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须菩提祖师的教外别传(作品赏析) ——西游记与禅宗系列
孙悟空的师父须菩提祖师是一个全能的老师,所谓全能是说他的授课内容全面,“妙演三乘教,精微万法全”“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若”。就是儒释道全频道。他向孙悟空介绍了他的教学全部内容,具体细分为“术”“流”“静”“动”4门。
“术”字门“学科”包括“请仙扶鸾,问卜揲蓍,能知趋吉避凶”。
“流”字门“学科”包括“儒家、释家、道家、阴阳家、墨家、医家,或看经,或念佛”等。
“静”字门“学科”包括“此是休粮守谷,清净无为,参禅打坐,戒语持斋,或睡功,或立功,并入定坐关之类”。
“动”字门“学科”包括“有为有作,采阴补阳,攀弓踏驽,摩脐过气,用方炮制,烧茅打鼎,进红铅,炼秋石,并服妇乳之类”。
请读者注意,禅佛本是一家,禅是佛中一宗,佛包括禅。可是在须菩提祖师的课程分类里,却把佛(看经念佛属流门)与禅(参禅打坐属静门)分开,成为两门不同的“学科”。这样分类有什么意义?他要传递的是怎样的一个信息?仔细分析,吴承恩是在告诉读者,禅宗影响太大,足可以和佛教以及其他各宗分庭抗礼,需要单独设科。同时更为重要的是,意在宣传禅宗独特的宗旨——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这里我们着重要说明的,什么是“教外别传”,怎么样才算“教外别传”?禅宗自称是“教外”,称其他一切宗派(七宗)是“教内”,是在强调自家的特殊宗旨。禅宗这种强调的目的,是要说明它与佛祖的特殊关系,其实质是表示了禅宗对佛的特殊理解(拈花微笑):佛法不是经典文字,成佛不靠外求他证,它要的是“月”,而不是“指月之指”。禅宗所追求的是佛法实践的最终究竟和源头,追求佛法之“本身”,这就是“教外别传”的特别含义。按照禅宗的逻辑,是对佛法直接、全面的体验和把握。佛祖发现了,体验了,禅师也应该去发现、体验。但对佛法的体验和把握,一切知识,一切语言文字是无能为力的,也不是经籍理论所能说明的。
在禅宗看来,“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是有理论根据的,在佛教经典里是有据可查的。《楞严经》中有“宗通”和“说通”之分。
“佛告大慧:一切声闻缘觉菩萨有二种通相,谓宗通说通”。
所谓“说通”是指安立名相、诉诸文字、诉诸经籍。《楞严经》贬为初级的、启蒙的佛法。实际上在整个中国佛学史上却是占统治地位的正宗。因为中国佛学各家各宗,无不是在经典文字中理解佛法,求得佛法。但从达摩来华后,一支法脉传授《楞严经》,才重视“宗通”和“说通”之分。
所谓“宗通”是高明的、本质的修行,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体验和把握佛法的修行。
但是,从达摩始,经慧可、僧璨、道信、弘忍直至神秀、惠能,其实个个都是籍教悟宗的,他们还是从经籍中来理解佛学的。到了惠能以后的曹溪门下(668—901年),禅宗才真正打出了“教外别传”的旗帜。确切地说从六祖开始,禅宗把“宗通”与“说通”完全开来,从而形成了禅宗特别的立宗旨意。
于是禅宗以“教外”自居,在对经籍的态度上把自己与“教中”诸家区分开来,认为不但经典论著,而且一切文字都是菩提佛性的障碍。不但佛法不是文字,体验佛法也应该“不立文字”,即使禅的体验和传递也不得借用文字。
沿着“教外别传,不立文字”思想发展,六祖以后的一些禅师们曾出现了一些极端做法。于是出现了毁佛骂祖,当头棒喝,拳打脚踢;于是一切外在的、表信的、可视为名相的,禅宗全然破尽;于是那些持戒、坐禅、礼佛、敬祖……一切传统佛学的律仪制度、信仰传统,全部被禅宗否定了。
