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4日，是我们停留在西藏的最后一天。前一天晚上，同伴们就说第二天去扎基寺，我对财神不感兴趣，就打定主意独自去哲蚌寺。
　　 早上起来，推开窗，外面滴滴答答的下着雨，窗边的黄树叶湿漉漉的耷拉着。吃过早餐，我背着包包打着伞就独自出发了。在马路对面的公车站看了看，没有直达哲蚌寺的车。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说要开到山上吗？他指着远处一座云雾缭绕的小山。我点一点头，他说32元，我觉得可以接受。上了车，我给朋友发信息说今天我独自活动，去哲蚌寺，他回了一句：NND，注意安全。我笑了。
　　 十几分钟后，我就来到位于格培乌孜山脚下的哲蚌寺门口。几乎没有游人，不时有三五个藏民提着朝圣的物品往山上走。我也跟在他们后面往山上走。路边坐着一个藏族老阿妈，很清瘦，安详的望着我微笑。我弯腰合掌亦对她笑。实在觉得她很亲切，就问她：“我能给你照个相吗？”并举了举手中的相机。她点点头。我后退几步,给她拍了一张,她神情自然平静,面带微笑。我跑回她身边,给她看了照片,她的脸哗的绽开了一朵灿烂的大花,啊啊啊啊的点着头,一面拉了拉身上的袍子。她显然不会说汉语.我没法问她姓名地址,我的相机也不是即拍立得,没法给她这张照片，真是对不住阿,老阿妈。我合掌对她说：“扎西德勒！”然后别了她继续往山上走。
　　 寺院的西边有一条石板路沿着山势往上延伸。刚下过雨，路面有些潮湿。左边的山坡有几块立着的大石头，画着格鲁派创始人宗巴喀大师的画像。据说每年的雪顿节就是从这几块石头后面的铁架往下铺开巨幅的唐卡晒大佛，场面非常热闹，可惜没赶上。依着山墙，有几间石块垒成的小房子，矮矮的墙里开着红的黄的大丽菊。有个红衣喇嘛在一堵墙里侍弄花草。走在我前面的两个藏族妇女和一个大男孩在那房子外面隔墙和那喇嘛说话，递给他一包东西。男孩拎个小布袋走到我身边，掏出米粒青稞等谷物往地上撒。我好奇的看着他，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他走回到那两个妇女身边递给她们袋子，复又捧着一捧谷物过来递给我，说道：“喂鸟。”我欣喜的接过来，有点意外：“喂鸟的？”他点一点头，说道：“喂鸟”，然后就走了。我依言把谷物撒到地上，果然有几只鸟啾啾的叫着飞过来，蹦蹦跳跳的啄食。环顾四周，摘下一路都戴着的口罩，深深吸一口气，空气湿润清新，四周静寂，鸟声不绝于耳，远处的雪山露出洁白的顶，山脚下云雾迷茫，我的心宁静而愉悦，感觉我来这里真是来对了。
　　 往右边拐到寺院群里，一个在这里执勤的警察指着前边的路对我说：“参观可以往这边，那边也有。”我微笑颔首谢过，就慢悠悠的在寺院里转起来。哲蚌寺号称天下第一寺，规模甚是宏大。层层叠叠的佛殿，僧房，围墙，院落，弯弯曲曲纵横交错的胡同，真是犹如迷宫。每个佛殿里都供着大大小小的佛像，法相端庄的燃灯佛，释迦牟尼佛，强巴佛，人神一体的松赞干布，文成公主，赤尊公主，宗巴喀大师，莲花生大师，都微笑着端坐。墙上有色彩浓郁的壁画，藏民在耕作、放牧、狩猎、舞蹈，赞普和官员骑着高头大马打着伞盖出行，僧侣们在传教，佛菩萨在降妖伏魔，种种化身，或悲或喜。愤怒佛和欢喜佛，在内地的寺庙中是少见的。
　　 不停的上楼下楼，出入一个院子又一个院子，登入一个佛殿又一个佛殿，空间错杂，时间流转。五百多年前的五世达赖喇嘛，运筹帷幄，慈慧沉稳，在甘丹颇章首次建立了政教合一的形式，在此处理着全藏的地方事务。从那以后的哲蚌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各地的僧人络绎不绝的来学习，不断的扩建佛殿康村，到解放前僧人数目一度达到万余人。诵经声绕梁不绝，辩经声慷慨激昂，檀板声传入云霄，各个佛殿里的长明灯灿若群星。从那以后，格鲁派成为藏地最主要的教派，教义深入民心。而四百多年前的六世达赖喇嘛，年轻英俊的仓央嘉措，站在哲蚌寺的佛殿前往山下看，黑压压的蒙古大军布在山下，寺里的僧兵伏在山坡上，双方剑张弩拔，战争一触即发，而形势对哲蚌寺极其不利，势必寡不敌众，死伤惨重，寺院将毁于一旦。