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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奖】柴火记(散文)


作者:一棵艾蒿 秀才,1203.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99发表时间:2024-11-26 08:4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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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我记事儿起,柴火这个字眼就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庄户人一辈子与柴火打交道,惜火,用火,爱火,一辈子离不开柴火。那年月什么都缺,凡是与柴火有关的东西,庄户人见之必想方设法收拢回家,尤其对田野里、地埂边、河套内的一草一木格外“上心”。那时候,庄户人一日三餐,做饭基本上靠烧草,烧柴火。而草主要靠生产队分的麦秸根和玉米秸杆。柴火是稀罕东西,生产队没有树木,大队也没有,只能烧草。家乡虽然是农业大县,但那时候粮食产量并不高,亩产400斤至500斤粮食算是不错。粮食不够吃,草也就不够烧。每个家庭都在为柴米油盐犯愁,而到了春天,拔菜拾草便成为孩子们必须要做的事情。
   记得我十四五岁时,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拐了篮子去野外拔猪菜。而礼拜天则是要去河套里拾草,以解决家里草不够烧的问题。
   春天是草木萌动的季节。虽然脱掉穿了一冬的棉衣棉裤,但仍有些许寒意。母亲说,拾草要赶早,越早越好。我们一群半大小子,背上槐条编织的草篓子,扛着木筢,去河套里搂草。春天的草也稀罕,河套里的草少得可怜,几个孩子争相去抢,三下两下就搂光了。转遍了整个河套,刚刚搂满了篓子。河套里没草了,我们就拿着小爪钩,到正在返青的麦田里捡拾那些“苞米补堆”,就是上年种麦子时,弃在地里还没腐烂的玉米秸根。远远看,在那一趟趟隆起的田埂上,隐隐约约可见一个个带着泥土的“苞米补堆”,比拳头稍大一点。我们用爪钩先砸碎上面的泥土,抖索干净再放进篓子里。为了多拾“苞米补堆”,我们用爪钩在敲打时,眼睛还不忘观察四周的田埂,看有没有新的“苞米补堆”。一旦发现,立马把这个“苞米补堆”装进筐里,去抢另一个“苞米补堆”。其实,小伙伴们都是如此,个个小眼睛都是“贼溜溜”的。每发现一个,心里就一阵欢喜:哈哈,又一个。有的小伙伴情不自禁高声喊叫起来。发现的越多,心里越高兴,身上就越有劲。倘是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心里那个失落,自然而然就表现在脸上。看到伙伴快拾满篓子了,心里更着急,卯足劲儿到处寻找。虽然一块地里,不知被多少人、多少遍地“扫荡”过,但每次我们都能拾满筐子。这一筐子“苞米补堆”,能烧两顿饭。
   转眼间,麦子由返青阶段变为抽穗拔节时节,拾“苞米补堆”告一段落。此时,村里响起“嚯嚯”的磨镰刀声音,绵远、悠长。布谷鸟一声接一声啼鸣,像是在催促人们收割麦子。我们那儿旱地使用镰刀割,那些水浇地则用人力拔,用上收割机是后来的事情。使用镰刀割过的麦地留有麦茬,我们在生产队干活的空隙,在种上玉米的地里,捡拾麦秸根。大部分的麦子是拔。麦子拔完后要抬到场园上铡去麦根,垛成一个个碉堡似的麦秸垛。公社的脱粒机来了,壮劳力将带穗的麦秸用铁叉挑进传送带,我们就在机尾“抠鸡腚”,把堆积的麦糠从“鸡腚”里扒出来。麦糠到冬天可以烧炕,它不是主要的烧草。那一垛一垛的麦秸才是主要的烧草,还有秋天的玉米秸秆。不够的话,就是我们这些孩子到处去搂草了。 每年夏收结束我们家都能分一个大麦秸垛和一个小麦秸垛。还能分到麦糠和麦穰,这些都是烧草。
   分麦秸垛要抓阄,抓到几号就搬几号。我那时个子小,身单力薄,但还是要挑两捆麦秸,咬着牙一路晃晃悠悠,中间要歇息三四次才能到家。第二年家里买了小推车,我便用小推车推麦秸,母亲就在墙外垛一个同样大小的麦秸垛。那个年代,家家都有麦秸垛,这个麦秸垛是舍不得烧的,要留到明年春天烧。这个时候家里烧火做饭有去年的玉米秸,还有父亲从山里买来的树枝。麦秸垛的存在是家里还有草烧的一个标志,对外人来讲是一种诱惑。看,他家的麦秸垛还在。母亲要的就是这一句话,实际上是告诉别人,我们家还没到缺草烧的地步。
