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人世间】六哥(散文)
六哥是我最小的一个哥,比我大二岁。是我弟兄六人中最聪明,但是又经历磨难最多,在人生中儿女双全最为美满的人,算是命途多舛、否极泰来。
六哥很小就因烧伤而成了残疾。听母亲说,大概在六哥两岁多时,冬天的某一天,在火塘边,母亲因为要做事,便离开了一会儿,不想煤炭火的火苗点燃了六哥大腿正面的棉裤,揪心的灼痛和无比的恐惧让他发出了嘶声力竭的尖叫,并且不停地用右手抓扯着火的裤子。当母亲闻声赶来,扯下正在燃烧的棉裤时,只见到六哥的右手和右大腿已经造成了触目惊心的烧伤。后来右手的残疾和右大腿的伤疤就伴随着六哥一生。六哥右手除了拇指和食指,其他中指、无名指,小指都是残缺和粘连挛缩的,就连食指也是有疤痕和第一节指头不完整。六哥右大腿上的伤疤占了整个右大腿正面的约百分之八十。但平时因为裤腿笼着,所以几乎没有外人知道六哥有这道疤痕。
六哥被烧伤,并留下严重的残疾,我想母亲在一度时间一定很自责和很痛苦,十指连心,母子连心,这痛苦发生在六哥的身上,却痛在母亲的心里。她除了自责,同时还会为儿子将来的人生担忧。难道儿子小小年纪,一生就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就被毁了?
虽然六哥这两个部位留下的伤痕十分严重,但因为两个部位的都不显眼,所以这残疾并没对哥的后继生活和心理带来多少不良影响与不便。他自己没有因为自己这残疾而自卑过。他曾经经历过三次婚姻,但三任嫂子在结婚之前都没有发现六哥是残疾。当然三次婚姻的失败都不是因为六哥的残疾。
大约六哥四、五岁时,又患上了慢经风,除了咳嗽,晚上还吵夜。到后来连哭的声音都很微弱了。母亲找了乡里的中医、西医,还有巫师,都不见好转。在母亲的心里已经绝望了。对于一个农村没有文化的女性,在最无助的时候,能想到的就只有菩萨。于是母亲长跪在地,向老天、向万能的观世音菩萨祈祷:请老天救救我孩子,只要我孩子好了,我愿意从此每年吃二、六、九月吃素,我愿意把我的阳寿折减三年给与我孩子。后来六哥好了,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显灵,但是母亲从此之后兑现自己的诺言,每年吃三个月的素,雷都打不动。
六哥在小时候,体弱多病,所以家里人一直都认为他长大后,身高会一定在六兄弟中是最矮小的,但是小时候的多病并没有影响到他后来的生长发育。
六哥在十二三岁时,患了肝炎。当时出现了身体疲软,精神不振,夜惊多梦、盗汗、半夜梦话多,眼珠、面色发黄等症状。后来乡里两个有名的医生都给他判断出是黄胆肝炎。乡卫生院的何逢权用西医输液、吃西药的方式治疗,乡里有名的中医陈昌其开中药治疗。与此同时,母亲还请来了邻近联合乡有名的巫师张旭榜来给六哥“扫送”。这段时间,正是六哥小学六年级下学期,即将毕业。这种情况下,本来就不爱学习的六哥便借此养病机会不去读书了。当时学校的防疫意识并不强,并没要求六哥休学,不诚想六哥图一时之欢却从此就告别了学生生活,成为我们六兄弟中学历最低的一人。
十八、九岁时,六哥得过一次咽喉炎。当时的症状就是觉得喉咙部位有异物,不能吞,亦不能吐。本地何逢权、陈昌其两位中、西医的办法总是不见效,母亲请了巫婆扫送也不见效。这段时间家里经济也正是家里因为四哥带来的麻烦,处于极为艰难时期。同时也是六哥为反抗家里的包办婚姻最为激烈的时期。六哥这段时间极为沮丧。为了治这个病,用了好多法子,用了好多偏方,都不见效。记得其中有一个偏方非常人能够承受:取男厕尿槽中尿垢用瓦片置火上焙干,研粉,喷喉。常人如果遇此,多会有恶心反呕反应,但是为了治病,六哥真的这样做了,那尿垢还是我陪他到我们学校学生厕所中用小刀刮取的,但此方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后来还是一个来自云南购木材的老板,从云南老家带来了一种非常苦的青苔入药,从而将六哥的这咽喉炎治好了。
六哥得最严重的病是四年前在五十二岁时出现心埂。当时缓过来后在市医院做搭桥手术。在手术前,六哥担心会产生严重后果,曾一度准备放弃治疗,以免人去钱空。我给他信心:现在的医疗技术很高,这样的手术在医学界已很成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用担心。同时两个孩子,一个在创业,一个在读书,都离不了的,所以不能放弃。其实我这只是说来宽慰他的话,我在网上曾查过相关资料,知道手术的风险性极高。他为此也作了相应的准备,比如说如有不测,后事如何安排,女儿读书的后续事宜,家中财产的分割,银行存款密码等等。六哥的手术做了十一个小时,心脏总共换了三根血管。他那时对于生死很坦然,毕竟是在鬼门关闯过的人。但他又不甘心现在就离去,因为女儿还未成年,还在学校读书。最关键的是还没见到孙子。所以他还不甘心不这样带有遗憾就走了。