他朗声说道：“事情缘我而起，亦应由我而终，就让我跟了他们进京吧！”红色的袈裟一甩，不顾僧众劝阻恳求，毅然往山下走去，和蒙古军踏上前往北京的遥远路途，尘烟四起，湮没了他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茫茫青海湖边，而他的诗歌今天依然在各地传唱，且为越来越多的人们喜爱。（注：仓央嘉措被人向清政府诬告，说他整天沉迷酒色，不守清规戒律，不是真正的转世灵童，清政府责令蒙古军押解他进京，走到哲蚌寺，哲蚌寺僧众抢了仓央嘉措到寺里保护，蒙古军包围了哲蚌寺。仓央嘉措为了避免争战，从容下山跟蒙古军赴京，在青海湖被害身亡。布达拉宫因为他的身世特殊，唯独没有他的灵塔。）
　　 甘丹颇章今天没有开放，一栋几层的小楼，背面的窗台上种满了红色黄色的花，旁边的一个僧房，在二楼的木格子窗口，一只狗把嘴搭在窗台上懒洋洋的躺着，眼睛半睁半开，一副自在圆融无所挂碍的样子。最大最精美的佛殿-措钦大殿正在修葺，无缘参观，实为大憾。从它露出的一些檐壁廊柱，可窥见其装饰之精美。（奇怪我和精美的佛殿都无缘，吴哥窟里面最高一层的五个莲花蓓蕾佛塔，我们去的时候，也是在修整，蒙着绿色的幕布。）好在参观了洛塞林扎仓和果芒扎仓（扎仓是佛殿之意），总算不虚此行。洛塞林廊檐装饰比其他的佛殿更为精巧，色彩更为典雅，壁画的色彩很丰富饱满，异常生动，果然是藏地建筑的典范。里面的大殿很宽阔，很多大柱子。南北两边的墙根下，高高的木架子上堆满了各种佛经，架子离地一米多，人们从下面弯腰穿过，就等于阅读这些经书一遍，我也跟在一些来朝圣的藏民后面阅读了一遍，但愿我能多点智慧，睁开慧眼，少点蒙昧。
　　 寺里很多康村都已经只剩下颓圮的土墙，墙里长满了杂草灌木，有些院落的门窗已经毁坏，当年煮饭的大锅生锈着，寂寞的蹲在灶上。在一片废墟上卧着一只白色的狗，我们静默的对望了一会。转到果芒扎仓的时候，我已经在哲蚌寺转了三个小时，却仍然没有走完，已经又累又渴了。我打定主意，逛完这一个大殿就打道回府，逛不完就算了，人生必有缺憾，也须有缺憾。果芒扎仓是规模和装饰仅次于洛塞林的大殿，我踏上了高高的台阶，看到廊檐下摆着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男女鞋子，知道进入要脱鞋，于是就脱了鞋，仅穿一双白色的袜子跨入大殿的门槛。（后来我发现，脱鞋的都是喇嘛，游客中除了我是脱鞋的，藏民基本也没有脱鞋）。令我惊喜的是，大殿里坐着几百个红衣喇嘛，他们就着里面有些昏暗的光线在读经书，很多都很年轻。听不懂他们念什么，但是默默的站着听了一会，竟也觉得心气平和。我绕了一圈看了壁画，“阅读”了经书，礼了佛，复又回到靠近大门的地方听了一会，破例交了２０元，然后给他们拍了照（每个佛殿里都贴着照相须交１０元２０元不等）。我拍了几张，相机便没电了，不过我也没有很遗憾。
　　 出了寺门，下山的路边两排转经筒，一路转了过去。寺前的停车场有开往市区的公车，车费2元，终点站是大昭寺广场。我上了一辆已经挤满人的车，车上有藏民，也有游客，游客基本都是年轻人。已经没有座位，我和几个藏族阿爸阿妈挤在一起。车里的气味有点浓郁，好在都戴着口罩。车顺着弯弯的山道开进了市区，不停的有人上下车，慢慢的我就退到了比较靠里的位置，站到了一个藏族女孩子的座位旁。这是个单人座，她往里靠了靠，拉我坐下，其实我只能坐半边屁股，并不舒服，但我无法拒绝她的好意,就一路坐了下去。她从口罩上露出来的眼睛明亮闪烁，带着微笑，大概十几二十岁的样子。我试着和她攀谈，问她名字，又问她是不是到拉萨朝圣，她但微笑不语。我问她：“会说汉语吗？”她摇头。我放弃了语言，用微笑和眼神与她默默相伴，交流彼此心里的善意和美好。车到大昭寺前一个站，她就和几个老人下了车，站在路边望着我微笑，我朝她挥手，她也朝我挥手，车开了，她又朝我挥手，我赶紧也朝她挥手。以后，我们不会再相遇，彼此的面容，将会模糊不见，但彼此的微笑和眼神，以及挥手的身影，必将不可磨灭。
　　 那些友善的笑脸，是哲蚌寺送给我的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