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盛嘉从兜里摸出一串挂满了小饰物的钥匙，找到最大的那一把，打开了家门。这是属于她跟尚诚的家。家里静悄悄的，另一个主人还没回来。换上鞋架上深蓝拖鞋左边小的浅蓝色拖鞋，拎着包进了卧室。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敞开后是一个小小的普通的药瓶，拧开盖子拿出一个防潮的内盖，倒了一粒黄色小药片在盖子里，昂头倒进嘴里，药片很小，并不苦涩，连水都没有喝就咽了下去。佟盛嘉看了看药瓶上的小字：“斯利安”。佟盛嘉笑了，心里暗暗的说“尚诚，我要给你生个孩子。”然后去洗了手，系上满是太阳花的围裙，轻声的哼着歌进了厨房，她要给尚诚做自己刚学的可乐鸡翅……
　　 一直以来佟盛嘉的梦里都有一个人，那个人叫陈旭。最多的梦里，她跟陈旭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然后拥挤的人群吞没了陈旭，佟盛嘉站在路口茫然的张望疯狂的寻找然后蹲下来哭泣，然后就会醒来。
　　 那个陈旭是她小时的同学，初中的最后一年，十三四岁，他们看小说说悄悄话抄作业，直到有一天陈旭约她出去，强硬而青涩的吻上她的唇。第一年中考陈旭去了W城的中专。佟盛嘉复读。这一年的日子停留在每个月每个月的盼望里，各色花样的信纸挑剔到一个一个的花边跟文字的含意，信纸折成纸鹤，折成一颗心，折成小叶子……各种代表爱情寓意的样式。终于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以后，佟盛嘉也考去了W城。城的两边不是爱情的距离，但是不代表时间不是，不代表寂寞不是。佟盛嘉终于从陈旭的沉默里闻出丢了爱情的味道。他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她依然给他写信，依然等着见他，等着他说，或者等着自己的爱死掉。只是她不恨他，从来都不。
　　 在即将毕业的时候，佟盛嘉跟一个坏孩子好上了，听说那个坏孩子会恶狠狠地跟人打架，还用绑架的方式替别人讨债，给歌厅桑拿看场子，他的哥们还曾经蹲过监狱，但是佟盛嘉看到的是略胖，干净，温暖，宠溺。佟盛嘉不说话，跟着他去看夜场录像，跟着他去出租屋，想念他，看他对自己的好，沉浸在爱情里想象陈旭爱着的女孩现在是谁。坏孩子的手很温暖，坏孩子的吻很柔软，这很像他。佟盛嘉终于在深秋的时候搬到了坏孩子的出租屋，那是一张极小的床，佟盛嘉脱去外套躺在坏孩子的怀里，安稳的睡去。每夜都这样隔着衣服相拥着睡去，佟盛嘉无比安稳。坏孩子从来没有试探或者询问。
　　 某天佟盛嘉拨了陈旭的电话，陈旭在那边一如既往的谈笑风生，一直聊到无话可聊，但是默契的都没有询问感情。因为从来没有说过分手，只是莫名其妙的就完成了过渡。后来陈旭在电话里随着那边的音乐唱歌“如果这都不算爱我有什么好悲哀谢谢你的慷慨是我自己活该如果这都不算爱我有什么好悲哀……”佟盛嘉坐在窗边眼泪就那么静静的流下来，回忆起陈旭带着她去西城的田野里看火车，数经过的车厢，那身旁是金黄色软软的芦苇一样的野草，风吹过来它们偏向一个方向颤抖着倾斜下去，陈旭就牵着她的左手站在那幅画里……坏孩子看到手里拿着电话脸上还有泪却依然起来向他微笑的佟盛嘉，他夺过电话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吼出声音，佟盛嘉的眼泪就滚下来，低着头依然沉默着，坏孩子咬了一下唇，把佟盛嘉揽进怀里，吻在额头上，轻轻念叨着“嘉嘉，对不起，嘉嘉，对不起……”有眼泪滴到头顶，然后顺着发丝侵到头皮上。
　　 一个月之后，坏孩子过生日。坏孩子带了佟盛嘉去酒店点了一桌精致的菜肴：“嘉嘉，今天我过生日”。脸上是孩子般的笑容，阳光照在他的脸温暖的晃着佟盛嘉的眼睛。嘉嘉轻轻笑了笑“生日快乐。”坏孩子开心的牵着佟盛嘉的手，“这是你爱吃的酸辣土豆丝已经多放了醋，这是你爱吃的腰果西芹放了新鲜百合，这是你爱吃的清炖排骨，这是你爱吃的糖麻茄子......”佟盛嘉的心里微微一动，抬眼看着坏孩子满是快乐的眼睛：“你过生日，我陪你喝一点啤酒好不好？”坏孩子眼里闪烁出惊喜“好啊好啊，当然好，服务员--------来两罐啤酒。”吃完了这顿生日酒，坏孩子牵着佟盛嘉的手，走在夜色里，微微的凉渗入佟盛嘉略单薄的衣服，佟盛嘉裹了裹外套，站住了，望着坏孩子的眼睛里满是肯定“我们今晚住在酒店好不好？”坏孩子低下头沉默了一会，看着佟盛嘉的眼睛：“好吧啊，住谁家，你说？”
