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爱我的那一面(小说)
一
慢慢掀开。
一页一页,蝇头小楷,红红一片,她的心顿时被染。
满满一页。刘云云闻到沁人心脾的墨香。
老师手上还有本子没有发下来。挑读评点的都是片断,只有一篇文章读了全文,为《星月幽秘》,题目新哲,内容深异。下课后,刘云云拎起书包朝楼下跑,楼梯上,遇见一人,正翻看一本本子。
“怎么样?能拜读一下吗?”男生一惊,忙合上本子,仿佛藏起什么秘密,刘云云抢过一看,真是他的:星月幽秘!
“哲思幽深,厉害!”刘云云把本子扔回给他,扭头下楼。
傍晚,刘云云端碗走进小组长寝室。
好亮!寝室焕然一新,书桌摆在正中央,三张合并一起.塑料布铺着,上面几盘菜,摆成圆形,圆心是四瓶酒。桌子上方有两条交叉着的纸花和彩带,点缀了气球,五彩缤纷,银白的光,耀着红色桌布,散出粉粉的柔静的光,走进来恍若迷漓梦境,甜美舒适而平和,屋里各样的东西都染一层甜色。
“怎么的,你们几个叫人好请!”
“菜都凉了!”组长略带责备。
“这不能怪我,我可积极的,有吃,能不拔腿跑!”刘云云毫不客气抢辨道。
“谁也没你会说,倒是我们啰?不是你老乡来了,害得我们站在风里受冻不打紧,揣着个碗站在路上象个要饭的!”唐瑭不肯示弱。
“谁叫你们等了,又不是孩子,还要我带不成?幸许是你们自己喜欢喝西北风罢了!”刘云云不肯当替罪羊。
“好了,别贫,都上座吧!”组长说完,拿起酒瓶,几个男生围坐桌边,嘻嘻哈哈,靠边两个紧挨一起低头耳语,里面两位翻着报纸,湖畔男就在其中,抬一下头又埋进报纸。
正上方,没人坐。刘云云对面没有人,暗喜,这样吃饭可以更自在了。正要一齐碰杯,又匆匆进来一个,手里三节电池。不一会儿,悠扬婉转的歌曲飘散,象溪水流淌。
“来,让我们干杯!”随着组长一声之后,几只杯子集一起,刘云云有意无意朝对面瞟一眼,顿时变了色:坐在对面的不是买电池的,而是星月男!
刘云云呆呆站着,发楞,唐瑭扯了扯她的衣服,她急忙一屁股坐下。
一顿饭下来,刘云云吃得别提有多别扭。她不知是怎么吃的.浑身象被什么东西压着。拿勺子的手机械地一伸一缩,进口的菜象棉絮,咀嚼不出什么味,左手不住地把酒住嘴里送。
唐瑭是今天的主角。
刘云云发现,她的人生注定陪衬。一个旁观的边缘人。走哪儿都有压过盖过她风头的小妞。这个唐瑭一定也是加分生!瞧她那骚样,就不是一个正儿八经读书的料。她笑谈着与所有人碰杯。酒杯在唇边沾沾,老练周到,人人都在捧着她顺着她,没一个人为难她。到了刘云云这边就不一样了,总有不依不挠的声音,刘云云的脸上泛起一绯红潮,话也多起来。天南海北地侃,彻底放飞,大家兴奋地谈着家乡的情况,名胜名人,地方特产……讲到好吃的地方,总流露出自豪。
星月男也不例外。只不过,这时的他不再幽秘,而是星月灿烂,风流倜傥,神采飞扬。刘云云仰脸托腮,他的口才胜过他的文采。一张俊俏的脸,比唐瑭还要秀美。笔直的鼻,秀气的眉,两个黑黑看不清的瞳。或许灯光从顶而来,使它掩在黑暗里,刘云云的目光一秒也不敢在那上面逗留。
这个星月男,刘云云好像天生与他小有熟悉。
那天晚上,刘云云和他在去老师家的路上,对他了解了不少。他不太健谈,父母都是乡村会计,第一志愿并不在这里。是被截留下来的,他的考分比刘云云还高出近三十呢,是学校录取的文科生里最高的。刘云云有些庆幸,原以为自己分数流落此处觉得委屈,与他相比,顿感宽慰许多。她对着他也像是对自己说:
不要泄气,无论哪里,有才一样有出息,屈不了!
二
408寝室的人一起练字。练着练着,忽然扯开话题,对着各自的名字生发出别样小名。都创新创意,以示亲昵。刘云云不太认同,总要时不时来几句不谐音:
“冬子?不就是冬至嘛?”
“饶子,还老子呢!怎不带个孔子!”
“文子?不好听,跟嗡嗡叫的蚊子一样!”
