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个体与时代(赏析) ————读思雪兄文章有感
“跳蚤”的悲剧
看《谢跳蚤》,不禁难受、郁闷。
一身功夫,身怀绝技。民间奇人。
“其父怕他将来受人欺负,刻意训练拳术。”
可他的命运呢?
七次灾荒,官府、豪绅地主盘剥,民不聊生,卖艺无门。农民起义中,加入金钱会,被官兵追杀,“准备施展轻功掠过青龙江,向对岸的雁门村逃去”,却活活淹死在离对岸只有二三米的塗泥之中。
如此悲惨、不堪。
谢跳蚤,终究只是时代的一个“跳蚤”而已。民生之悲艰,底层之坎坷流转,可见一斑。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身上,也就成了一座山。
“纵有一身跳蚤功,怎敌滔天风涛恶。塗泥之中难自拔,江湖从此隐传说。”
谢跳蚤,哦,他连名字都没有。
老骆的困局
想起骆驼。
一望无垠的黄沙中,骆驼负重埋头前行。即使几天几夜断草断炊,仍能活动、被使役。
想起曾经的一名工友。
总是最早来,最迟离开。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有一天,他在楼梯旁“睡”着了。听说是累了,休息一下。这一睡,就再也没醒来。
世上有千千万万老骆。
老骆勤快、隐忍、善良。搬布条时,“脚一滑从楼梯上摔下来”,被诊断为“脊椎骨粉碎性骨折”。医生说“可能会半身瘫痪”。如果老骆真的半身瘫痪怎么办呢?无法想象。妻子生病,孩子读书……所幸他后来奇迹般康复了,虽失去了干重体力活的能力。“老骆只从业主那里拿回了自己先前垫付的医疗费,而误工费、伤残补助金等也就没有了。”“我对他说走法律申诉的路子,要回误工费、伤残补助金等”——走法律路子没错,一个公民社会、法治健全的社会应该这样。可现实没有理想那么丰满,大概会麻烦多多,时间、精力等都不容小觑。老骆有没有工伤保险、误工保险呢?我想肯定没有。老骆本人,应该除了农保之类的基本保障,没有其他什么商业险。而业主,他的业主那么不固定——“哪户人家有布条到,总是第一时间叫他过去搬运。”他是流动的劳力、工友,业主也是流动的。即使固定,家庭作坊一般也难有保险之类。老骆自是没想、不敢想,不敢提,业主也是没想、不去想、不想提。怪业主吗?怪老骆吗?也许都不能怪。“人家也不容易哦,医疗费拿过来就很好了。”
这一次,老骆运气好。
业主运气好。
如果发生运气不好的事呢?
也不想做这样的揣测、想象。
过一天算一天。
事情过去了,该如何继续还是如何继续。
而大致可以肯定的是,劳工福利、劳工保险等对这些“流动”的人来说,还是有一些难度的。
有活干,就很不错了。
还挑三拣四吗?
“法律之外有人情”。人情之外呢?光有人情是不够的。毕竟普通人助人能力有限,还需要法律、制度等的保障。
老骆后来到学校,由保安到勤杂保洁工,再到兼任花木工,那么辛苦劳累,还骑着那辆没有牌照的三轮车,到街上做“黑三轮”生意。
不知该说什么。
奇怪吗?
一点也不奇怪。
也许只能以“老骆是个好人,好人总有好报”之类的话语来安慰、搪塞吧……
在困境中,尽量活个人样。
在困境中,亦总有人性、人情的微光照亮吧……
在不评名师、名校长的年代
看《黄师琐忆》和《老姜》,不知为何,想起“不评名师、名校长”的年代。
窃想,换到如今,黄师会是名师吗?老姜,“出色地履行了一位乡村校长的神圣职责”,会是一位名校长吗?
