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桂花树与冷冻室(赏析) ————读钟求是《宇宙中的昆城》
《宇宙中的昆城》是浙江作家钟求是创作的带有魔幻色彩的爱情小说。
故事由徐从岚想购回昆城的旧宅说起,讲述了张午界和徐从岚的经历纠葛及“我”与他们之间的交往。
“我”与张、徐二人本是同班同学,后因文理分科而各选班级。张午界是个又傻又狂的人。“成绩坚挺且不乏志向”,尤其喜欢物理。张、徐两人高中时已互有好感,但真正恋爱是在大学后。张午界去合肥读大学,再去香港继续深造,而后辗转赴美留学。读完博士后,跟随导师研究天体物理,后因受爱德华·威藤影响,转向量子力学中的超弦理论。
徐从岚在杭州上完大学后在一家国企上班,后辞职随张午界去了美国。
两人经过六年的恋爱长跑,在昆城的老宅完婚。大婚之夜,在朋友和同学的见证下,他们将装有各自秘语的荷包放入陶瓮,埋在了张家院子的桂树下,相约五十年后打开——这应该也是徐从岚想要买回旧宅的主要原因。
婚后两人赴美深造,张午界读书,徐从岚边工边读,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张午界整日忙碌,徐从岚工作、带孩子,虽有家里老人帮助,但依然辛苦,柴米油盐和忙碌疲惫终磨去了当初的浪漫,两人协议离婚,孩子跟着母亲。
张午界的研究进入瓶颈期,现实中也困难重重,研究难以推进。徐从岚在得知张家老宅被张午界的弟弟出售后欲购回老宅,请“我”帮忙。“我”动用自己记者的身份、人脉,终达成徐从岚的心愿。
张午界因工作焦虑而失眠,后发现长跑可以改善睡眠,便开始了半马比赛,继而参加马拉松。他在中美之间匆匆飞来飞去,主要是参加研讨会和马拉松比赛。在一次回国比赛时,“我”约张午界来杭州相聚,他最初因行程紧婉拒,后却意外拨冗来杭,我们短暂叙旧。那时“我”方知杭州是张、徐二人浪漫之始。几小时后,张午界离开,“我”不知这一别竟是永远。
回美后,张午界约徐从岚和儿子吃了一次饭,提前为徐从岚过了生日,算是告别。不久后,张午界在自己人生的五十六岁时,签署了一份“人体冷冻实验”协议,希望他在50年后被唤醒。他的选择,应该是希望在自己醒来时,能够看到自己喜欢的专业研究有新的发展和突破。这一决定,令“我”震惊又敬佩。而徐从岚则是五味杂陈,她觉得张午界像是堂吉诃德。50年后的她已离世,而儿子要面对一个看着比自己年轻的父亲。
张、徐两人离婚后,徐从岚渐渐学着去适应孤独,一段时间后,她也试着敞开心扉,将他们的故事说与“我”这个老同学听。整理成文,便是《宇宙中的昆城》。
张午界、徐从岚的故事令人唏嘘。
两人有浪漫的开始:鸿雁传书,断桥告白。一个大大的拥抱是张午界捎给徐从岚最好的礼物,从香港到杭州,不远万里。当徐从岚用手绢沾着西湖水擦去午界脸上的风尘,那种“快乐中加入凉爽的感觉”让午界念念不忘。
两人有浪漫的约定:昆城旧宅,桂花树下,埋在树下的陶瓮,写着各自秘语的荷包,五十年后打开秘语的约定。那个约定,有同学朋友的见证,有老宅桂树的见证,有天地明月的见证。
两人有浪漫的告别:当张午界约他们母子相聚,徐从岚以为是庆贺儿子考上研究生,却不料是一次真正的告别。那天,张午界身穿白衬衫,刮净胡子,在一家中餐馆最后一次为徐从岚定制了精美的蛋糕。一直过农历生日的徐从岚当时以为张午界太粗心记错了。谁知在最后拥抱告别时,张午界在徐从岚耳边轻轻说:“我知道你生日是哪天,我就想让你高兴一回inadvance(提前)。”
谈到张午界的告别仪式,徐从岚说:“这个男人呀,做幽默的事都是认真的。”而分别时耳边的那句话,“我又有一点伤感。”“如果那会儿我冷静一些,也许能看出点不一样。”
徐从岚是了解张午界的,作为一名典型的理科生,他也有难得的浪漫幽默,而且他的幽默的确是认真的,浪漫的确是动人的。只是工作的忙碌和研究的焦虑磨去了他浪漫的热情,麻木了他幽默的神经,终致两人分开。虽然他们彼此都那么在乎、又那么深爱着对方。
这也是典型的中国式婚姻。两人虽然旅居美国多年,但传统文化的印迹深深烙入骨髓。
