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一声悠长而热烈的哨声吹过以后。
　　 “砰——————”。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周围的电动车像被惊了的驴马一样，“嘀儿——嘀儿”的叫开了，叫声争先恐后，此起彼伏。一股浓烈的白蒸气向空中冲了去。白蒸气缓缓的散开，三虎那一张沧桑疲惫并且被风吹的皱巴巴的脸和臃肿而并不笨拙的身体便渐渐的清晰了起来。他麻利的把黑圆锅里面的爆米花倒进了一个大网子里，顺势抖了好几下。爆米花的香味随着冷风这一吹，四处飘散了开来。
　　 最近这几个月，随着天渐渐的变冷，三虎便把他爆米花的三轮车从休闲公园的桥边挪到了这条马路的拐弯处。这马路边上是城管划出来的便民摊位点，三虎按规定停好三轮车，交了管理费，他就在这做起了爆米花的营生。三虎摊位周围有卖菜的，卖水果的摊位。忽然一阵子人多的挤堆堆。他这一锅爆米花刚出锅，买主便围了上来。
　　 一个三十左右岁的胖胖的女人，看起来慵慵懒懒的。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男孩包的严严实实戴着口罩。嘟嚷着让他妈妈给他买爆米花。
　　 “爆米花咋卖哩？”女人问。边问边在竹筐里捡了几个爆米花塞进嘴里，随手又给他儿子嘴里塞了几个。
　　 “一袋九块”。三虎手里边忙活着边说。
　　 “味道还可以。便宜一点么”女人说。
　　 女人胖乎乎的手没闲着嘴也没闲着，抓了玉米花又随手拿起大米花塞嘴里。
　　 “一袋九块，两袋十六。都是刚爆出来的，你尝了味道了，好着哩”三虎说。
　　 女人拿了一袋玉米的，拿了一袋大米花。从兜里掏出来手机要扫码，三虎便将二维码的牌子递了上去。
　　 “微信收款一十六元”。小音箱里传出来收款的声音。
　　 女人走开后，又围上了几个顾客。有时候买卖就这么怪，没人的时候一直没人，来了人了就又会带动后面的顾客。三虎忙活了一阵，小音箱喊叫了一声又一声，便消停了下来。
　　 三虎趁着这个间隙，喘了一口气。将手上的活放缓了些。滚圆的黑锅已经架在炉子上了，他又在里面装了一锅玉米，放了些白糖。他用夹子夹了两块煤，调好了小电机和压力表，定好了时间。黑锅听着电机的指挥，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的转了起来。
　　 三虎盘算着今天的收成和昨天的收成，这个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营生，是他赖以生存养家糊口的手段。收入是忽高忽低的，每天卖完货收摊，他就拿出小本本算一下，今天的收入是多少，食材用了多少，毛利润能剩下多少。等他减去抽烟的钱，减去吃饭的的钱和其他开销，最好的时候能挣个大工的钱。平时的收入就不好说了，看运气，看天气，像庄稼人种地一样，靠天吃饭忽高忽低。想发个大财是不可能的。他也仔细想过怎么样才能不这么辛苦的发个大财，拿爆米花这个事业盘算来盘算去，还是认为马肥得吃夜草，人要突然有钱就得得外财。所以他偶尔也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彩票店，隔三差五打几张彩票，于是在自已的固定支出里面又多了一项支出——买彩票。只是目前来说还没有中过奖，没有中奖才是正常的，说明这是将自已的财运一直在向后积压，积到以后会中大奖的——他在每将彩票开奖后，都这样安慰自已。
　　 三虎把车放在这卖爆米花几个月了。周围有三个小区，人流量还是挺大的。他就尽量用自已这十几年的技术经验，把爆米花做得又脆又香又好吃。一个人每天早早出摊，晚上把旁边摊位上的人送得差不多了他才回去。他这个营生唯一的缺点，就是爆的那一瞬间“砰——”的那一声声音太大了。每次必将把周围的电动车震得吱哇乱叫，有时候过路的人或挤个白眼或嘴里不干不净的骂几句。偶尔就会有城管来说有人投诉了，你得挪个地方等等。为了挣钱，他不得不厚着脸皮守在这，有人投诉了他就给城管多说几句好话多下几个保证。城管看他态度还好，便训几句就走了。
　　 这些都好应付，难应付的是周围几个摊位对他的挤兑。挤兑来源于他制造出来的巨大噪音和他生意好的时候别人对他的眼红。卖水果的女人精明强干，看起来是生意的一把好手，有时候也对他冷眼相待。源于这个女人为了把水果卖得更快，便弄了一个手机支架，一个声卡，又唱又跳的开起了直播。她一会一个家人们点个赞，一会一个请点亮小红星，感谢榜一大哥刷礼物。可是人家在直播的时候，时不时的被他那一声“砰——”给惊扰了。女人给他说了几回让他另找个地方。他还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为了和这个女人缓和气氛，有时候就陪着笑脸给女人送些爆米花，女人看在爆米花的份上，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生意不好的时候，他也想着要不也弄个直播吧，或许能带动卖上一些爆米花。可是他看的那些直播的主播一个比一个能说，嘴里得不停的讨好着观众，不停的家人们家人们，有的还要有特殊的能拉下脸的手段。网上不是经常说么，成功第一部，打开知名度。他想了想还是算了，除了爆个米花，他不会说不会唱不会跳，脸皮薄的像一张纸一样，他就不是干那个事情的料么。还是老老实实的干好自已的营生吧。
