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蓉城】《万安山下》(小说)
01、杨北屯道说从头,洛南县恩怨情仇
杨北屯,没有姓杨的,一户也没有。
杨北屯,离我们村十几里地,因为外婆家在这个村子,小时候差不多就是在这里长大,所以一点也不陌生,
杨北屯为什么没有人姓杨的问题,我一直在我心里纠结了四十多年,一直到我打算动手给故乡写点文字的时候,有一次趁着去舅舅家串门的机会,问了几个杨北屯村里熟悉的同学和亲戚,他们也说不太清楚。
我知道杨北屯的故事,也是一次机缘巧合。我有一个初中的同学,刘钰,便是这个村子的。我去参加表弟的婚礼上碰到,期间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过了。
我们相互留下了联系方式,二十多年足以让一对亲密的朋友到陌生,更何况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并没有更深的交情,于是,又是很久没有再联系。
不知又过了多久,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再次见到,因为好奇,就问他,杨北屯为啥没有姓杨的,他先是一愣,问我问这个干啥?我说,我想以家乡为背景,写点东西。他犹豫了一下说,周末找个地方,我详细告诉你缘故!
于是,周末我们约在茶馆,一边喝茶,他为我讲述了杨北屯刘家和吕家桥商家近百年的恩怨始末,我作为一个听众,如实的记录了下来。
刘钰的太爷爷,活了九十三岁,临去世前大约半个月,把刘钰叫到床头,对他说这一段刘家与商家的恩怨。
刘家原本不是偃师县的人,解放前从陕西商洛迁移过来的。
杨北屯刘家,吕家桥商家,祖上都是商洛洛南县的大户。刘家世代居住在官桥河,商家祖居柏峪寺。家里都是颇有资财,虽然地处山区,几代人的积蓄,也都置下了千亩上下的田地。
刘家的祖上在清嘉庆年间出过一个进士,还做了一任知府,后辈人还出过两个知县。商家祖上也曾出过一任宣统年间的知县,刘商两家本是世交,且为儿女定下了婚约。
商洛就是商君的封地。商鞅又名公孙鞅,卫鞅,因助秦孝公变法图强,被封在商於之地,故此又名商鞅。洛南县就位于商洛的最北边,是整个商洛地区唯一属于黄河流域的地方。
官桥河镇位于洛南县的中部偏南,县河穿城而过,经年累月的川流不息。县河是洛河的一支重要的支流,在下游的陶川注入洛河。发源于渭南华州的洛河,流到官桥河才几十里地,此处的洛河更像一条小溪,清澈见底。
官桥河镇大约有八千多人,在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的时候,绝对算得上一个不小的市镇了,因为这里不单是个市镇,还是洛南县县政府的驻地。官桥河的辖区基本都在县河和洛河之间,绝大部分居民都住在洛河南岸三里地的县河两岸,连县城的城墙也是当地人就地取材,利用县河里的石头,随高就低,随方就圆的用石灰沙子砌筑而成。石灰也是南边三十里地四皓山上的石头烧成的。
因为县河穿城而东,所以就把东西二门的中间建成了水门,两侧辅以陆路通行的拱门,把南北二门建成了也是三孔,但全是陆路通行的拱门。这种水门的建筑,在北方是不多见的。县政府就位于官桥河镇的中部十字大街的西北角,大门朝南而开。县河上有一座石拱桥,过了桥,左边是钟楼和文庙,右边是鼓楼和一座全真道观。这是满清时的县衙,国民政府接手后,保留了县衙的建筑格局和风格,并没有作出改动,其实就连人员也没有多少变化。
县河河岸两边不知道那年那月,乡人用河滩里的石头,官桥河的河段两岸从县城的西关上游二里多开始,砌筑了一段大约有七八里地长的堤岸,穿过官桥河,一直延伸到下游东关外二三里地才结束,看上去整整齐齐的。每隔上几十米还有十几级,用从附近山里打出来的整块长条石头,铺成的台阶,可以供这里的妇女下到河边洗洗涮涮,小孩子也可以通过台阶下到河沟里,翻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寻找藏匿的鱼虾螃蟹,偶尔也能捉到一只半大不小的硬壳王八。
县河和洛河每年夏季农历六七月的时候,偶尔也会有几次的山洪,平时只有七八步宽的河面一下子可以暴涨到几丈宽。平日里离河岸还有十几步的河水,漫过河床上凌乱的石头,一下子扑向石头砌筑的堤岸。水大的时候,奔腾的河水,甚至可以稍稍的漫过堤岸。所以官桥河房屋的基础都是就地取材,用河里的石头把房子的地基垫起来,高出堤岸四五尺。所以洛河不管如何的暴虐,官桥河的居民依然坦然自如。