“萍子?我来敲敲你的瓶子响不响?”刘云云在陈美萍的脑袋上敲一下。
“我抗议!”美萍大喊。
“那就叫你美美吧!”刘云云哈哈。
408寝室的大小姐们架着腿,荡来荡去。每个名字都有了一个外号,同一战壕里的战友,得有自己的同一特色嘛,小名亲切,却也怪怪。
幸子?让人联起得白血病的日本佬。为何总要在名字后面加一个“子”,东施效颦!刘云云的小名自带昵称。她不要人这样叫,“云云”让人长不大!她还是更喜欢别人叫她刘云云。
“哟,穿那么花的裤子?”
“怎么,不行?我还穿着上街呢!”
“像一个白嫩嫩的豆腐西施!”
“就叫西施吧!”
“不好,叫甜甜!谁叫她名字里糖份太多!”
修长身材,体态轻盈,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象两颗晶莹透明的绿宝石,高高鼻梁,笔直伸在鹅蛋的脸中央,一排米粒似的牙齿.闪银光。一进门,就将满屋子点亮了起来。这是一张春天里特有的彩绘,给人以春的魅惑。她的名字竟然跟云云有点相似,唐瑭,一个蜜罐里长大的甜妹子吧。不如就叫糖糖算了,不像她刘云云,同学面前丝毫没有女性羞涩,神情静恬,还扭捏,说话时,披肩长发会甩几下,左手捏右手的中指,头高高翘起,声音似春天的风,又如夏雨,丝丝柔柔。
挑帘进门的唐瑭被一群人围闹,她在对面的406。美美不知何时出去了,这时也跟着拎了脸盆进屋。
“哐当”“唏哩哗啦”瓷碗铁勺全飞嘣地板。
“造反啦?不干好事!”冬至笑着奚落。这也是个学霸类型的尤物。象在骂一个低等的白痴。
“怎么搞的,屋外没雨,屋里倒下起大雨!”幸子接力。这个大块头一点不像秀美柔弱的日本女孩,高高翘起的马尾又粗又亮。典型一个粗蛮女汉子。
“还不小呢!”一两滴水正从美美晾开着的衣服上顺流而下。唐瑭伸着雪白的胳膊在头顶上捋了几下,“美美饿了?我这儿有华夫饼干!”
“我没饿!”美美听不出其中弦外的音。
“要不,小吃部的门开着呢!”小娘们各个不依不饶。
“你的衣服是从水里捞起来的吧。好象没挤干,手软,没劲?不是饿得吧?”幸子大声地笑。
“这么多,几天换下的堆一起洗啦。一天的饭一口吃,省事嘛!”唐瑭也幸灾乐祸。
“唉,水里捞起来的衣服不要挨着我的干衣服,小心沾湿哦!”冬至急得直嚷。
美美一句话也说不出.脸上好象真要下雨。衣服重新再挤一遍,然后,爬上床,四脚八叉。
“怎么那样睡?”不知谁又嚷嚷一句。美美当即坐起:“怎么睡?不这样睡怎么睡,管得太宽!”
“你也帮我倒一杯吧!我的杯子黑色的!“见冬至在给唐瑭倒水,刘云云急忙叉开话题,冬至不说话,往刘云云的杯子里倒,却喷了出来。
“什么意思?不愿倒,不强求啊,何必这样!”刘云云端起杯子,转身走到门口,猛地把杯子里的水全泼掉,“马屁精!”
“你说什么?”刘云云以为嘴上没出声,却被人听见。
“我说什么关你什么事?”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吃了耗子药!”
“你才吃了药!”刘云云侧身抬手“砰”地把门带上。
“小心,当心挨下衣服”
“嚷嚷什么?没挨着你的衣服!”
第二天上课,美美挨坐在刘云云的身旁。
课后,刘云云和美美去师大附小.兴奋的光芒从她眸子里闪出来,终于可以拉起久未摸过的提琴了。为高考,刘云云忍痛与心爱的提琴分手。每每在家,听到从广播或收音机里传出悠扬的琴声,总禁不住心跳。有时,听得出神,母亲叫她去晾衣服,刘云云手里拿着衣架,站在那里,不知不觉地把衣架搁肩上,脚在一起一落地打着地……
今天,刘云云过了把瘾。在空旷的草地上,对着白云倾泄,头颅里的血不停旋转,回晃,一个早已沉淀的回忆象乳白色的杯底物从脑海深处泛起,刘云云也跟着不停地旋着旋……
一曲终了,刘云云舒散地转过身,美美却不见。刘云云有点落寞,拎起琴盒,楞住:星月男,远远的立定着朝她这边望。
刘云云赶紧转身,男生朝她走来,微笑,右手搭一件红色的毛背心。
“张老师,你知道住哪儿吗?”
“好像就这附近。”张老师是教西方哲学史的,刘云云到过一次他的家。
“几栋几号啊?”
“这,没注意。”刘云云的脑子顿时泛起一片云,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的琴拉得蛮好!”他笑。
“我知道她家,带你去吧!”她忽然兴奋起来。这句话一出口,刘云云自己也吓一跳。
“现在去吗?”
