的那首在婚礼上合唱的《知心爱人》，我最近一直在努力学，快学会了，我唱给你听。”
　　 “你唱什么唱，你不是一直不会唱歌吗？”
　　 “我唱男声，你唱女声。”
　　 李斌五音不全的嗓音很快吸引了护士和其他病人的注意，但他唱得那么深情，那么认真，听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哭了，李美更是抱着李斌嚎啕大哭。
　　 等李美稍稍平复下来，李斌继续说道：“我已经和婚纱摄影公司预约好，到时候我们不仅要补拍婚纱照，还要照全家福。另外，最近浙江卫视有一档很感人的节目叫《一路有你》，把夫妻两人都化妆成他们老年的样子，让他们提前看到对方变老的样子。我也好想看看我们一起变老的样子。”不善言辞的李斌泛着泪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李美早已是泪流满面，她无语凝噎，只是频频点头。
　　 拍照选在了希希三岁生日那天，李斌订了一个大包厢，把全家人都聚集在一起。酒店经理得知李斌一家的遭遇后，专门派人对包厢进行了精心布置。饭桌上大家都克制自己的情绪，故意找一些轻松的话题聊。虚弱的李美坐在轮椅上，一直强忍着泪水，她知道这是自己和家人最后一次团聚，但她不能让自己哭出来。
　　 饭后摄影师先赶来餐厅给他们拍了全家福，又用公司的专车载李美和李斌去上海外滩拍婚纱照。考虑到李美的身体状况，在去往外滩的路上，化妆师给李美和李斌简单化了妆，换上礼服和婚纱，一到外滩，拍了几张婚纱照后，便匆匆将李美送往医院。
　　 决定出院的前一天，吃完早饭李斌就着急忙慌地出了门。隔了一个多小时，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推门进来。李美仔细确认后，哭喊道：“你这个傻瓜！你把自己化成这个样子干嘛？你老了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李斌快步走到李美跟前，双手轻轻捧起李美的脸，温柔地说道：“我多么想和你一起白头到老！”夫妻二人相拥而泣，跟在身后的摄影师和化妆师不停地用手擦着眼泪。在给李美化完老年妆、夫妻俩合完影后，李美突然提了一个请求：“既然摄影师已经来了，我还有个心愿，我想给希希和望望录一段视频，等他们满十八岁了，你再让他们看。”
　　 李斌抹了把眼泪说到：“好啊，好啊！”
　　 为了不浪费摄影师的时间，李美特意要了一张纸，列了一个提纲。短短的几句话，李美录了好多遍，因为她不想戴着氧气管录，她不想让孩子看到她孱弱的样子，可一摘氧气管，她就喘不过气来。
　　 以下是李美留给两个儿子的话：亲爱的宝贝，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已经满十八岁了。你可能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了，但妈妈一直在你身边守护着你。妈妈能看到你和同伴们有说有笑，追逐打闹的样子；妈妈能看到你认真听讲的样子；妈妈能看到你帮爸爸忙前忙后的样子。妈妈能看到你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得为爸爸分担压力，一天天变成一个男子汉。今天你满十八岁了，你一定要做一个诚实的人，一个帮助他人的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以后的路不管有多难，妈妈还是会守护在你左右，为你加油鼓劲！
　　 李美出院后的第八天，早晨阳光明媚，她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的脸上带着满足和平静，仿佛是在做一个长长的梦。李斌紧紧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但他知道，李美没有遗憾，她已经用尽全力诠释了一个母亲和妻子的角色。
　　 在这个短暂而漫长的旅程中，李美教给了他们什么是爱，什么是勇气，什么是生命的意义。而李斌，则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爱是不朽的，即使在生命终结之后，他们的爱仍将继续，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永远存在。
　　 但愿希希和望望会在爱与回忆中成长，希望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他们曾经拥有过一个英雄般的母亲和一个无私付出的父亲。在每一个重要的时刻，他们都会感受到父母的存在，父母的故事将激励他们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每一个挑战。
　　 生命虽然有限，但爱，必将永恒！
　　
　　 （原创首发）2024年8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