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人世间】多宝(散文)
多宝不知道自己还有心没心?他的心已经被挖空!被喜鹊叼到了树杈上,垫在三只喜鹊幼鸟的屁股底下的巢穴中。三只幼鸟的屁股又圆又大,露出三个很大的孔洞。好在喜鹊妈妈会吃鸟屎,不然多宝会被淋得狗血喷头。
多宝已经离家好多年,躲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多宝说,他很久没有闻到家乡的菜香了,他还说看不见未来的任何希望。每次多宝都用祈求的眼光看着我,想从我这里知道答案。我告诉多宝,不要灰心,人活在世上会有许多苦难,踏过了今天就是明天。多宝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
我知道多宝病了,病的是心病。多宝已经开始摆烂,每天呆呆地望着街上人来人往,盯着一个个看。多宝想从他们脸上看到微笑,看到他们是否和他一样沮丧。街上行人匆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多宝的举动。多宝很失望,像一条蛆一样蜷缩在黑暗里,用脆弱的身体抵抗着那满是粪汁的茅厕。
人说世界是美好的,未来可期。可多宝听了几首悲伤的歌曲后,又开始迷茫了。多宝很像歌中的那个孩子,徘徊在十字街口,不知选择哪条路。多宝像被神下了诅咒一样,这辈子都活在底层,爬不上高楼,也坐不进那官场,一辈子贫穷命。
多宝对着天空呐喊,想让上帝看见他的疾苦。可神仙那老儿没空,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无声,然后一只乌鸦飞过,“嘎嘎”叫上两声,便再也没有了任何声响。
多宝说,他活在一片混沌的世界里,那里没有活物,没有方向,没有时间,空气像死了一样沉寂。
人说孤单久了,内心会崩溃,会像碎了一地的玻璃弹子,再也拼凑不出一盒完整的五子棋;会像尘埃那样,随风消散!没有根,没有源,活在虚无之中。
在众多妖魔横行的魔界里,多宝已经没了自己的思想,没了属于自己的意识,他像一具躯壳一样被安放在水晶棺中,生不生,死不死,没来过,也不曾去往,未留下一丝足迹。
多宝总在苦恼自己,如一缕冤魂,四处告状。他说他走遍了所有衙门,门上都钉着铜钉,门扣用铁链栓着,钢板用焊锡焊着。里边夜夜笙歌,门外朱狗臭。
多宝开始自暴自弃,将那一百几十斤的肉扔在房间里,整天无所事事,躺在床上看天花板,苦思冥想。多宝知道,他没有那能力,自己是这世间彻头彻尾的蠢才。他说自己像一条狗一样蜷缩着,对谁都汪汪两声,然后主人扔块骨头,要他摇尾乞怜,耳朵向后,把头低到地上。多宝不想那样,不想守在那大门口外,一辈子盯着破碗里的一日三餐,颓废度日。多宝说,爹妈养了他,给了他尊严,他要用这尊严来这世间走一走,看看喜怒哀乐,听听大自然的虫鸣。
多宝说,人分三六九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就打洞。可我告诉多宝,朱元璋没有当皇帝前,他就是一个乞丐;刘邦没有成为汉高祖前,他也是个流氓;韩信没有遇见萧何前,他连在哪都不知道,更不用说胯下之辱沸人口舌。我还说,人生的命运,有人笙歌,就会有人落魄。就如我,一生自命不凡,落得个满身巨债,但我并不会因此而失去希望。相反,我会越挫越勇,从哪里跌下去,就从哪里爬起来。多宝不信,他说没见我爬起来的样子,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多宝不敢猜,更不敢赌,他已经认命了,把这身肉丢给了世界。
多宝说,不是他不努力,他努力过,还奋斗过。然而一路走来,坎坎坷坷,艰难险阻,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狼狈样。多宝还说,他从农村里出来,有一天注定又要回到农村去,一切就像一个怪圈一样,永远循环在一个坏点上。
是的,多宝没得选择,他的选择就是随波逐流,活到哪走到哪。他的人生充满了沧桑,透着失望。多宝说,他没有好的出生,他的爹妈比他更苦,一辈子忙在贫瘠的土地上,过着牛马一样的生活,吃了一辈子杂粮。多宝还说,尽管父母很努力,可他们劳碌了一生,也没能换来自由之身,还要操心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送他读书,为他娶妻,耗尽一生心血。作为人子,多宝有时候想,真替父母不值,怎么就养了这样一个混账玩意儿!为什么不能生出一个状元来?