每年夏季涨水的时候,却又是各家大人最紧张的时候。都会看紧自家的孩子,三令五申,甚至不惜动用荆条的家法,坚决不许孩子到洛河县河里洗澡凫水。但是每年都有没看好的孩子,偷偷跑去河里嬉闹,被河水卷走,留下母亲一场哀嚎,几天的大水之后,随着河水退回到河中心,人们的悲伤也渐渐冷却。
每次涨水的时候,站在河岸上看着河水中间,从上游漂浮下来的棺材板,被洪水连根拔起的树木,总有人忍不住贪心,又觉得自己水性可以弄潮一番,便在岸边脱光了衣裤,扑进浑浊的河水,有的幸运的可以在别人艳羡的目光里,在下游三五里的河滩上凫水拖回一根碗口粗细带着枝丫的树木,或者一块七八尺长两尺多宽的棺材板。大多数时候的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么幸运,都是狗咬尿脬一场空。每年都有水性背负不了贪念,被河水卷走的,人们也不过唏嘘几天,消停几天,而后还是会有人忍不住下河,人就是这么的健忘。
刘家在洛南县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刘家祖宅就位于南北十字大街的东北角,西侧与县衙隔着一条十字大街,东边连着二十几间的商铺。,一只蔓延到东关的城墙根儿上。与县衙一样大门朝南,门前就是东西十字大街,沿着县河修筑了两丈多宽的石板路。县府与鼓楼道观隔河相望,刘家就与钟楼文庙,对河而居。
九尺宽的门楼,两扇黑漆大门,横平竖直的钉着五排二十五个杯口大小的黄铜门钉,两侧各蹲着一只一人多高的石狮子,连片十几间青砖瓦房,飞檐高耸。后门的几个小巷子过去,便是北关的城楼。看上去,比县衙的气派只稍逊三分。
02、刘万臣三喜临门,商孟瑞初生淫心
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的中秋,刘家是个喜庆的日子,今天是刘家当家人刘万臣的50岁生日。门口的一对石狮子被刘家的仆人一大早就给披上了一层红段子,胸前各扎了一个绸子的大红花。青砖黛瓦的三层飞檐的门楼下,双挂一对大红灯笼。进门的照壁上,前几日刚从西安请来了画匠,新画了一副寿比南山。背篓大脑门的寿星佬喜笑颜开的骑着梅花鹿,前边一对玉娃娃一般的金童玉女抬着一个大寿桃,颜色鲜艳喜庆。刘家上上下下家里家外到处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如同过年一般。
刘万臣早年在西北军给一位师长做过幕僚,后来西北军在民国十八年的中原大战中败北,刘万臣便递交了辞呈。在做幕僚期间,陆陆续续在洛南的乡里置办了一千多亩的田地,加上祖上传下来的几百亩的山林,也算是富甲一方。
民国十九年,回到洛南老家,过起了寓公的生活。那时的外面虽然“城头变幻大王旗”,洛南地处山中,竟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妻子杨氏一连生下了三个儿女都没有保住。一直到刘万臣三十多岁又生下两个儿子刘长林、刘长安才养活成人。生下刘长安之后,刘杨氏的肚子,就再也没了动静。刘万臣一连纳了两房姨太太,终究还是没有生出一儿半女。
刘长林生于民国九年(1920年),今年十九岁,刘长安生于民国十一年(1922年),今年十七岁,都在西安大学里读书。刘万臣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对于孩子的教育早就放弃了“念背打”的私塾,按照西式的教育,七岁的时候就送进了洛南县唯一的洋学堂。刘长林十四岁的时候,就托西安的朋友在西安置办了一处房产,将两个孩子一起送去了西安的学校。
这次刘长林刘长安兄弟俩也特意从西安赶回来为父亲祝寿。
刘长林已经和柏峪寺商家的三女定下了婚约,本来早就该完婚的,就因为刘长林一直在西安读书,婚事便一拖再拖。
上午大约十点的光景,商家的当家人商孟瑞,带着两个仆人赶着一辆马车,拉了一车的贺礼,停在了刘家门口,刘家的家人一看,赶紧进去通报,刘万臣领着两个儿子一路小跑的赶出来迎接。刘万臣看见商孟瑞赶紧抱拳拱手,刘长林则紧走几步给准岳父跪下请安,刘长安也跟着跪了下去,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声“世叔!”。一番客套之后,将商孟瑞让进了前院中间的会客室。
刘商两家本来已是通家之好,便没有了太多的顾忌,太太杨氏也陪他们几个一起坐定,刘万臣的大姨太玉莲和二姨太玉芬便带着小丫环进来,落落大方的给客人上茶。
这个玉莲是附近乡村人家的姑娘,没什么见识。从小就被爹娘卖给了刘家,伺候杨氏,也帮着操持家务,后来刘万臣就收了房,做了姨太太,玉莲粗手大脚,人也老实本分,性格木讷。