对张午界而言,工作、科研是首要的,生活、婚姻,连同日常的小浪漫似乎只是一些调味剂。只有在闲暇时,或是特别的时刻,他浪漫幽默的细胞才得以暂时复苏。平常日子中,它们是被忙碌的工作和焦虑的情绪所禁锢的。
对徐从岚而言,家庭、婚姻才是生活的主角,无论是国内求学、国企上班,还是赴美后的继续深造、打工,都是为了改善生活环境,为了更加稳定舒适的生活。
柴米油盐打败了凌云壮志,风花雪月终抵不过生活中的鸡零狗碎。聚少离多的日子里,生活的天平终于不再平衡。比起张午界,徐从岚似乎承担了更多——为生计,为孩子,还要担心张午界的睡眠和工作的不顺、焦虑和叹息。
因为爱,张午界选择了放手。离婚后的他专心从事研究,决定参与“人体冷冻实验”,因为孤身一人,似乎了无牵挂。然而,在西湖边的那片草地上,他安心地睡着了.眼窝中不经意间流出两粒泪珠——为初恋、为故地、为故友的告别,还是为自己的决定?这些都不得而知。若无爱,怎么会有西子湖畔故友的最后相聚。短暂的停留,与其说是别故人,不如说是别一段旧时光;若无爱,怎么会有最后一次家庭聚餐,浪漫而伤感的仪式、精心的打扮收拾、真诚的生日祝福,只为给曾经的爱人留下最美好的形象和回忆吧。
不知道,张午界躺在冷冻实验室床上的那一刻,他心里想些什么?他可曾为自己走过的路,为自己的某些选择后悔过?
因为爱,徐从岚选择了成全。她似乎将所有精力和心思都用在儿子身上,培养他好好成才。而后回国几经周折赎回张家的旧宅。与其说她在乎这个宅子,不如说她在乎那棵桂花树,在乎桂花树下的那个陶瓮,在乎陶瓮中的那个荷包,在乎荷包中两个人的秘语和曾经的约定。这座老宅,她能有多少感情?她仅仅是在此举行了一场婚礼,而后便去了美国。然而,除了儿子,也许她与午界的联系就是这所老宅、这棵桂树了。她不惜重金购回老宅,购回的是那段浪漫的回忆,那场毫不犹豫的奔赴,那份伸手可触的温存,还有那个不再遥远等着揭秘的约定。
不知道,站在桂花树下的徐从岚,可曾后悔当初的选择,可有对那个约定依然满怀期待?抑或更多的是伤感。岁月沧桑,看着这棵桂花树,昔日的笑语尚在耳边,埋在树下的浪漫是不是有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朦胧的月色下,她会想起那个躺在冷冻室里的昔日恋人吧。那一刻,她的心会不会有抽搐的疼痛?“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守着这棵桂花树,她守着一份誓言,一份期待。
50年,不管他能否醒来,她大概都等不到了吧。她能做的,似乎只有这样孤独的守候,以这种方式陪伴那个躺在冷冻室的人,那个曾经深爱过的人。
想起电影《爱有来生》中的那个不愿转世的鬼魂阿明。守着那棵银杏树,只为等待来世转生的至爱阿九,等待她冲破前世的阻碍,说出那句“茶凉了,我再去给你续上吧”……
同样的50年,阿明等来了那句前世的约定,虽然对方已为人妻。徐从岚却等不到那个可以一起打开约定的人,即使张午界能够醒过来,他们恐怕也已是阴阳相隔。“纵使相逢应不识”,浪漫的约定最终销蚀在了时光的隧道中。
作者说:“我得承认,这里边有着真切的生活,远比小说周密的虚构更加文学。也正因为这样,我准备放弃精致的讲述——是的,只有朴素的语言才配得上这个故事。”的确,作者用朴素的语言讲述了真切的生活。张、徐二人有着那代人的经历,也有生活的琐碎与无奈。前半部分读来太真实,最后的结尾又太离奇,“冷冻实验”令人震惊,但也许是会有的真实。
张午界和徐从岚,相遇、相爱又相离。多少人怀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坚定,都以为誓言可抵岁月漫长。却不知人生漫漫充满变数,不知哪次离别就是永远的挥手,不知“喝下去的是酒水,浮上来的是苍茫。”
张午界将心交付于浩瀚宇宙,交付于物理学;徐从岚将心留给了故乡昆城,留给了老宅的桂花树。一个躺在冰冷的实验室,等待着未知的奇迹;一个守着孤寂的桂花树,守候着一份虚妄的诺言。
宇宙宏大但也渺远,昆城虽小却也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