   记得我们刚搬了新家,麦秸垛须垛到后院。从前门进要拐两个小胡同,小车不能直接推到门口。母亲就让我把麦秸推到院墙后面,然后用叉子挑,一叉一叉的麦秸,越过后墙,飞落到后院。母亲就在后院垛麦秸垛。有时候,我把一叉麦秸挑起来,用大力气甩过去时,正好会甩到母亲的头上,麦秸草瞬间在母亲头上“开花”,一些草屑便飞落到母亲脸上,钻进头发里。母亲用手扑打几下,继续垛草。这个麦秸垛,母亲要垛一个下午。垛一层麦秸,母亲要上去踩,前后左右踩结实,然后再垛一层,再上去踩。直到垛到母亲胸脯那么高了,母亲才开始做“锥形顶”。就是下面为一个圆形麦秸垛,上面是一个锥形顶,然后用提前预留的带有麦根的麦秸毡顶,这些麦秸围绕着锥形顶,一层一层毡,大约要毡六至八层。毡好后的麦秸垛,再绑一个麦秸顶,一个漂亮的下雨下雪皆不漏水的麦秸垛就完工了。
   到了秋后,将生产队分的苞米秸抬回家后,每天几乎天不亮就一骨碌爬起来,到沟边湾沿,用笤帚扫,用木筢搂树叶,有柳树叶,槐树叶,还有杨树叶,碗口大的白杨树叶。
   村东河畔有片果园,由村林业队掌管。果园是村人的禁区,只有到了入冬前夕,村里林业队收获结束了,果园才解禁。这一天,社员不上坡,学生放假。家家户户,大人小孩,成群结队,扛着扁担、绳子、镰刀、草筢,潮水般涌向果园。除树木之外,尽可往家收拾。就连那些在生产队干活不出力气的人,都豁出去了干。这半天拾的草,够烧一个月的。
   初冬时节,河畔边、沟崖上的枯草早就不见了踪影,仅剩下寸高的草根儿。但只要一刮风,这些地方就会聚集一些树叶。天不亮就会有人扛着筢,撅着大草篓子,去河畔和沟沿边搂这些树叶子。至于别人搂不起来的碎草屑,也有人稀罕得要命。只要不是雨雪天,清晨上学前,我都要踩着白霜,去搂这些别人瞧不上眼的碎草屑。搂一堆,用手捧进篓子,没几下,两手就都冻得通红。有时把手搓搓,有时捧到嘴边,哈口热气,再搓搓手,又开始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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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记忆里,老家的冬天似乎特别冷。针眼儿大的洞,斗大的风。北风不经意间,从土墙裂开的缝隙,从门缝,从窗户纸的小洞里钻进屋内。我们家在村庄的最北头,靠道。北风越过后墙,直接扑进家里。两个后窗全部堵住,还有一个大后门,关上后有指缝大的空隙,有多少风都能灌进来。为此,在公家上班的父亲利用礼拜天,用苞米秸搭起个草棚,让草棚的出口朝东,而不是朝北,这样避免了呼啸的北风直接扑进大门。此时天寒地冻,又没有煤炭生炉子,水缸便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清晨起来,母亲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锤子敲水缸里的冰,敲碎后把含有冰块的水舀进锅里,开始烧火做饭。这个时候,我便哆哆嗦嗦从被窝里钻出来,从水缸里捞冰吃,冰块嘎嘣嘎嘣在嘴里嚼响,母亲就说:“不嫌乎凉啊……”其实,感受冰块透心的凉,是那个年代孩子们常做的游戏。
   母亲一边做饭,一边招呼我们兄妹几个起来。窗户上,已经长满了厚厚的“窗花”。“冻死啦,冻死啦!”妹妹在被窝里喊。母亲知道,妹妹这是要烤火呢。所谓烤火,就是要穿的棉袄棉裤太凉,胳膊腿不敢往里伸。母亲就从锅灶里掏出一些火,把孩子们的棉裤挨个烤烤,再拿给孩子们穿。这样,穿起来就不那么透心凉了。在这寒冷、难熬的冬季,家里到处都是凉瓦瓦的。为了取暖,有时从锅灶里掏出些火炭,倒进一个瓦盆儿,放在土炕上取暖。
   那时,家家的柴火都不宽裕。晚上,一家人通常依靠土炕头取暖。中午就在父母和我们住的西间做饭烧炕,晚上在东间填些麦糠,我们叫“烧炕”。除了“烧炕”,有的人家就做一个泥火盆儿。一般是用带粘性的黄泥土,拌些麦糠和成厚泥巴。为防止粘土裂纹,还要绞碎一些麻线、旧绳头儿,最好是到剃头棚捡些碎头发,加进泥里,这样火盆儿就有了筋骨,不易碎裂。大雪封门时,一家人就围着火盆取暖。从热灶膛里拣几块红彤彤的木炭置于火盆内,端到屋子里,屋里顿时就腾起一股暖流。带着短小火苗的炭火在火盆里跳跃,孩子们把手伸出来,在火炭上方烤一会儿,来回搓着双手。不大时间,冰凉的手就暖和了。
