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奖】秋收小记(散文)
随着村子,被染上了不规则的金黄,一年一度的“秋收”大戏正式开演。平静的村子开始热闹起来。趴窝三个多月的农用车卯足了劲儿,风驰电掣般地穿梭在田间地头,大路上,胡同间。
一
虽已是秋收时节,老家的大片玉米田却没有染上属于秋天的金黄,依旧绿油油的,傲然挺立在田地里。这是因为现在田肥苗壮,玉米穗都成熟了,玉米秸的营养还没有消耗完,从而依旧翠绿不枯。不像四五十年代那会儿缺水少肥,土地贫瘠,还没等到玉米穗成熟,玉米秸却早早地枯萎了,直接导致产量缩水。那时候未老先衰的不仅有庄稼,还有我们的祖辈一代。
在农村,不管男性还是女性,上去四五十岁就有了明显的老年特征。尤其是女性,为干活方便,都喜欢用黑色带齿的发箍,从额头开始把头发拢向后方,再用几个黑色夹条,夹起碎发,顿时奶奶范儿十足,显得又老又土。男性则因农活繁重,大都皮肤黝黑,比实际年龄要显老很多。这也难怪,毕竟当时生存压力不比现在小。物质条件差,孩子多,粮食少,一家人从年头忙到年尾,都填不饱肚子。
以前秋收不仅产量低,效率也慢。还清晰记得,当时秋收周期长达一个月左右,而如今秋收,长则一周,短则两三天,甚至更短。现在秋收时间长短取决于村里土地整不整装(是否整齐集中)如果土地比较整装,外加地头长。收割机像一只贪婪的饕餮,张开巨口,扎进玉米田里。金黄的玉米棒以惊人的速度被农人们一车车拉走,大多时候还没来得及享受秋收的快了,它就结束了。
我们村的耕地,可以说是数得着的零散,遍布在村子四面八方,最远的一片地竟然离村子约有十里路,几乎到了县城边缘。真不知道当时这些地是怎么得来的,为什么分那么远。因为这个很多收割机车主不愿来我们村干活。谁不想扎进地里一口气割上几十亩,不怠工又省油。
在我们村干活,一箱油得有2/10浪费在了路上,1/10浪费在地头上。这些隐形成本如果太过巨大,车主就会吃不消,收完大地块,车轮底下抹油溜之大吉。
二
我家老爷子,是个绝对的保守派。从我记事起,我家在追求新事物的道路上始终比人家慢半拍。小时候收麦子,别人都用上了小型收割机,而我家全靠人工。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挥舞大镰刀割半天,还不顶人家半小时的效率高。轧场也是如此,别人家都用上了拖拉机,而我家还在用牛。如果牛有选择权,肯定不选我家,一场麦收下来,它得脱层皮。当然脱皮的也不只是它,还有我父亲和母亲。
当别人都用上全自动大型收割机,父亲终于开窍了,开始用上了小型收割机,轧场也用上了机动三轮车。这年麦收下来,老牛没脱皮,父亲和母亲还是脱了一层皮。我曾多次苦口婆心地劝父亲跟上时代潮流,但他总是一本正经地说。
“那玩意儿漏麦粒子,哪像咱们一点儿也不瞎粮食。”他老人家嘴硬得很,就是不说因收麦效率低,被雨淋在地里的麦子。
一向好强的父亲,在时代快速发展面前还是败下阵来。因为他不用大型收割机,耕地腾出来的慢,等他把地弄好了,人家播种机车主都出去打工半个月了。当父亲第一次使用大型收割机收完麦子,站在地头嘴里嘟囔着“哎!你还别说,这玩意儿还真快!”不错,这年麦收结束,父亲和母亲的皮都保住了。
收玉米和收麦子还是有区别的。麦子是要抢收的,而玉米则不然,早会儿晚会儿都没事。父亲那套老理论又来了。“咱不用大型的,漏棒子粒儿,你看他们家种上麦子之后,棒子苗比麦苗都多。”这里我倒不过于埋怨父亲,因为当时家里还有牲畜,玉米秸需要作为牲畜的冬季草料,如果用大型收割机,就都打碎到了地里,做了下一季的基肥。
我至今对麦收和秋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即使现在已全部用上了大型机械,我依旧如此。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三
今年秋收,父亲赐予我一次忆苦思甜的机会。我家堂弟有大型玉米收割机,我家却迟迟没用上。正如老话说得好“泥瓦匠住草房,纺织娘没衣裳,木匠家板凳三条腿,卖盐的人家喝寡汤,种稻子吃粗糠,磨白面,吃瓜秧。”越是自己有的,越反而排在最后。还记得前年,就因为堂弟领着收割机车队,我们两家的麦子都被淋在了地里。
今年村上来了几辆收割机,堂弟为了能多干一些活,只有先把我们的放一边。毕竟他大爷家的地都是内定的,所以先去挣别人的钱。
父亲虽是个保守派,但同样也是个急性子。我现在有点儿怀疑,他以前并不是不接受新事物,而是怕花钱。要不然就他那急脾气,怎么忍受得了别人比自家快。今年收秋就因为父亲的急性子,看堂弟的收割机迟迟未到。他说:“等着也是等着,不如边收边等,收麦子俺没办法,收棒子这活儿可以先干着。”