　　 酒店的标准间里两张床，嘉嘉洗完澡裹着浴巾钻进坏孩子的被窝，打开浴巾，光溜溜的身体因为紧张而有点僵硬，拱进坏孩子的怀里，用手去脱坏孩子身上的内衣，坏孩子的身子僵了僵，按住了嘉嘉的手“嘉嘉，你肯定吗？”佟盛嘉咬着下唇很坚定的点了点头。褪去衣衫，俩人第一次赤裸裸的拥抱在一起，佟盛嘉很大义凛然的样子，努力抵制着自己内心里的羞涩，坏孩子微微颤抖的身体，佟盛嘉执意的用被子包裹住两人，终于在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坏孩子说“嘉嘉，如果疼告诉我。”佟盛嘉点了点头，轻轻咬着下唇闭上了眼睛。坏孩子试探着进入时候，嘉嘉别过头，拽起被角放在嘴里，很疼，佟盛嘉使劲咬着被角，比想象中的疼了很多，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无声的侵没在柔软雪白的枕头。佟盛嘉自己也不明白这泪水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因为身体上的疼吗？
　　 坏孩子看着佟盛嘉的眼睛，吻了吻她的眉毛，佟盛嘉微微笑了，像小猫一样拱在他的怀里，把手搭上他的腰，心里却默默跟自己说“我是爱他的，我是爱他的。”
　　 日子如水般平稳而又安静的悄悄流过，佟盛嘉从来不问坏孩子到底在外做些什么，也从来不提什么要求，基本上坏孩子会每天接她上下班，偶尔会说我今天出去办事，会晚一点回来不要担心。有时候坏孩子会揽着佟盛嘉轻轻的问：“你怎么从来不问我在外面做什么？”她笑笑“我不管，我知道你对我好。”坏孩子会轻轻说“我慢慢就跟他们分开了，以后少跟他们在一起”有时候佟盛嘉也会见到他们来找他，佟盛嘉笑笑算作招呼，不多话。有时候跟他们一起吃饭，坏孩子把她放在自己旁边的椅子，还要再往身边拽一拽，哥们说着粗俗的话打趣他们，她也不恼，红了脸低下头笑笑继续吃他布给她的菜，倒是坏孩子，替她笑着骂回去。
　　 日子就这么一路的过下去，转眼就是春天了。一个周日的早上，坏孩子一大早就被电话叫了出去，佟盛嘉懒懒的躺在床上，看看表已接近十点，窗外的阳光似乎不错，她掀开窗帘的一角，眯着眼睛享受着温暖的时候，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的敲门声杂乱而焦急，佟盛嘉一边想着怎么了这是谁啊，一边胡乱的穿了一件衣服，打开门，是“小不点”，她不知道她的真名字，只知道都叫她“小不点”，是江哥的相好，是个小姐，平常她们只是吃饭时候见过一两次，没有说过什么话，佟盛嘉曾经听说过他们的故事，“小不点”被人贩卖去做小姐，百般愁苦，后来被江哥领了出来，后来却甘心情愿做起了小姐，挣的钱全部花在江哥的身上，据说对江哥百般的好。把小不点让进屋，还没张口询问，小不点就急急的说：“他们出事了”佟盛嘉一愣，都没有来得及反应，条件反射一样问了句“什么出事了？”“小不点”混乱的，有点语无伦次的说：“他们啊，早上是不是海哥也一早就出去了？其实不是去办事，是虎子和江哥被抓了，他们被打电话钓了去了！”“小不点”哭了起来。佟盛嘉却觉得她说的这些事情都是电影里的，故事里的，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楞楞的站在那里看着“小不点”美丽的脸庞上噼里啪啦的眼泪出神。“小不点”抓着佟盛嘉的肩膀摇晃着“真的，真的，你咋不信啊，你给他打电话，打电话试试啊……”佟盛嘉像是忽然被人点醒了，疯了一样跑去抓起电话，摁上他的电话号码，电话里响起了滴---滴—的声音，似乎每一次响过都要听到他在里边轻轻的叫她“嘉嘉……”不知道多少声以后，里边传来了一个无比讨厌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应答……”，她挂掉电话再拨，再拨，只重复这一件事情，除了电话，除了那声“嘉嘉……”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眼泪掉下来，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也不理我了，你也不理我了……“小不点”过来按住她的手，静静看着她“真的，是真的。”佟盛嘉颓然的坐到床上抱着被子，明明刚才他还在床边跟自己说多睡一会，等他回来吃好吃的，明明他的吻还停留在眉梢，明明还有人在耳边“嘉嘉……嘉嘉……”的叫着……佟盛嘉躺回被子里，盖上被子，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慢慢的睁开眼睛，却依然看到眼前的“小不点”。小不点爬上床，也开始不说话。她知道，她信了。