   冬天,舍不得柴火烧热水,洗头、洗澡就很不方便。男孩子夏天还好,可以到河里、湾里洗澡。女人要想洗澡,就在院子里晒一大盆水,中午或晚上洗。那时候没有太阳能,也没有浴池,洗澡很不方便。冬天一个月才能洗一次头,还是去理发的时候洗的。不知是我疏忽还是没看见,我从来没看见两个妹妹洗过头,倒是她们长时间不洗头,头上都长出了虱子。有一年腊月,快过年时,大概是腊月二十五六的样子,母亲说,跟你先发叔去城里澡堂洗个澡吧。那简直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一场盛宴。记得先发叔用我父亲的破自行车带我去了城里,可能花两毛钱买了两张澡票,进去后,里面很宽敞,有一排排的小床铺,许多人或躺或坐,在床铺上喝茶水。整个县城可能只有这一个澡堂,是公家的。去洗澡时,那水已经浑的没法说了,跟浑水汤没什么区别。不管怎么说,好歹洗去了积攥一冬的灰垢,干干净净地过了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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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参加工作后,总算在单位的澡堂子里洗上热水澡了。这个时候,陪伴我身上十多年的虱子也不见了。大约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家也在冬天里生上了炉子。而农村许多家庭,也还是依赖烧草,烧柴,家里依然没有炉子。1974年,我们老家勘探出来煤炭,建起了全国第一个海滨煤矿。接着,又在距煤矿不到二十里处建起了发电厂。当父亲靠关系买到乌黑锃亮的当地煤炭后,全村人都跑来看,羡慕得不得了。那个年代,煤炭是稀缺物,尤其它能烧火做饭,烤火取暖。母亲和我,还有两个妹妹用麻袋、筐往家里装煤炭,有人捡起一块乌亮的煤块放鼻子上闻闻,说:“哎呀,真好闻哪,有一股子松香味儿。”
   这是我家第一次烧煤炭。那年母亲去供销社买来炉子,第一次用煤炭烧火和生炉子,家里用不上火盆了,母亲就把火盆送人了。这年冬天,一共下了四场大雪,但我们家因为有了煤炭,有了炉子,一个冬天没有挨冻。邻居家不知从什么地方拉来树根儿、树枝、树梢,在大门口剁成二三十厘米长,仔仔细细捆好。这一个冬天,别人家的孩子起早贪黑、顶风冒雪去拾草,我们家再不用拾草了。
   这以后,我们家开始年年冬天烧煤炭。陆陆续续的,一些村民也开始烧煤炭,拾草的人越来越少。我结婚后,冬天烤火也还是靠煤炭。家里生一个炉子,我们村里,只有少数家庭生炉子烧煤,大多数农户家里还是无煤,仍然靠烧炕取暖。这样一直持续到上个世纪80年代末,我们家里又安装了“土暖气”,开始供暖效果不甚好,但别人还是羡慕我们家有“土暖气”。过去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生炉子,把炉子生旺了,伸出冰凉的双手放炉子边烤。下班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土暖气”一捅,待“土暖气”烧起来后,双手就可以放在暖气片上“热乎”一会儿。“土暖气”的好处是,不用烧大锅,不用烧炕,比生炉子干净,卫生。还可以在炉子上熬小米粥,焖鱼,炖肉。
   后来,我们家又用上了液化气。液化气的好处是干净,方便,拧开开关,蓝火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一开始,我们全家轮换着拧开关,拧开后,全家人看着火苗就笑,妻子说,这回好啦,早上再不用烧大锅了。第二年,妻子又给父母家里买了一套液化气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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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年前,我们家住上了楼房。我居住的那个小区最初没有燃气,后来开始安装管道燃气工程项目。经过一个月的安装改造,天然气管道通到了各家各户。回头看看,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不用为烧柴犯愁了。