在五个哥哥中,六哥因为与我年龄相仿,所以与我相处的时间最多。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耍,我比较憨直,他的歪歪点子多,所以我曾吃过他好多亏。比如说,他如何的花言巧语骗我,使我乖乖地被他用绳子捆起来,当我发现自己上当后已经晚了,而他奸计得逞后,便在旁边手舞足蹈,让你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计施。还比如,我们为了出去玩耍,他便会出计谋划策,让我在前边跑,他在后边追,一边追一边喊:“老七,给我回来,妈叫我们去做事情。妈,快看,老七不做事,跑出去玩了,我给你抓回来。”就这样用“使狗去追羊”的方式离开了大人的管理范围。还有是当他发现哪家邻居的黄瓜熟了,桃子黄了,便会及时的告诉我,然后指挥我怎样配合,从而把那让人垂涎欲滴的东西弄到手。他就是用这样一些歪门邪道为自己嬴得了“不聪明”的别称。
我们曾一起放牛。当时我们家有母子两头牛,母牛年迈体衰,行动迟缓,食量奇大,相貌丑陋。子牛是一头公牛,健壮活泼,品相出众而善长约架。有三、四年,养这两头牛是我哥俩的主要任务。当时六哥表面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不吃大锅饭,实行分工责任制,我两一人负责一头,由我先挑选。而我此时却出于个人喜好,挑选了子牛。不料六哥面不改色待我挑选过后,抚掌大笑。因为我的挑择的正是他期望的结果。后来的三、四年我被小公牛很多时候逼得大哭:一转眼功夫,它会如一辆坦克一样冲锋约架去了,吃苦的是我在后边一边追,一边哭,一边心里骂六哥的奸诈。而他养的老水牛温驯而知礼节,很多时候是在河边静静地吃草,静静地休息,一副物我两忘,与世无争的样子,而六哥在其旁边悠游自在,看尽我为小公牛所累所苦的笑话。没过两年,老母牛因为不中用被卖掉了,六哥便脱离了牧童的苦海,他悠然站在岸上看我一天到晚在苦海中被小公牛的折磨,让我对他恨得直咬呀。
在小时候,与我们一起玩耍的玩伴都是周围的邻居。有昌贵、张八哥、谌六哥。而在这群孩子中六哥往往是孩子王,也是狗头军事。到哪里耍,怎么耍,规则往往是六哥制定。有时我们这孩子中也会彼此发生矛盾,并造成冲突,但在这个时候,六哥往往就站在兄弟的角度来为我撑腰,不再是从组织的角度来维护团结。只是小孩子的矛盾,往往是一个小时候打得你死我活,半个小时后又破涕为笑情同手足了。
记得有一次我们一帮孩子在家后边的杉木林玩耍,那树林中央那条路是黄泥地,很陡,只要天上下一阵雨,便会特别的滑。平时在上边行走都还须小心翼翼,但这次却一帮孩子互相背着在这路上往下跑,体验那种摔倒的快感。当时我们这组就由六哥背着我跑,其结果自然重重地摔倒了。而六哥居然摔昏倒过了,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醒过来,然后还不无夸长的说:“老子差点摔死了。”他这一说,不禁自己笑了,周围的人也禁不住笑了。
六哥大我二岁,但是从小学二年级开始,他便降级与我同班。我们的班主任李,是读完高中后顶替而当上教师的,他负责教我们语文。他爱人刘老师是正规的师范生,教我们数学。李老师教书感觉不到什么新颖之处,唯一的特点是声音比较尖细。而且他烟瘾比较大,好多时候是边抽烟,边上课。刘老师教数学很有耐心,但是我们基础极差,所以她很多时候极尽苦口婆心的能事,而我们还是那样的冥顽不化,刘老师眼中永远是一种对我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助。当时我们乡无论交通条件还是生活条件都极差,作为筠连城里的人被分配到我们地方工作,有一种被发配充军的痛苦。所以李老师给我们上语文课时很少看到他有什么笑容。对于我们这些生性驽钝的学生,也是极尽鄙夷的神色。所以在李老师班上,我与六哥的成绩都不好,心里也充满着对李老师的愤怒。很多时候我们一群小朋友走在回家或上学的路上,总是在讨论怎样来“收拾”李老师。虽然想尽了各种方案,但从来没有一个方案付诸实施。