难说。
当然,黄师、老姜应不以为意。
可,无聊如我,还是想做一点比较分析。
黄师大抵是不能的。
那应该可以用“确定”。
一上课东讲西讲。
抗战时期的故事、弃戎从文就医、海外留学、蒙冤入狱、流放改造……老骆人生经历丰富,“常常喝得脸红红,带着酒气来上课,跟我们天南地北地聊起来”。可能做老师都遭人诟病,还名师?讲的跟教材有何关系?跟考试、分数有何关系?影响学生什么?会不会酒后口无遮拦……?
由此想到两场景。
一前辈说曾聆听苏渊雷先生授课,目睹先生风采,先生坐在藤椅上吟咏诗词的情景让他难忘。一天讲课,嘱学生备一藤椅,自己仿效先生坐藤椅上讲课。刚好一局长来校,见此情景:“这老师上课怎么行!”
噫,有局长如此,何愁教学不长进也?
教室未踏半步,不了解教师教学理念,不了解教师、学生的具体状况,即下断语。
在教育越来越行政化、官僚化、程序化、工具化的今天,留给老师和学生的空间也越来越狭窄了。
又想到初中时我的语文老师董师,一年四季,穿拖鞋居多,总是昂着头走路,眼睛向上,课讲到一半:“黎晖,出去买烟。”班里两个黎晖,一董黎晖,董师女儿;一吴黎晖。有时他叫董黎晖去,有时他叫吴黎晖去。上课,很陶醉自己的世界。讲着讲着,手一指:“你,来讲。”被指到的同学也许惊讶,也许欢喜——董师一般不会为难同学,他总挑那些认真读书、上课眼神发光的同学来回答问题。
他的课有那么神奇的魔力。有时离下课还有几分钟,粉笔一挥:“下课!”有时,拖课一二十分钟。我们陶醉在董师所营造的文学桃源里。饥肠辘辘,课也仍“意犹未尽”。
董师能评得上名师吗?
勿言名师,就是一级职称都是临退休一两年评的。
“真正的教育是把所学的课堂知识遗忘了之后所剩下的。”
这一点,黄师是做到了。
他用自己的情、爱、智慧去影响、教育着学生。
当然,黄师也有不足。
如他对学生的批评。
人是环境的产物。自己以前被“戴帽子”批斗,现在也“不知不觉使出那一套”。
人往往很难跳出时代、环境对自己的影响。可悲的是,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用“戴帽子”方法加以孤立的现象在一些所谓“名师”的教室里并不鲜见。
大概从短期目标看,学生越顺从越容易出“成绩”。
再看老姜。
对刚毕业入伍,因理想和现实相差而心灰意冷的年青老师,热情亲切。
第一次公开课,“我”甚为自得,老姜却给我当头一喝:“这节课的氛围很好,课文的内容也讲得蛮透彻,作为一名新教师实属不易……可这节课还有一个问题和瑕疵……”先讲这节课的优点,再指出缺点和不足,并联系作者以后如果参加“公开课评比”来说,并且还有自责。老姜的批评挺有艺术和用心,被批评者也能感受到对方的热忱和关切。
“老姜每次从老家带来好吃好喝的,总第一时间招呼我们这些单身汉好好抚慰一下味蕾。”人间烟火,最抚人心。更何况这些未成家的单身汉。“老姜每次回学校总会拎一大壶酒”,和大家一起谈谈工作,谈谈心,是很有人情味的校长。如作者所言:“这里面有他良好的工作能力,更靠他的人格魅力。”
再看老姜对一些问题的处理。
“我铁锄横扫小帮分子”事件后,老姜并未批评,而是说“我”维护了学校尊严。而对学生,尤其后进生,老姜却慈眉善目,菩萨心肠;再如传统节日清明节,老姜总自作主张,全校放假一天。
老姜能不能成为名校长呢?在各种名头评比应接不暇的年代。
大抵也难说。
在不评名师、名校长的年代,确实有很多有魅力、个性张扬或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师。
他们对教育、对人怀有朴素、真诚的爱。
父亲的卑凉人生
青少年时期,偶听长辈讲村里人赌吃的故事。
只当是笑话、奇闻轶事。
也只觉得村人的无聊、见识短浅与乡间的单调。
后才知道,“见闻短浅”的是我,非他们。
读《父亲与五叔》,文中写父亲与人赌吃,又让我想起许多年前听到的那些故事。
父亲六十年代初期中学毕业,是当时村里学位最高的,当时就是村里生产队大队长兼村里会计。
可生产队大队长(又兼任会计),也要与别人赌吃。
吃,多么快乐的话题!