有时多宝很想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把自己扇醒。他说活了几十岁,把自己从八斤肉养到一百几十斤,却没能养出父母的骄傲。他很内疚,愧对父母,愧对国家,愧对祖宗。他活得浑浑噩噩,活在这世间混吃等死。
多宝很无奈,也很沮丧,甚至恨自己,为什么这样无能,为什么一辈子要活在贫困之下?为什么不能像成功人士那样白手起家,空手套白狼?他恨!恨这世间,恨一切予之恩泽却恩将仇报的人。如果不是多宝的善良,他应该活得很风光。
如今多宝陷入了这样的尴尬境地,他想逃!逃到国外去,逃到那没有痛苦的边缘。然而多宝没有翅膀,只能在寺庙里点上一盏油灯,让佛主念出那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多宝不甘心,他想要像拿破仑那样,征服世界;像成吉思汗那样,万里河山。可是多宝不能,他改变不了现实!就如那井底的青蛙,明明井口很近,就是跳不出去;又如那泼猴一样,想从井中捞月,可怎么捞也捞不出来。
是的,多宝说他眼高手低,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从来没有真正正视过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他还梦幻在穿着龙袍的卧榻上,以为大清没有亡!
经受过惨痛的教训后,多宝一度想放弃自己,想一路乞讨,做个乞丐,把灵魂抛给四野,把身体喂给风。可是他不能,他还有深爱着的父母,还有未尽的义务。他得给父母养老送终,得做一个大孝子,让这恩情在自己手上延续……
遗憾的是,多宝这辈子也没能娶上一个媳妇,未能添上一儿半女,让父母开心开心。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梗,那梗如芒刺,刺进骨头里。多宝常对父母说,好好照顾身体,该吃就吃,别亏待自己。看到多宝这样,他的父母很心疼,却又找不出如何安慰多宝的话语来。多宝的父母年岁很大了,白发已然缠上了他们的头顶,就连多宝也有了几根银丝,夹在发间。
多宝出来已经二十多年,他从南闯到北,又从北回到南。多宝赚到了钱,又把钱吐了出去,身无分文。然而可笑的是,这么多年以来,多宝不仅没能孝敬父母一分钱,还要频繁让他们支助自己。多宝说自己不孝,活成了一个窝囊废,让世人耻笑。
最严重的是,多宝还欠着银行许多钱,每天被各种电话催收。特别是催债催得急了,多宝说不想活了,想去死,一了百了,把身体还给尘埃,把生命还给神明。每次多宝想去死时,又很贪恋滚滚红尘,他喜欢这样的花花世界。大家都说多宝的心还没有死透,他还觊觎着希望,觊觎着那远方的诗。多宝说,他想看到明年樱花盛开的样子,他要在樱花树底下拍一张合照,就自己和樱花。
在很多人看来,多宝的世界是孤独的,他没有什么朋友,只有我这样一个跟他一样满身债务的人。多宝经常嘲笑我说,我们是难兄难弟。我嗤之以鼻,我可和他不一样,我心中燃满希望,我仍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度过这难关便是艳阳。
多宝经常做美梦,梦见有人为他点亮了一盏心灯,让他看到了这世间的欢乐。有时候多宝做美梦时,很不情愿地醒来。他说,他梦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他躺在她怀中,轻轻呢喃。然而现实很残酷,多宝家徒四壁,没有安好媳妇的家,没有爱的港湾。就连这小小的租房,也容不下他那七尺残躯。多宝说,这辈子他空着手来,又将空着手回去,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迷迷糊糊中,多宝从镜中看到了自己,一个婴儿在慢慢长大,长大到变成一个油腻的中年大叔。他诚惶诚恐,害怕自己突然老去,害怕有一天再也见不到父母。他的情绪很悲观,接近崩溃的边缘。
多宝一生很悲剧,运势不能像他的名字那样多宝。上帝给他开了一个玩笑,像一首歌一样跌宕起伏,从低音到高音,又从高音到低音,反复折腾。多宝说他是一根野草,从山里来,再喂进牛肚子里,或垫在猪圈的脚底下,为世界贡献一丝光。有时候多宝又说他像一根羊肉串,被人架在火堆上炙烤,翻来覆去浇着各种调料,最后扔进谁的胃里。
多宝跌跌撞撞,一路破关闯将,然生活很残酷,残酷到他兜里竟然掏不出十块钱来。他想买一包烟抽,可他不得不去公园里捡那些别人丢弃的烟屁股,然后做贼一样躲进一家农户中,从灶房的火堆里夹出一颗火芯猛吸上两口。多宝知道,他的烟瘾很大很大!这二十多年来,他把自己养成了一个“毒贩”,让肺一天一天变黑;这二十多年里,同样多宝也把自己养成了一个废物,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多宝很可怜,可怜到我一定要帮助他,让他走出泥潭,爬出困境。我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一定可以让多宝站起来,一定可以让他看到阳光,看到希望,看到明天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