我们来看看禅宗公案里几个典型的故事。
《碧岩录》里记载了德山禅师烧《金刚经》的故事。德山和尚本是一名讲僧,在四川讲授《金刚经》。听说南方禅师宣扬“即心是佛”,于是挑起一担《金刚经》欲与南方僧人一辩高低。在澧州的路上看见一位老婆婆卖油饼,放下担子,想买些点心吃。老婆婆问,你挑的是什么?德山说,是《金刚经》卷本。老婆婆说,我有一个问题,你若能回答,点心免费相送。若答不出,去别处买吧。德山自信地说,请问。老婆婆便问,《金刚经》中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请问您究竟想点哪个心?德山无言以对。老婆婆于是指点他去参拜龙潭和尚。
在龙潭和尚的帮助下,德山和尚开悟。在法堂前,拿火炬说,研习尽诸般玄谈妙辩,正似一丝发置于无垠的太空中;穷尽万世深奥道理,也如一滴水投入万丈深谷中。说完,德山把佛典卷本烧了。
德山宣鉴曾说:“先祖见处即不然,这里无祖无佛。达摩是老臊胡,释迦老子是干屎橛,文殊普贤是担屎汉。等觉妙觉是破执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驴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疮疣纸。”
丹霞禅师烧木佛取暖的做法更显极端。
唐宪宗元和年间(806—820年),丹霞禅师来到慧林寺,正值冬天,丹霞被冻的扛不住,于是他烧了一尊木佛像取暖。院主见了,问他,这是佛爷,你怎么敢烧?丹霞不慌不忙用杖子拨火,说,我在烧佛取舍利子。院主说,木佛哪有舍利子?丹霞说,既然没有舍利,那就再弄他两尊来烧。
禅宗五大流派之一临济宗的创始人临济义玄(787—867年),就更加极端了,他主张“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一次,他到达摩塔前,塔主问他先拜祖(菩提达摩),还是先拜佛(释迦牟尼),他居然祖佛都不拜,塔主疑问,长老跟祖佛有仇吗?
曾经有人问他:你这一堂僧人还看经吗?
临济义玄说:不看经。
那人又问:习禅吗?
临济义玄说:不习禅。
那人不懂,既不看经,又不习禅,和尚做什么?
临济义玄回答很干脆:成佛呀!
更加离奇的是,棒打喝叫也是禅宗传教的一种法门。最有名的就是“临济喝,德山棒”了。德山甚至扬言,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问他道理何在,也是三十棒。
既然教外别传不坐禅,不礼佛,不看经,不烧香……哪怎么传教?还有什么特别的法门吗?于是一些禅师剑走偏锋,这些极端做法自然就会登上禅台。
像类似这样的禅宗公案很多,我们不能一一列举,虽然他们是寓意禅机,但从具体的做法讲看,未免有点极端。
禅宗的教外别传无非是在强调,成佛不在持戒,不在礼佛,不在读经,不在求相,而在于认识自己,发现自身的佛性。这与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顿悟是一脉相承的,“直下承当,超佛越祖”,本来“我”即“佛”即“世界”,一切圆满,一切具足,只要体悟到这一点,就是抓住了佛法的真谛。因此,吃茶插秧,劈柴担水,无非妙道;骑驴找驴,行住坐卧,皆是道场,这就是教外别传的最高境界。
一年前,我出版了《解读西游》一书后,研究越深入越发现,《西游记》不仅和佛教紧密联系,更为关键的是,它与禅宗联系的更加紧密。于是我动念写《西游记与禅宗》一书(已经完成15文字,预计20万字),《须菩提祖师的教外别传》是书里的一篇,以后我会陆续将书里的有关章节发给丁香,请你们多多提宝贵意见。谢谢诸位文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