吃,多么沉重悲惨的话题!
“有一次父亲与别人赌吃饭,父亲竟一口气吃了两斤白米饭。”“两斤米饭”什么概念呢?以我的经验,我一家三口煮饭基本一斤差不多。两斤米饭,大概有五六个人(包括大人小孩)吃——而这些,父亲一口气解决。
父亲又有一次与朋友妻子赌吃饭。对方竟一口气吃了两斤半米饭。“巾帼不让须眉”。在那个年代,男女通通都很会吃,很能吃,也很想吃——只要有吃的。
可代价也惨重。
“不久后,那个女的居然死去了。父亲一直疑心是不是自己跟她打赌吃饭过饱撑死之故。为此常常内疚,常常默默地帮助那个朋友到自己过世。”
谁之错?
无可言说的时代,不想触及的故事。
父亲后来又跟人赌吃冰棍。
“极其炎热的夏天午后,父亲在田间地头劳作。刚好有卖冰棍的经过……那个人看自己人高马大,父亲又有病在身,以为包赢,结果父亲一口气吃了二十多条冰棍……”
不要说父亲“吃得冷成全身发抖,后来肚子泄了好多天”,就算有更严重的问题,父亲可能还是会有赌吃冰棍或吃其他之“壮举”。
有什么比“吃”更重要更迫切更让人满足呢?
不知“吃”,不足以谈人生。
为了吃,为了生,为了活,这块土地上有那么多看似不可思议的荒谬故事。
“嗜烟如命的父亲,还有一手不算绝活的绝活,就是点烟功……有时下雨或刮大风,很多人很难划燃火柴,可父亲却一划就燃……我总疑心饱经劳苦的父亲肯定练就了一手铁砂掌,手掌的皮特别厚的缘故,才能用掌心护住火苗,才会有如此绝活……”怀疑是有道理的。村人羡慕的是父亲外在“绝活”,而“我”,知道所谓“绝活”是艰辛生活锤炼的。当父亲在河里划船掌舵时,当父亲在岸上拖着渔网一圈圈走时,给他慰藉的,也许就是这烟吧!黑冷的夜,微弱的光,袅袅的烟火,能给人一些温暖和对明天最基本的一些“奢盼”吧。
可是,三十岁左右的父亲,在一次“打河籽”时,不小心前额重重砸在桥门上,导致里面长期淤血生了脑瘤。失去干重活的能力,之后他在“模糊的视线中”在无香无味世界里度过了余生。“头痛胀得厉害父亲,就用脑袋在墙壁上撞。那一声声‘嘭嘭’的撞击声,如一记记重拳,打击在我胸口,让我血脉贲张,窒息要命。”——可怜的父亲,仅仅是为了打个喷嚏,谁能想象到他遭受的巨大痛苦和折磨!
富有文艺情怀的父亲爱唱戏。“将军是需要披盔戴甲的,尤其要披着战袍,于是父亲就以被单为战袍,手拿扁担为大刀长枪,描摹两军交战的场景,带领我们边走边高歌……
一队兵,一排枪威风凛凛,
二队兵,二刃锋神鬼巨惊。
三队兵,三股叉叉挑日月
……
父亲成了村里人的笑谈。这事,也给母亲带来了极大羞辱。
眼泪不禁想落下。
谁能说命运是什么呢?
谁能解开命运之迷呢?
是人之惑还是时代之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