我本打算再等等,但父亲已开始行动,我也只好咬咬牙跟了。掰了几天玉米后,平时不怎么干活的我,可谓是全身疼。手背手腕上全是红红的疙瘩,痒痒的,并且越挠越痒,越痒越挠,一直挠到发出阵阵痛感。腰跟断了似的,两条腿站着不自主地就哆嗦,晚上睡觉做梦都掰玉米,绝非夸张,闭上眼就是掰玉米,睁开眼还是掰玉米。父亲虽年龄大但比我状态要好很多,毕竟他平时干得都是些体力活。此时,我也深刻认识到农人的不易,感叹父亲与母亲替我扛下了多少苦难,让近中年的我,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矫情。
四
今年玉米价格有点偏低,这也就导致很多村民都不直接送去收粮点了,而是拉回家,或存放在通风的空地上,或晾晒到屋顶上。其实价格好不好跟我家关系不大,因为父亲和母亲有存粮食的习惯。他们虽有相同的习惯,但存粮初衷却大相径庭。父亲存粮食是总认为未来粮食价格会高一起,母亲存粮食是防止闹饥荒。她总告诉我们说:“粮食一定要存够吃一两年的,你别看现在是和平年代,万一有战争和天灾,只要有粮食吃,就能过得下去。”
其实我认为,母亲这种居安思危的想法是好的。但父亲的想法我却不认同,因为父亲存粮食就没多卖过钱,反而比开始卖得还少。涨钱的时候,他总想等着再涨点卖,往往物极必反。等有一天突然落钱了,他又说粮食价格本来就是起起伏伏,别慌还会涨回来。最后我们没慌,他慌了,在粮食最便宜的时候卖掉了,前后相差好几千块。这会儿他倒想得开,“呃……咳,反正是自家地里长的,卖了就是价!”
说到存粮,父亲不习惯放在地上,总说不如在屋顶上通风好,晾晒得快。在往屋顶上弄粮食这块,父亲思想还是比较先进的,或许是他深知自己过了逞能的年龄。早早地就买了一架电梯子。电梯子肯定是用电的,它是用C形钢焊制的梯子,在上面安装一个用钢丝绳拖拽的带轮子的铁架子,通过电机正转反转,让其上下游走,省了不少人力。
至今还记得小时候,不管是麦收还是秋收,家里二十多亩的粮食,都是由父亲一个人,一袋袋地扛到屋顶,还是踩着木梯子。近百斤粮食压在他肩上,他还要用另一只手抓紧梯子两侧保持身体平衡,使出全力颤巍巍地往上走。后来房子翻盖加了楼梯,情况稍有好转,但往屋顶扛粮食依旧很折磨人。现在想都不敢想,当年的父亲付出了多少艰辛?早上天不亮就去地里,忙活一大天,晚上夜深人静时,他又独自往屋顶扛粮食,那个场景至今历历在目。
父亲现在腿部的疾病,大抵都是年轻那会儿劳累过度留下的。他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但却凭着自己的勤劳肯吃苦,让我家从村子里的贫困户,来到现在的中上游。我深深明白,他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太多。
这几天帮父亲收玉米,他总是老生常谈地说一些我早已烂背于心的话,关于安全方面以及劳动技巧方面。但我却从他的话语里和表情上看出了一些其他意思。他是在为耽误了我的生意而表现出的难为情。
不只是父亲,母亲也是如此,不到万不得绝不跟我们张嘴。每次我都是主动留下来帮忙,毕竟我深知他们年龄越来越大,做很多事明显大不如前。恐怕天下所有父母都有这种想法,既想求助孩子,又不想麻烦孩子,所以说只能靠孩子自觉了。
五
直到现在,即使我帮家里干农活,父亲还总是以我干不了为借口,让我干轻活,他干重活。有时候我想跟他换一换,他却不让,如果我一再要求,他就表现得很着急,弄得我也只好就范。母亲有时也会这样,但我对母亲大部分时候是强制执行,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她会在饭桌上找补回来,不管我怎么劝说她。“又不是找别人帮忙,给自己儿子还客气什么?家常便饭就行。”她总是笑着说,“吃点儿好东西才有劲干活呀!”为了让她心里舒服些,我也只好顺从她的意愿。
父亲和母亲年龄都六十多岁了,要按四季对应的话,他们年龄应该处于秋天了吧?秋天是个让人伤感的季节,想到这里,内心还是不免有点难受。同样秋天也是收获的季节,他们所付出的艰辛都在慢慢收获。孩子们长大了,虽然大部分时间在外面工作,但我会经常回家陪伴在他们左右。
我不敢夸奖自己有多孝顺,但至少在父母需要我的时候,我会立刻出现。以前小妹一直在北京工作,我就与小妹商量。她在外地那我就不去外地了,爸妈跟前得有人。我曾经跟母亲开玩笑说,她的儿子没有远大志向离不了家。母亲则笑着说。
“不会呀!每个人活法不一样,有人喜欢走在路上,有人则喜欢安居乐业。只要你自己喜欢就行,再者说了,这样也挺好啊!人这一辈子,一家人常常团聚,快快乐乐才是最幸福的。”
六
帮父母收秋的这几天,虽然身体上受到了一些劳累与各方面的不适。当看到屋顶上晒满金黄的玉米棒;当看到玉米秸粉碎后变得平整的田地;当看到父母望着丰收的粮食露出欣慰的笑意,身上所有伤痛都被轻轻抚触治愈,并写满幸福。
在这丰收的季节,手臂上的伤痕,是秋天奖励给我最有意义的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