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冲出失眠的罗网
天亮了。
玲子醒来,一转身就对文哥说:“睡醒了吗?昨晚睡得怎么样?”圆睁双眼正盯着房顶发呆的文哥答道:“我呀,早醒了,哦,不对,我是一直醒着,整个晚上又没睡着,失眠,痛苦死了!”玲子很同情地问:“文哥,你怎么也老是失眠?我还以为我是更年期才失眠呢。”文哥苦笑:“玲子呀,我是长期失眠,从上大学起就一直失眠,那时没办法了才去医院开安定片,吃了几次,没效果,我就放弃了。有同学要我坚持运动试试,我也试了,还是不见效果。于是就一拖再拖,拖了多少年,我是灰心丧气了。我强忍着不告诉你,是怕影响你睡不好,不要两个人都拖垮了就不好了。”
玲子很担心,忧心忡忡地对文哥说:“原来是这样。我偶尔也会失眠,但不像你那么严重。你是怎么熬过这晚上的啊?”
文哥诉说,每天晚上临睡前,他都战战兢兢,如临大敌,人家是想着盼着要睡觉,自己则是躲着藏着怕睡觉。睡觉对于他来说,不是休息而是受刑。每到此时,文哥就像尚未判决的罪犯一样,提心吊胆的,生怕再一次经历那整个晚上无休止的煎熬。即使硬着头皮上床了,也老是睡不着,见玲子在一旁睡得正香,打着小呼噜,文哥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她而遭受同样的折磨。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要东想西想,想多了也没用。可是翻腾的脑海根本不听使唤,反而想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可以把从记事起的一点一滴、一枝一叶都清清楚楚翻出来,而且栩栩如生,明明白白。遇到有的细节有些模糊,就会大肆搜索,深挖细找,不搞得一清二楚决不罢休。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读书、考试乃至一生中的零零碎碎、鸡毛蒜皮,都要重新过一次电影。大脑的飞速运转、若干的蒙太奇镜头以及无数的设想、幻境都快马加鞭奔来,夸张点说,每个晚上文哥都要把自己的人生再过一次,不知道要烧死多少脑细胞,文哥自然不胜其烦,不堪其扰。他轻轻地翻过来,一会儿又悄悄地翻过去,不久再变为左侧卧、右侧卧、仰躺姿,人就好像在热锅里烘焙的小鱼,不停地翻,很怕被烤焦一样。这样翻来翻去,让文哥终于懂得了“辗转反侧”的真义。
有时候,文哥实在坚持不下去,就干脆爬起来,到客厅里看电视。而深更半夜的,电视的声音要控制好很不容易。太小了自己听不到,稍大点又怕扰民,只能近乎偷偷摸摸地看一晚电视。说起来明明可以无忧无虑安度晚年的,却过着这种无期徒刑般的痛苦日子。这些,没有过失眠经历的人是难以理解的。
文哥告诉玲子:“这失眠,看起来似乎是小事,但是它使人精神萎靡不振,影响身体健康,特别是心理健康。不治疗肯定不行。”玲子抢着说:“这还用说!文哥,这样,我去打听一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还别说,玲子很快从老年大学的玩伴那里得来了好多单方、验方、秘方,让文哥筛选。文哥虽然不太相信,但还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不情不愿地决定当一回那些方法的试验品。
那就行动起来吧。
听网上、群里“老师”的保健课,说得眉飞色舞,颇有起死回生的势头,弄得文哥都动了心,跃跃欲试。但看了“老师”那花样百出的营销手段,却让文哥倒了胃口,如果你那保健品效果那么好,百试不爽,还用得着那么费力推销吗?如果真有那么好,为什么不作为药品,拿到国家药准字的批文而造福众生呢?文哥想,你这位“老师”口吐莲花,为的难道不是赚钱吗?你是“老师”,我文哥还曾是大学老师呢!想来想去,他不觉兴味索然,再也看不下去了。于是,“老师”的卖力推销得不到回应,很快寿终正寝,而文哥则涛声依旧,仍然在失眠的苦海中慢慢煎熬。
一段时间后,朋友果断出手,要文哥去足浴店泡脚,说用的是艾叶、生姜什么的,都是中草药,没有副作用,反正很好,不仅能治失眠,还能保健,一个字“值!”文哥乃乖乖去了几次,泡来泡去,除了出一身大汗、感冒少了外,实在感觉不到对治愈失眠有什么作用,文哥又打起了退堂鼓。
不久,传来了“足下好”店里购进了一种理疗机的消息。朋友怂恿文哥可以去体验体验。文哥只能从善如流,早早赶赴“足下好”店。老远就看到店里大爷大妈进进出出,人满为患。六台理疗机都在忙碌,看样子文哥今天是不可能体验到了。据大伙说,这理疗机融合了电子、热疗、磁疗、红外线等多种科学方法于一体,什么病都能治,当然也包括失眠。听着大爷大妈绘声绘色的介绍,文哥半信半疑了。大伙纷纷鼓动文哥明天早点来。