玉芬出身青楼。六岁的时候,被人贩子卖进小保吉巷,堂子里给起个名字叫作宝官儿,刚进去因为年龄太小,便做些给姐们儿端茶倒水的杂役,有空了也被老鸨子竹片抽着学些勾引男人的技艺。刘万臣在做师长幕僚的时候,一个人在西安,身边没个人,偶尔也跟着军官,去那里厮混,便认识了宝官儿,看她机灵,每次都会随手赏她几个铜子。
后来,师长手下的一个团长求刘万臣办事,就花了一百块大洋给宝官儿赎了身子,送给刘万臣当个使唤丫头。刘万臣觉得叫宝官儿,听上去就是堂子里的,便重新给她起了名字叫作玉芬,放在身边伺候自己的日常起居。有空的时候,教她读书认字,后来归乡,一并带了回来。
到了十三岁,一对胸脯发育的超过了她那个年纪该有的高度,尤其是一对狐媚的眼睛,像含了一汪的秋水一般,看一眼就能撩的男人浴火难耐。玉芬也知道这个家里,要想待得住,就要笼络住刘万臣,便趁着杨氏,一个没留神,就在书房里,勾搭刘万臣成就了好事,杨氏索性便让刘万臣给收了房,成了二姨太。加上堂子里学了一些调教男人的手段,把刘万臣给哄得一天也离不开她,玉莲那里几乎也不在去了。
趁着上茶的功夫,商孟瑞瞥了一眼刘万臣的两个姨太太。玉莲憨厚,玉芬妖媚,特别是在西安城里见过世面的玉芬,真如仙女下凡一般,单那一对狐媚子的眼睛,就勾去了商孟瑞三魂中二魂,七魄中的六魄。商孟瑞狠狠的咽了几大口口水。玉芬平日里也见过,却没有今日的滋味。
商孟瑞趁着玉芬往案子上放茶碗的功夫,装作客套虚迎,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的划了一下,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淫火,幸好玉芬的身子挡住了刘万臣的视线,才不至于当面失态。玉芬脸一红,粉面含春的撩了他一眼,低着头退了出去。玉芬这一眼,商孟瑞差不多骨头都酥了。
幸好刘万臣兴致颇高,没有看出破绽。商孟瑞也赶紧收拢精神,与刘万臣聊起了家长里短。
商孟瑞比刘万臣小四岁,今年四十六。共有三个女儿都是正房朱氏所生。大女二女已经出嫁,三女许给了刘长林,虽然年近半百,膝下依旧空空,姨太太银桃虽然也生下过了一个儿子,半岁头上,闹伤寒夭折了。
柏峪寺到官桥河差不多二十几里地,马车一路颠簸差不多要一个多时辰,这次因为赶过来给准亲家刘万臣拜寿,便早早的吃了两碗姨太太给他特意煮的米粥,太阳刚在山尖尖上一冒头,便带着两个家人商康商泰踩着露水出发了。
此行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刘长林明年就要毕业,商量一下刘长林何时娶三女过门的事。
说话到了中午,家人已经在庭院里摆开了两桌。县里刘万臣几个相好的朋友都已经到了,便一起入席。南关中医朱重举等一干县城里的商户,县长武德才,县政府的知事杨宝和等一班政府官员。一番祝寿劝酒,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一场酒一直喝到了下午三四点的光景,一群人才说着祝福,道着感谢的踉跄而去。大儿子刘长林的婚事定在明年的中秋,席间杨宝和给刘万臣的小儿子刘长安做媒朱重举的丫头,朱重举当场应允了。约定了三日后八月十八日刘家上门送聘礼下定。朱重举还是商孟瑞的大舅哥,这一番操作,真可谓亲上加亲。
想想一年后的今日大儿子刘长林便可娶商家女子入门,再过得两三年就可以给刘家添丁进口。小儿子的婚事也有了着落,今日真可谓是三喜临门。
刘万臣等一干人先是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县太爷一班官员,又和几个县城的头面人物,客套一番,并带着两个儿子逐一的送出大门口,又跟商孟瑞聊了一会子家常,方才情真意切的把商孟瑞送出了县城的东关城门,看着马车消失在山峦之后,才意犹未尽转身回家。回去的路上,刘万臣忍不住吼几声秦腔《花亭相会》,两个儿子左右搀扶着,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从上茶后退出堂屋,自始至终商孟瑞便再也没有见过玉芬,心里难掩几丝失落。一路上都在想着玉芬高耸的胸脯,能掐出水的脸蛋,浑圆结实的屁股,尤其是那撩人的眼神,心里痒痒的如同怀揣二十五只兔子——百爪挠心。
晚上回到家的当晚,商孟瑞便失眠了,躺在炕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玉芬的影子。姨太太银桃看老爷跟烙烧饼一样,翻来覆去,就忍不住问他咋了,是不是喝多了酒,嘴里发干想喝水,准备起身去倒水,商孟瑞止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