而对于我来讲,拾草的日子也已成了远去的记忆。但每次秋冬季节看到田边地头,河堤沟沿上那些发黄的野草芦苇在风中摇曳,都会引起我对拾柴火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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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这篇饱含深情的文章中,作者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不同时期与柴火相关的生活场景,展现了时代变迁下人们生活方式的巨大变化,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过去艰苦岁月的感慨以及对生活改善的欣慰。文章开篇点明柴火在庄户人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柴火是稀缺且珍贵的资源,庄户人需想尽办法获取。接着,作者按照时间顺序展开回忆。从童年时期拾草的经历说起,无论是春天在河套里拾 “苞米补堆”、麦收时捡拾麦秸根,还是秋后扫树叶、入冬前夕去果园拾草等,作者详细描述了孩子们为解决家里烧柴问题而付出的努力,这些场景生动展现了当时生活的艰辛与孩子们的勤劳懂事。随后,作者描绘了老家冬天的寒冷以及取暖、做饭烧炕等依靠柴火的艰难状况,如母亲敲水缸冰做饭、用火炭取暖、因柴火不宽裕导致洗澡洗头不便等,让我们深切感受到那个时代生活条件的艰苦。随着时代发展,作者讲述了自家生活条件逐步改善的过程。从参加工作后能在单位澡堂洗澡,到家里用上煤炭、生起炉子,再到安装 “土暖气”、用上液化气,直至住进楼房用上天然气,每一个阶段的变化都体现了生活质量的提升,也反映了社会的进步。最后,作者感慨拾草的日子已成为远去的记忆,但每当看到秋冬季节的野草芦苇,仍会勾起对过去拾柴火生活的回忆。这种对过去的怀念,并非留恋艰苦,而是对那段经历所承载的岁月痕迹的珍视。这篇文章通过个人生活的点滴变化,以小见大地展现了时代的变迁,情感真挚,细节丰富,让读者深切感受到生活的不易以及发展带来的美好。感谢作者用如此精彩的文字记录下这段珍贵的历史与情感,佳作推荐共赏!愿每一位读者都能从这篇文章中体会到那份对生活的感悟和对时代进步的赞叹。【编辑:汪震宇】【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41126002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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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汪震宇        2024-11-26 08:42:06
  此文情感真挚动人!以柴火为线索,详细描绘了不同时期的生活场景,从艰苦的拾柴岁月到生活条件逐步改善,人物经历丰富,情感细腻,读来仿佛跟随作者一同经历了那段岁月,令人感慨万千。
2 楼        文友:汪震宇        2024-11-26 08:42:40
  哇,从童年拾柴到冬日取暖,再到生活方式的不断变迁,这篇文章如同一幅生动的生活画卷,将个人记忆与时代发展完美融合,好一篇富有感染力的佳作。
3 楼        文友:何叶        2024-11-26 21:22:06
  恭喜精品!精品点赞!吉祥哥真棒!
何叶
4 楼        文友:一路顺风        2024-11-26 21:49:20
  老师的文字,真真实实的详述了在那个特困年代,人们呢穷日子都过得不容易。缺柴,缺粮。受冻,挨饿。现在什么都不缺了,但那个时代的情景在记忆中仍拂之不去。好文,祝贺老师的美文加精!
5 楼        文友:萧垦        2024-11-27 09:19:03
  祝贺老师佳作加精,问好,点赞。
6 楼        文友:陌小雨        2024-11-27 14:26:44
  恭喜老师斩获精品!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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