那行吧。
第二天,文哥及早到了,稳稳占到了位子,开始享受理疗机的温柔按摩。文哥觉得很舒服,而且能跟大伙海阔天空地聊天,精神也慢慢放松了,竟然想打瞌睡了。旁边的大爷看着文哥睡眼惺忪的样子,高兴地叫道:“兄弟,你看效果好吧?你就要睡着了。”文哥一下子被惊醒了,说:“我是有点想瞌睡,您一叫就醒过来了。”文哥想再实实在在睡一觉,却已经睡意全无,脑子清醒得异乎寻常。看来这一次又白费劲了。
后来,文哥又一次次光临该店,接受理疗机的治疗,没想到瞌睡如大旱之望云霓,却再也盼不到。他又一次失望了。
老同学刘发扬劝文哥看看中医,吃吃中药,好好调理调理。文哥看了,也吃了中药。问题是麻烦,中药每天一剂,煎两次,很麻烦。更难的是吃。苦就不用说了,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味道,让人难以下咽。不能说中药没效果,就是很难坚持。发扬说中医治本呀,而且标本兼治,效果得慢慢来,须长期坚持。他说北京的中医大师给他看病,一开药就是一百多剂的,坚持不懈就有效果。文哥听了头都大了,就是甜的,老吃也腻呀,发扬是怎么做到的?反正自己是有心无力,实在做不到。于是,这一招也不行。
看着丈夫几次三番地试验,总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失眠还是像蚂蟥一样,死死地纠缠着他,玲子想起了国际歌的歌词:全靠自己救自己。她对文哥说,过去在娘家,天气热的时候,自己总是心烦气躁,一边大汗淋漓,一边骂骂咧咧。奶奶也满头大汗,却笑嘻嘻的告诉她:“孩子呀,心静自然凉,你放下心、安下心来,就不觉得热了。”说着话,伸手用老蒲扇朝自己扇了几下,还别说,真的就感觉凉快了,趴在专门为自己定做的大凉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现在,是轮到自己给文哥放松心情了。
玲子劝说:“文哥,看着你每天睡不着觉,很痛苦,我也痛苦。这失眠你也试了那么多方法,都不得要领。我看根子还得在自己身上找。你要尽量放松,到时候就上床,形成规律。在床上就不想睡觉的事,失眠的事,也不要算数字、数多少只羊,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直躺着,也许慢慢就睡着了。你说是吧?”文哥深以为然:“玲子,你说的有道理。那就试试吧。”
这天晚上,夫妻俩看电视到十点钟,就一起上床睡觉,文哥竟然破天荒睡着了。虽然下半夜两三点就醒了,但毕竟睡了四五个钟头——初战告捷。
后来,照此办理,文哥失眠的状况减轻了不少。玲子咨询医师要不要吃点安眠药,医师说还是应该吃一点,起个辅助作用比较好。跟文哥商量后,意见统一。于是马上在网上预约挂了号。
第二天,老两口早早来到县人民医院。没想到医院专门有失眠科,看病的排成了长队,看来现在失眠的不在少数,老中青都有。进得诊室,医师连头都没抬,就问:“怎么啦?也是睡不着?”文哥回答:“是的。医师,要怎么治?”医师还是没抬头,开了处方,一把递给文哥:“拿去交费,到一楼取药。”接着叫“下一个!”
文哥走出诊室,仔细看处方,写的是:艾司唑仑,14片,每日一片。就这么简单给打发了。病人呢,谨遵医嘱就行了。
拿药时,文哥发现,艾司唑仑每盒一板20片,却被剪掉了6片,成为春秋战国时期硬币“平肩尖足空首布”的形状。文哥觉得奇怪,问玲子:“这是怎么回事?”玲子想了想,说:“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为了控制滥用。说起来这艾司唑仑也是精神类药物,担心上瘾出事吧。我也是瞎猜的。”
文哥认为有道理:“应该是这样。你懂得比我多,了不起!”玲子说:“也不能这么说。你平时不是常说处处留心皆学问吗?我这些东西都是四处打听问来的,有的是道听途说。不过多问问总有收获。书店方经理的口头禅不是‘不妨试一试’吗?”然后不无得意地笑了。
从此,文哥过起了按部就班的规律生活。晚上十点就跟玲子上床睡觉,吃一片艾司唑仑,能睡到凌晨,起床后到公园慢跑半个小时,快走半个小时,上午、下午各做操十五分钟,每天如此,坚持不懈。终于,奇迹发生了:困扰文哥多年的失眠好了!文哥再也没出现过在床上如“卧”针毡的窘状,精神头也年轻了好几岁。
老两口脸上流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作者本名:董希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