“借的琴,等会吧。”刘云云舍不得放下手里的宝贝。
“那六点前?”
“好,你叫我!”
傍晚,刘云云端着洗好的衣服回寝室,“有人找你,碰见他了吗?”美美提醒。
“没有,你认识他吗?”
“他没进来,门帘遮住没看清。”
谁呢?刘云云纳罕,老乡?忽地,一个影从脑里跳出,有可能,不是答应过,带他去的吗?现在都六点多了!不好,失约。刘云云飞快地跑,脑子有点乱,脚却不知不觉跟了别人……
“喂,站住!”
一声急急的粗喊,刘云云仿佛梦中惊醒,猛抬头,唉哟!惊得倒退几步,男生浴室!
三
唐瑭寝室的门已经关上。
她又先走一步,刘云云只好硬着头皮跑向男生宿舍。
“呯,呯!”站在门口,刘云云咬牙,伸出手。
门开,站着星月男。
“怎么,不进来,有老虎啊!”
“这里有你的东西,不想要?”他故作神秘。
“什么东西被你偷来了?”刘云云一下子轻松起来。
“进来说。”
“她呢?”刘云云环顾了一下,故意问。
“谁呀?”
“唐瑭!”
“还没来啊,坐吧,喝水吗?”
刘云云随手拿起桌边的一本本子,翻着,却是自己的,又满满一面评语.刘云云好得意。“怎么会在你这儿?”刘云云扬起本子。
“学习一下不行啊。”他把茶杯放到桌上。
“拿你的来换!”刘云云摊开手,伸着。
“写的不好,请指教!”他从桌上抓起一本。刘云云伸手翻开。
“你看的书真多!甩我们几条街啦!”
“没那么玄!”
“你怎么看待玄学?”
“这个嘛,没思考呢!”他抬手挠挠头。
“法家儒家,你喜欢哪家?”
“法家锁喉,儒家捏肋。我崇拜道家,随性逍遥。”
正说着,唐瑭一推门,对着刘云云惊叫。
“差点累扒,手都起满了泡.疼得钻心.腿也颤,腰也直不起来.又是移土,又是拔树,搞了半天,汗也不知流了多少,大概洗个头都有多……”唐瑭径直扑向一张凳子,腿象筛糠。嘴却滔滔流水一样,收不住。
刘云云瞪眼叫:“娇小姐!干啥了?”
“快快!大家都等着你们呢!”
原来,今天的任务是劳动。
七颗树!唐瑭和组长先到,各拿了一颗,已经竖立在田径场两旁。
大部队跟紧后,银铃般的笑便从左边传来。刘云云站在小组四人对面,一起一落的锄头,嫩绿飘摇的水杉。红红的脸,雨似的汗……
组长拖一颗树走过去,见有人挖着坑,一屁股瘫坐下,正要发话,坐下的星月男又站起身,勉强地笑,笑着挥起他的锄头,那锄头在他的手里似有千斤重。他刨几下,叹一声。然后,又坐石阶,右手托头,闭目沉思。组长将目光又投扫而过,欲言亦止。扶起他的树苗,默默把土填实。
疏浚排水沟,分段包干,望一眼自己的包干区,刘云云头有些大。如果叫她把墨水填满方格的稿纸那是没得话说,一天以内把十几立方的河泥,甩上高高的堤坝,这位虚弱得如同插在身旁的柳丝似的娇糖小姐哪里禁得住?
刘云云一声不吭拿起铁锹。
也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天随人愿,竟从老牛破车一跃成了飞机驾火箭的高效手。天地仿佛倒了个儿,尽管刘云云的身体好像已经散了骨的伞,两脚灌满铅,心却大热天喝了冰,说不出的畅快!
虽然右手热辣辣地疼的钻心。收工时,慢慢懒懒地锄头拖在地上,但还是比他走得快。他又远远落在后头,显得似乎很疲乏,也没动几下嘛,竟累成如此模样,星月男竟比不了娇小姐,刘云云有点莫名不解。
四
“咚咚”一阵急促敲门,刘云云翻身坐起。
“几点了?”全室惊醒。
“唔……四点半。”刘云云懒懒一声。
“什么?快起床!”寝室长大叫。
一阵唏唏嗦嗦的,摸黑,以最快的速度,大小姐们穿好衣服,匆匆忙忙下楼。车位已满。书记点了名后,车开。
第一次全班春游。
暮色茫茫。
街上,没有行人.车辆也少。路灯也象还没有完全从梦中清醒,惺忪地眨眼,露出朦胧的光。
车飞快地向前。微风夹着昏黄的光涌进车内,轻拂着刘云云的脸,车内欢声笑语。唐瑭埋头悄悄与美美私语.刘云云有些生气,扭头窗外,眺田野风光。她立走廊,手抚椅背,俯身,她注意到左侧一个地方,更像是平静的一个湖.星月男就是其中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