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文·岁月】诗歌赏析‖陈先发《偏头疼》(作品赏析)
偏头疼‖陈先发
他们在我耳中装置了一场谋杀
埋伏着间歇性抽搐,昏厥,偏头疼。
他们在我耳中养了一群猛虎。
多少个夜里,我劈开自已颅骨却发现它总是空的
符号杂乱地堆砌,正是
一个汉人凋零之后的旧宅邸。
我不再是那个骑着牛
从周天子脚下,慢慢走向函谷关的人。
我不再是雪山本身。
我总是疼得穿墙而过,我朝他们吼着:
“你们是些什么人,什么事物
为何要来分享这具行将废去的躯体?”
老虎们各干各的,朝我的太阳穴砸着钉子
他们额头光洁,像刚刚刨过
又假装看不见我,仿佛有更深的使命在身
【作者简介】陈先发,1967年生于安徽桐城,1989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副主任,安徽省文联主席。著有诗集《春天的死亡之书》《前世》《九章》《写碑之心》等,长篇小说《拉魂腔》、随笔集《黑池坝笔记》等。
徐一波赏评‖
深度意象派是崛起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一个美国诗歌流派,其主要代表人物有罗伯特·勃莱,詹姆斯·赖特,威廉·斯坦利·默温等诗人。深度意象所持重的诗歌特质就是神性与神秘性,这也符合中国道家学派的思想,因此被称为“新超现实主义”。它宛如一颗璀璨的星辰,散发着独特而神秘的光芒。
深度意象派强调的是对潜意识和内心深处的挖掘。它不满足于表面的描绘,而是试图穿透事物的表象,直抵灵魂的内核。诗人运用丰富而生动的意象,将那些难以言表的情感和体验具象化,让读者在阅读的瞬间仿佛能够触摸到诗人内心最隐秘的角落。这种深度的挖掘,使得诗歌不再仅仅是文字的排列组合,而是一场心灵的探险之旅。一个破碎的镜子、一只孤独的飞鸟、一片荒芜的沙漠,在深度意象派诗人的笔下,都可能被赋予超越其本身的象征意义。这些意象不再是简单的装饰,而是承载着诗人复杂情感和思想的载体。它们相互交织、碰撞,形成一个充满张力和动态的诗意空间,让读者在其中感受到无尽的遐想和思考。
在语言表达上,深度意象派常常打破常规的语法和逻辑。句子可能是断裂的、跳跃的,词汇的组合也可能看似突兀。然而,正是这种打破常规的手法,营造出一种混沌而又真实的氛围,如同我们在梦境中所经历的那种模糊而又强烈的感受。它挑战着读者的思维惯性,迫使我们跳出舒适区,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去解读和感受诗歌的魅力。深度意象派诗人还善于运用各种感官元素,让读者在阅读时仿佛能闻到花香、听到风声、触摸到物体的质感。这种多维度的感官体验,使得诗歌变得更加立体和鲜活,仿佛一幅有声有色的画卷在我们眼前徐徐展开。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深度意象派的诗歌宛如一片宁静的港湾,让我们有机会停下脚步,静下心来,去倾听内心深处的声音,去感受那些被我们忽略的美好和神秘。
在我国当代诗坛,诗人陈先发以其独特的深度意象诗歌创作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讨论。他的诗作不仅展现了丰富的内涵和独特的艺术魅力,更蕴含着深刻的诗学理论,为当代诗歌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考方向和创作路径。
陈先发的深度意象诗歌强调对个体生命体验的深度挖掘。他善于从日常生活的细微之处入手,捕捉那些容易被忽视的瞬间和情感,通过独特的意象组合和表达方式,将个体内心深处的复杂情感和思考呈现出来。这种对生命体验的深度关注,使他的诗歌具有强烈的个人色彩和独特的精神气质。例如在《丹青见》中,“桤木,白松,榆树和水杉,高于接骨木,紫荆”,看似简单的植物列举,实则是诗人对生命形态多样性的思考,以及对个体在自然中位置的探寻。
在诗学理论上,陈先发注重意象的营造和创新。他的意象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简单象征,而是充满了多义性和不确定性。这些深度意象往往打破常规的联想逻辑,以一种跳跃、断裂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张力和冲击力。在《前世》中,“要逃,就干脆逃到蝴蝶的体内去/不必再咬着牙,打翻父母的阴谋和药汁”,蝴蝶这一意象的出现,既带有美的象征,又暗示着对自由的渴望和对现实束缚的挣脱,给读者带来了丰富的联想和解读空间。