　　 她们一起躺了一天，晚上她们一起吃了一点东西，佟盛嘉满脑子的都是要见他，要见他。第二天的时候，“小不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们被关押的地方，在第一看守所，佟盛嘉从早到晚蹲在看守所后边的小过道上，因为小不点说他们就关在那栋小破楼的三楼上，因为还在审讯期间，任何人不得见。佟盛嘉天天等在那条小过道上，抬着头望向三楼的每一个小窗，终于有一天，她看到了坏孩子出现在窗口，那窗上一条条的钢筋格外的刺眼，坏孩子在上边哽咽的喊“嘉嘉，不要再记得我，回去吧”佟盛嘉在下边不顾路人的侧目，嚎啕大哭：“我不，我等你，我等你，不准你那么说……”坏孩子无力的握着窗上的钢筋哭着劝慰，佟盛嘉忽然觉得这三层楼的距离被那一条条钢筋拦截成天涯海角一面如同生死离别，佟盛嘉伸出的手什么都抓不到，这让她绝望。坏孩子的身后上来两个穿制服的人，那些正义的化身，拽着他，佟盛嘉看着他挣扎着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从那个窗口消失了，她坐在地上，哭，好像除了哭不知道还能干什么还要干什么，心里被扯着，生生的疼。她想，我是不是要死了。她没有死，天渐渐黑了，她回到他们俩的房子里，依然是所有的东西上带着他的气息，似乎房子里每天都回响着他轻快地“嘉嘉……嘉嘉……”她浑浑噩噩的睡去，梦里却是陈旭，他提着大大的包裹，与她边走边说，却忽然在十字路口停下来让她看着包等他一会，她一如既往的听话的守在原地，身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却没有回来，她开始四处张望，开始喊陈旭的名字，来来往往的人群甚至没有人看她一眼，匆匆的鱼一样的穿梭，她提起他的包，奔跑---折返，奔跑---折返，她站在路口奔向一个有一个方向，却一次又一次回到原地，她怕他回来时看到她不在。最后她站在十字路口放声大哭，依然没有人看她一眼。她醒了，脸上还挂着泪，还在不自觉的抽噎。这夜好静啊……
　　 转眼已是一年，却还是不能去探望，据说他们是个团伙，案情复杂，审理不清就不会开庭，不宣判就不可以探视。终于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佟盛嘉忘记了坏孩子的样子，只记得他温暖的手，柔软的唇，声音里带着快乐声声喊她“嘉嘉……嘉嘉……”终于，这次逃走的是佟盛嘉，她逃走去了S城，W城里盛不下她的感情，不管是她想付出的好还是想给予她的好。
　　 她的心日日孤独日日寂寞，却再不对谁甜甜的微笑，她累了。
　　 某一天，在一个酒桌上遇到瑞，略胖，看上去嘴唇柔软，手指干净。第二天打来电话约她吃饭，佟盛嘉没有问他是哪里找来自己的电话，直接赴了约。瑞含蓄的试探，支吾的表达着爱慕，佟盛嘉打断他：“那我们在一起吧”瑞愣在那里。“我是认真的，你说的是认真的吗？”“是的，我是认真的。”他们不久便在一起了，瑞心里的疑惑渐渐退去，因为佟盛嘉真的很认真的样子，也从来不跟别的男孩子说笑，除了上班就是回出租屋，瑞也是个外地人，两个人便更多的腻在一起，像众多的小夫妻小恋人一样的生活，只是他们从来没有争吵，总是很安静。但是这安静偶尔会让瑞不安稳，特别是有几次的晚上他被佟盛嘉的呓语吵醒，他看得到佟盛嘉的眉头紧锁，嘴里含糊的说着一个名字，手足无措的焦急着，早上玩笑着询问时，佟盛嘉愣了一下，反问道“我在梦里说什么了吗？我忘记做了什么梦，似乎做梦了”。有时候瑞老家的前女友会打来电话，佟盛嘉却从来不盘问不争吵，这却让瑞的心里更加有隐隐的不安。他觉得，这不完全是对自己的相信，是不是还有不在意？
　　 终于家里的电话打来，两年没回家的瑞闪烁着说：“家里人希望我回家一趟，也希望你跟我一起回去……”佟盛嘉偏着头想了一下，“那好啊，我们该带点什么回去呢，我们什么时候去，我们明天出去转一下买点礼物？”瑞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抱着她转了一个圈。
　　 将近四十个小时的火车，驶过最初的W城，驶过一个个隧道，穿过一座又一座山，跨过一座又一座城，佟盛嘉感受着越来越远的距离似乎是一根线，牵牵扯扯让她的心里不得劲。但是遥远而又陌生的地方，让她似乎有了新生的希望，一切的一切，抛弃吧，就像那些山川，是不是都可以被这疾驰的列车抛得远远的，一直到千里万里之外天涯海角之别？
　　 他的家乡在中国的最东北角，出发时也不过初秋时节，还有夏季剩下来的余热，但是四十小时的距离，却是深秋的萧瑟样子了，这里冷。这个叫做饶河的小县城，在中国的最东北角，隔着乌苏里江与老毛子隔岸相望，据说冬天的时候水面结了冰，来往车辆都是从江上开过，而有些贪玩的小孩子溜着冰一不小心就偷渡出国了。这差了时间差了季节的新环境让佟盛嘉觉得好像真的要一切从新开始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