后来进入四年级时,父母见我们的成绩实在太差,便将我两降了一级,降到胡映湘老师那个班,再读一个四年级。胡老师是一个老右派,是评反后分配到我们乡教书的。他教语文,极有耐心,他教书的特色是注重基本功,每一课要求掌握的字词必须听写过关。再加上他善于发现学生的长处,给予及时的表扬。所以到了胡老师班上,我学习兴趣大增,学习成绩也发生了好转,特别是语文,很多时候总是名列班上前列。而六哥却在学习上始终找不到窍门。甚至直到小学要读完了,还弄不懂除法。其实我也有好长一段时间弄不懂除法,也因此极为苦闷,但某一天我忽然开窍,一下子明白了除法的道理。那时候,由于我们两兄弟在一个班,我总是受表扬,六哥总是挨批评,所以班上的同学们总是拿我们两开玩笑。我是正面典型,六哥是反面典型。
六哥虽然学习不好,但是他是运动型或手动型的人。他爱打乒乓,技艺很不错。他还会好多我不会玩的游戏,比如滚铁环、捡子、跳圈、跳绳。我很文静,下课时,只看到六哥与其他同学尽情地“疯”,开心得不亦乐乎。他还脸皮厚,总是喜欢去找女同学恶作剧。总是去破坏女同学正在进行的游戏,所以我们两兄弟在一个班上是两个极端,我听话,成绩好,斯文,六哥爱干坏事、成绩不好,调皮。所以班上的女同学见到他总是像见到瘟神,而有的女孩子喜欢有意无意与我接近,与我搭话。我总是被老师表扬,六哥总是被老师批评,但是他脸厚,无论老师语言如何犀利,对他来说都无杀伤力,老师夸张地评价六哥的脸皮“比城墙倒拐的地方还要厚”。
六哥在班上和学校,总是给我提供安全保卫。当时我们班上,也是根据来自不同的生产队自然形成小团伙。麻园队文中元等几个同学对我们九龙队的几个同学是不负气的,他们有时会提我们的“劲”,并会在放学的路上与我们发生冲突。对于打架,我一直以来都不在行,但六哥只要看到我被欺负,他就会拿出拼命的劲来,记得有一次他还将文中元打哭过。所以文中元那一伙人虽然有时口里说得厉害,但还是对六哥有所忌惮。其实六哥私下也怕文中元,但他在表面上把气势提起来,对方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的原因,我与他同班小学三年,基本上没受过其他同学的欺负。
六哥天生就有经商的头脑。小学时他就会凭自己的小聪明在班
班上或者在家里谋得利益。在班上,他曾经把自己制作的竹筒枪买给街上的同学,我记得价钱最高的好像卖上过二角钱。当然六哥的手巧,他制作的竹筒枪很精致,不仅品相好,而且使用起来很顺溜,是真正的物有所值。所以他制作的枪还真的有市场。另外一个生财之道是买座位。班上他看上的座位他就要强行坐,别人如果要坐就要付他的钱。记得当时我的同桌是街上的姜廷宽,六哥居然反对姜同学与我坐在一起,要坐就得给钱,那同学居然给了他七分钱。但是那同学也将此事告诉了老师,老师对此很生气,不仅让六哥退还了那七分钱,而且在班上还被狠狠的批评了六哥一顿。
六哥在家里找钱的方式又与众不同:一是偷,只要发现父母口袋里有镍币,他便会取出少量的,让父母不至于会发现,比如说有三、五个,他就取其一个,有一、二、五分,他往往取其一分的,这样不易发现,就算发现,“作案”经额小,父母也不至于动怒“收拾”他。而他积少成多。另一种方式是为家里买东西时,以少充多,以低充高。总之由于他的小聪明,他在我们弟兄六人中,很多时候是有三、五角钱的“小金厍”的。随时都比我们阔绰。当时三、五角钱不是一个小数字。那时在生产队成人一天的工分最高10分,也只能抵9角钱。所以很多时候我总是羡慕六哥有一笔小小的资本,同时对他的生财之道极其佩服,为什么同是为家里买东西,我却没发现那么多生财的门道呢?
六哥自从小学六年级下学期因为生病休学后,后来时隔一年多后,他曾想再读书,当时却没有读书的机会了。因为当时还没达到普及九年义务教育,读初中要通过考试才能就读。我搞不明白,当时父母对于六哥的弃学是听之任之。父母本应该在他肝炎治好之后,让他参加小学毕业考试,从而进入初中学习。也许是因为六哥一直以来在学校的成绩都不好,父母觉得他不是读书的料,便听之任之。也可能是父母认为只要不是文盲,周围的人没有几个是靠读书改变命运的。还有可能是当时家里负担太重,不读书不仅可以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同时还可以为家里增加劳力及收入。总之,六哥作为我们弟兄六人中学历只有小学,是他个人的悲哀,同时整个家庭也还是有一定的责任。仔细想来,我的父母因为长期生活在封闭的山村,他们的思维首先想到的是生存,对于文化是其次的。如果六哥能想办法再读上三年初中,他以后的人生之路可能会更好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