　　 年跟前了。三虎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娃娃们放假了，跟着大人们出来就要这个要那个，爆米花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有时一个人忙得像个陀螺，只能在没顾客的间隙想一想在江苏打工的儿子，想一想在省城当保姆的老婆子，想一想在乡里生活的父母。他想起他年轻的时候在打麦场给乡党们爆米花的情景。每年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他便将他的一套家当支了起来，在生产队的打麦场给乡党们爆米花。那个时候黑锅在炉子上烧热转圈还是用手摇的，一圈又一圈的摇。而出锅的一瞬间也根本不用吹哨。爆米花的灵魂就是那一声巨响，巨响过后白气散去，香味便不由自主的传开来。乡党们你端一缸子玉米我端一碗玉米，排着队一家又一家的往出打。他忙着他的活计，看着娃娃们在麦场玩沙包，滚铁环，打面包，蹬三叉（骑自行车个子低坐不到座上去，腿脚便从梁那伸过去蹬），斗鸡。女人们拿着鞋垫子指头上顶着顶针手里拿着针线过来过去的纳鞋垫，嘴里嘻嘻哈哈的拉扯着家长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趣事。男人们则是鞋脱了坐沟子底下，晒着太阳闲谝着，焦急而又稳当的等待着自家的吃食。有人一等就是一两个小时，有人一等就是半天。他们却并不显得不耐烦，倒是很喜欢这个等待的过程，很享受这个热闹的氛围。他的手里不闲着，一家又一家的玉米花便从他的黑锅里爆了出来。乡党们递来几毛几块的票子他便收了起来，转身就给了坐在旁边的母亲。母亲小心翼翼的把钱收了起来，不显摆也不拘束。父亲在家里张罗着牛圈里、田里的事，看到三虎学会了爆米花这个技术，也是满心欢喜。三虎摇了一天的锅下来，他的胳膊困的都抬不起来了，可是他心里还是欢喜的。这是他的手艺，是给乡党们能打出好吃食的手艺，是能赢来乡党们羡慕的手艺。
　　 可儿子却不喜欢他这个手艺，觉得这也太没意思了。又没意思又不能挣大钱，每天站在街上还很辛苦。所以儿子学校毕业直接就去了江苏的厂子寻找自已的梦想。去的时候意气风发，干了一段时间便打电话说厂子里的工作很枯燥，每天干着重复的工作，吃着不习惯的饭菜，忍受着比他年龄还小的组长班长的训斥。有几次被训斥挤兑的都差一点动手打了起来。
　　 三虎劝儿子，年轻人干啥要有耐心里，不管干啥工作都不好干么，你也没念多少书，只能靠自已谋出路。而他自已的爆米花看似不用受别人的气，却更不容易。每天要起早贪黑被风吹雨淋，被人挤兑投诉，钱还是挣不了几个。过了一段时间，儿子慢慢的就稳定了下来。干着重复的工作，领着有限的工资，吃住在厂里，也能养活了自已。
　　 老婆子在省城给一户干公事的人家当保姆几年了，平时很少回来。老婆子的勤劳和善良得到了主家的认可，主家对老婆子很好，工资也还行。三虎就谋划着再过几年，他和老婆子还有儿子再攒些钱，就能给儿子买一套房子交个首付。生活总是得有个盼头么，像他们这样没有大硬的手艺，上辈没有留下多少财富的家庭，总得要相信勤劳致富，也必须得用勤劳才能致富么。
　　 年跟前了，三虎看着跟年集买年菜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心也渐渐浮躁了起来。儿子打电话来说过年不回来了，厂子赶工期放三天假，来回路上就得两天时间，索性不回来了。等年后了五一或者啥时候再回来一次。
　　 老婆子只能到初一才回来，今年法定的假日除夕不放假，初一才开始起假。主家初一放假了老婆子才能回来过年。三虎想着得给家里准备年货了，父母在家里买个啥也不方便。三虎就瞅着看哪家的肉好，菜新鲜，谋划着过两天回的时候买上，放在三轮车上，和他的家当拉着一起回乡里去。和父母一起准备肉和菜，准备接待过年来家里的姑姑姨姨舅舅等亲戚。得闲的时候，便把这爆米花的家当支起来，和往年一样，给乡党们打些玉米花。他的手艺是越来越攒劲了，爆米花的味道越来越好吃。可是，这几年在乡里过年的乡党越来越少，几乎有一半呆在城里不回来过年了。所以，他玉米花打的再好，却再也找不回像他年轻的时候在打麦场打玉米花的那种热闹的氛围了。
　　 娃娃们的炮声和烟花声不断的响起，公园里的秦腔演唱团的戏唱得正欢，偶尔附近村子里的锣鼓便敲了起来。三虎搓了搓冻的冰冷的手，吸了吸哧溜哧溜的鼻子。望着路边已经挂好的鲜红的灯笼和小区里用假花装扮的鲜艳的树。他心想，卖完这几包，就买年菜跟年集，回家过年吧！
　　 他似乎看到了父母站在家门口，望着他由远而近的三轮车，笑嘻嘻的迎接他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