陈先发的诗歌语言简洁而富有质感,他善于运用精准而富有表现力的词语,来传达复杂的情感和思想。他摒弃了华丽的辞藻和冗长的表述,以简洁的语言直击人心。这种语言风格不仅增强了诗歌的表现力,也使读者能够更直接地感受到诗歌的内在力量。在《养鹤问题》中,“在山中,我见过柱状的鹤。/液态的、或气体的鹤。”简洁的语言,却生动地描绘出了鹤的不同形态,给人以无尽的遐想。
此外,陈先发的深度意象诗歌还体现了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他巧妙地将古典文化元素融入现代诗歌的创作中,使传统文化在现代语境下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在《与清风书》中,“从写山水开始,/我要写到落于闲窗的清风。”其中对山水、清风的描绘,既有古典诗词的韵味,又有现代诗人的独特视角和感悟。
陈先发的《偏头疼》这首诗,更是展现了他在诗歌创作上的独特魅力和深度探索。在《偏头疼》中,陈先发巧妙地运用了深度意象,将抽象的疼痛具象化,使其成为读者能够触摸和感知的实体。诗中的“偏头疼”不再仅仅是身体的痛楚,更是精神层面的困扰与挣扎的象征。诗人通过对偏头疼的描绘,传达出个体在现代社会中所承受的压力、焦虑和迷茫。“一场谋杀”“ 偏头疼”“ 一群猛虎”这些都是典型的深度意象,都是对现实生活的转喻用法,更有趣的是 “多少个夜里,我劈开自已颅骨却发现它总是空的”,超现实主义的荒诞,又将这种绝望和无奈情绪推进一步,暗示作者的对抗形同螳臂挡车。但这种不成比例的矛盾还在激化,而面对作者的质问,“老虎们各干各的,朝我的太阳穴砸着钉子,他们额头光洁,像刚刚刨过又假装看不见我,仿佛有更深的使命在身”,纵使作者想撤退至一座逆来顺受的安静雪山,骑牛出世的老子也不行。陈先发的这首《偏头疼》,如一场深入灵魂的风暴,将诗人内心深处的痛苦与挣扎展现得淋漓尽致。
诗歌一开始,“他们在我耳中装置了一场谋杀/埋伏着间歇性抽搐,昏厥,偏头疼”,“谋杀”一词强烈而突兀,瞬间将读者带入一种紧张、危险的氛围。耳中的“谋杀”象征着内在的某种无法抗拒的破坏力量,这种力量如影随形,带来间歇性的痛苦,暗示着诗人精神世界所遭受的持续侵扰。“他们在我耳中养了一群猛虎”,将痛苦具象化为凶猛的老虎,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内在折磨的强烈程度。老虎的意象不仅代表着狂野和无法驯服,更象征着诗人无法掌控的痛苦根源。“多少个夜里,我劈开自已颅骨却发现它总是空的/符号杂乱地堆砌,正是/一个汉人凋零之后的旧宅邸”,颅骨的劈开与内心的空虚形成鲜明对比,杂乱的符号和凋零的旧宅邸,暗示着诗人试图探寻痛苦的根源,却只找到荒芜和混乱,体现了其精神世界的迷茫与失落。
诗人感叹“我不再是那个骑着牛/从周天子脚下,慢慢走向函谷关的人。/我不再是雪山本身”,这里表达了对曾经纯粹、高远境界的追怀以及当下自我迷失的痛苦。过去的理想与宁静已不复存在,如今只剩下被偏头疼折磨的破碎灵魂。“我总是疼得穿墙而过,我朝他们吼着”,这种极度痛苦下的爆发,展现了诗人试图冲破困境的强烈愿望。然而,“老虎们各干各的,朝我的太阳穴砸着钉子/他们额头光洁,像刚刚刨过/又假装看不见我,仿佛有更深的使命在身”,老虎们的冷漠与无视,更深层次地反映了诗人在痛苦中感到的孤独与无助,仿佛他的呼喊被世界所忽视,他的痛苦无法被理解和救赎。
从结构上看,《偏头疼》并非遵循传统的线性叙事或逻辑架构,而是以一种跳跃式、碎片化的方式呈现。这种结构使得诗歌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开放性,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和体验去填补其中的空白,从而赋予诗歌更多的解读可能性。
整首诗通过一系列极具冲击力的深度意象,如谋杀、猛虎、颅骨、旧宅邸等,构建了一个充满痛苦、挣扎和绝望的内心世界。总的来说,陈先发的《偏头疼》是一首具有高度艺术价值的深度意象诗歌。通过对偏头疼这一主题的独特诠释,诗人展现了他对生活的敏锐洞察和对人性的深刻理解。这首诗不仅让我们感受到了诗歌艺术的魅力,也启发我们以更加深邃的目光去审视自己的内心世界和周围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