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九子是一年出生的人，母亲不止一次地跟我提起。
　　 在老家刘口集上，没有人不认识九子的，只是，有的人习惯喊他傻九子。时间长了，大家都默认了这样的称呼。至于九子名字的来历，可能源于他爹好喝酒，九子估计是酒子的谐音，当然只是胡乱揣测，没有去认真考证过。
　　 九子他爹叫周黑，在集上开个修车铺，主要修自行车、板车下盘等等，生意不好不坏。当时集上修车的不止他一家，南头路西还有一家，姓李，我小学同学李喜华的父亲，与周黑算是同行。
　　 印象中，街坊四邻去周黑那修车比较多，离得近不说，主要是他修车技术精湛，比方说，他接链条不顾油污，动作麻利；扒车胎三下五除二，几分钟就搞定；补胎时更是心细，犹如妇女绣花，一丝不苟。没事时，我曾做过看客，在一旁看他补过胎。车胎扒下后，用气筒将疑似漏气的轮胎充满，接下来将圆鼓鼓的轮胎放在盛满清水的水盆里，一段一段逐一测试。如果水里冒出一串汽泡了，就证明此处轮胎有小孔或是裂口。找到症结后，将轮胎从水里取出来，做了标记，放了气，再拿干抹布将漏气处擦干备用。随后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根板锉，一手将轮胎放平按在小凳上，一手持锉在漏气处来回锉，将轮胎表皮锉去。问他为什么？他边锉边说，这样粘得更牢。轮胎锉好后，将专用胶水滴到漏气处，晾一会，再取出一块胶皮粘上。紧接着，把粘好的胶皮放在小凳子上，用小锤来回敲了敲，轮胎就补好了。隐隐觉得，修车也挺好玩的，干起活来一环扣一环，有点像学校里做实验，比自己日常薅草、放羊、下地点化肥好玩多了，看起来也不是太累。
　　 周黑他人也和气，童叟不欺。我曾进过他的修车铺里，商单公路边临街的一间东屋，旁边是个轧棉花的。感觉他铺子里有点乱，一张台案上固定着一个台虎钳，旁边满是自行车零部件，墙上挂有车轱辘、轮胎、车筐之类的，地下摆放有一木制工具箱，什么铁锤、扳子、钳子、螺丝刀，一应俱全。当然，少不了打气筒，老家人叫它气管子。那些年，老家的小孩子时兴玩洋火枪，就是用粗铁条、链子自己动手做的那种，为了做洋火枪，自己曾找九子他爹要过链子和自行车轮胎老桩。
　　 九子上面有个哥，叫周锁，与他弟弟不一样，他一点也不傻，但也没什么职业，种地之余在街上打个短工，经常跟附近的存粮他们一起帮街上卖石灰、沙子或是水泥的，从路过的拖拉机上卸石灰、沙子和水泥，人称扛大锨的。有时他们也帮街上收粮食的粮贩子黄白往车上扛包装粮食，一麻包百十斤，挣点辛苦钱。后来，周锁好歹娶了个媳妇，就是隔条路他对门张家，我小学同学张燕生他姐，可谓“门当户对”，俩家走亲戚实在太方便了。
　　 记忆中，九子并不是太傻，好像右眼有点毛病，或许起初家里不在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就落下了病根。再加上他也没上过学，似乎智力比同龄人低了些，仅此而已。不过他人吃得很壮实，像个牛犊子，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九子家在当时的乡公社后边住，家后是一条往贾寨的土路。九子娘是个平常的家庭妇女，个子不高，到饭点了，她会掂着瓦罐给周黑送饭，因为她家离集上不远，顶多二里地。有时九子也会跟着，在前面一路小跑。家里忙时，九子也能单独给他爹送饭，或者跑到代销点打酒，用他爹的话说，比养个狗强多了。
　　 我上中学时，路过九子家后，经常能遇到九子，他还象征性地跟我打招呼，吃饭吗？嗯嗯。弄啥去？上学。走啦哈。几句简单的客套话，看来九子也不笨。尽管九子一天天长大，可家里没有把他当劳力使唤。时间长了，九子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吃饱了喜欢一个人在集上闲逛，无忧无虑的。尤其是逢双日赶集时，甚至还能拿个别人的生瓜梨枣尝尝鲜，人家也不跟一般见识，都知道他是集上修车周黑家的傻九子。
　　 后来，不知怎地，九子竟然跟集上要饭的瘸兰、傻敏他们混在了一起，每逢谁家有红白喜事，多能看到九子和瘸兰他们的身影，据说瘸兰、傻敏俩人脑子不机灵，虽说如此，也不影响他们在别人家过事上混口饭吃。人多的时候，经常会有无聊的人喜欢挑逗他们取乐，他们也呵呵一笑，惹恼了也会骂一句难听的，搞得好事的人脸上无光，是啊，跟傻子一般见识，自己岂不成了傻子？有几次，赶上有人家办丧事出殡，见到九子和瘸兰他俩一人持着一个纸人，一脸虔诚地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听说事后主家通常会给他俩每人一两块钱赏钱的。啧啧，没想到九子还能搞点额外创收呢。邻居们都不由得连声称赞，不知道是哪个高人指点迷津的。
　　 自我在外地参加工作后，回老家的次数少了，有许多年没见到过九子了。记得八年前的一天，母亲从城里回老家办事，晚上返回时告诉我说，傻九子在集上被车撞死了。我听了很吃惊。
　　 你跟九子是一年出生的人，母亲又像是自言自语，听说咱集上被车撞死的有八九个，光咱邻居就有存粮他媳妇马大姐、恁领哥，还有南街的那个谁和谁。
　　 哦，由于商单公路穿集而过，车来车往，估计当时正逢集，赶集的人多，集市北面又是个大坡路，再加上农村人没有交通安全意识，不知道避让过往车辆，最终酿成悲剧。
　　 可不是，九子撞死了，人家赔了二三十万，好了他哥周锁了，走了还给他留一大把钱，真是，平时他哥也没怎么对九子好。
　　 哎，人的命天注定，以后回老家再也见不到九子了。庆幸的是九子貌似没有来人世间白走一遭，不是讨债的，倒像个还债的。我默念道。
　　 命运不会亏欠谁。可若干年后，谁又能记起老家刘口集上的九子？
　　
　　 2024-0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