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儿子从陕西榆林购回沙地蜜薯，红薯从地头直接装车拉回，价格优惠，但不易储存。因为担心红薯发热坏掉，让我每天开门通风散热。去年坏了三百多箱，今年吸取教训，红薯一回来，我每天上午九点，下午二点半打开库房门通风。库房南面的窗子一直开着，我打开北面的门后，形成了穿堂风，降温就快。两间库房，有五个门，我打开其中的四个，再查看温度表。库房里的温度，一直在20℃上下徘徊，我上网查，储存红薯，超了20℃，就容易坏掉。我关门时，也看温度表，开两个多小时的门，温度能降二三度。开门通风的时候，我没事做，看手机里的小说、散文，时间过得也挺快。
　　 儿子除了经营红薯，还经营红薯片。卖完红薯片的空箱子，里面有两个装过薯片，撕破的大塑料袋，塑料袋里剩有压碎的红薯片，不能打成小包装出售。剩余的碎红薯片，我怕浪费，把每个袋子里的碎薯片收集起来，装入白塑料袋，打算给侄女送去。年轻人爱吃，再说她的打印部里有雇员，吃东西快。我把收集好的碎薯片，放在门边红薯箱最上层的拐角处，已经有一斤左右，我计划存到三四斤后，给侄女送去。
　　 碎薯片在四层高的红薯箱上，放了四五天。有一天，我看见薯片袋的侧面破了，袋子外边撒出一些薯片，地面也撒下一些薯片，塑料袋中的碎薯片凹下个坑。我脑子中第一个想到的是：老鼠上来了，闻到了薯片香，把塑料袋咬破了。我走近仔细看，不像老鼠咬的，被老鼠咬过，一般是个成形的洞状口子。这个口子不是洞状，塑料袋从上到下被撕成细条，有的细条还没断，连在一起。我又看了红薯箱和墙面形成的拐角，上下没有老鼠爬过的痕迹，老鼠总是走边边角角，走过的地方，会被它们摩擦光滑。
　　 我困惑了，在库房找了一会儿，心里想是什么东西偷吃的呢？没找出结果。难道是我离开库房时，院中玩的小孩子抓破的吗？不像，现在的小孩娇气得很，家长为他们买各种好吃的东西，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谁能看上你的碎薯片，小孩子能把塑料袋撕成细条状吗？总之，我觉得这袋薯片被污染了，人是不能吃了，我也不管它，仍旧放在红薯箱上。
　　 这以后，每天碎薯片都会少些，金黄色的薯片撒在地上，落在靠近红薯箱的秤上。我嫌难看，今天打扫干净，明天又撒下来。我始终没明白是什么东西吃的。
　　 一天上午，我正看手机，看见靠墙的红薯箱上，卧着个东西，我走近细看，是只有条纹的猫。褐黄、浅黑的条纹圈着它，身上还夹着细碎的黑色斑点，从远看，它的颜色是暗黄的。我突然明白了，薯片是它吃了。猫还吃红薯片，你说奇怪不奇怪。看来它是饿急了，不然怎么会吃薯片。红薯箱中间有个凹处，上面有一块白软泡沫垫，这猫就卧在这泡沫垫上。它把头藏在自己前腿形成的臂弯里，弓着背，静悄悄地蜷缩着。它太瘦了，杂毛干燥，四散支棱，背脊上的骨头珠子，肚两侧的肋骨，看得清清楚楚。它的肚子微微起伏，一次呼吸过后，等它呼吸下一口，我都等得着急。它一定感觉到我在附近，但它没动，也许是太虚弱了，也许是太胆怯了，不敢抬头看我一眼。我没有惊动它，继续看手机上的文章。中午十一点半，我回家时，它仍卧在红薯箱顶的凹处。
　　 下午，我打开库房门后，第一件事就是看猫。它仍然卧在原来的地方，仍然是原来的姿势，仍旧不敢动一下，不敢抬头看我一眼。我想它肯定是病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就这样卧着呢？我走近看它，它仍旧埋着头不动。整个下午，除了它的肚子微有起伏，再就没动一下。我看它虚弱的样子，觉得它没有多少日子了。
　　 我准备回家时，找了一个装过零食的塑料盒子，塑料盒子很浅，边沿还是弧线形。我把碎薯片倒入盒内，放在地面，正对着它卧着的方向，希望它闻到香味，自己下来吃。
　　 次日，我开门后，发现猫已不在红薯箱上卧着，地面盒子里的薯片也少了些，我知道是它吃了。我在库房中找它，担心它会死在库房中，没找到；我到窗子边向外看，看它是不是在院中，也没看见。南边的窗子晚上也开着，我知道它会从窗口自由出入，就没再管它。
　　 星期天，我在库房遇见了孙子，她兴奋地对我说，我们家库房跑来一只猫，真难看了；我爸把七月的猫粮给它吃。我弯腰看塑料盒，果然见盒内碎薯片边，有一层颗粒状的猫粮，看来猫已经吃过，剩了下面一层了。我想说儿子几句，一只野猫，给它喂这么贵的猫粮。（儿子家养了一只虎斑猫，叫七月）。咋能把七月的猫粮给这只野猫吃呢？儿子是成年人，我不能说他，但心里不高兴，只是淡淡说，给这只猫喂红薯片就行了。
　　 自从吃了猫粮后，这杂色黄猫不怕人了，见了我，会跑到塑料盒边闻闻，看是不是有新猫粮或薯片。我找了一个方形康师傅绿茶瓶子，剪去上半截，下半截装满水，放在猫粮盒边。猫开始有吃有喝，我看手机时，它会走到我的腿边，抬头叫上两声。它的眼睛是淡黄色的，瞳仁竖立着，它的头上有块大黑斑，几乎占据了它大半个头，肚子浅黄，柔软温暖，胡子是雪白的，翘起来有些威风。我见它的毛顺溜了些，几次想摸它，想到它是个到处流浪的野猫，就把手收了回来。
　　 几天后，我发现库房里又来了一只白猫，白猫比黄猫大一倍，白猫正吃猫粮，见了我，倏一下，就蹿入东南角破沙发后面。时间长了，白猫也不怕我了，我往盒子里倒薯片，它守在我腿边。
　　 自从来了这白猫后，黄猫就不敢同白猫一同出现。我对回收旧衣服的邻居说，猫有厉害的，也有怂的，有了这白猫，黄猫总躲着不敢出来。
　　 白猫不在时，黄猫会悄悄出来，“喵、喵”地叫，我一看是盒子里没水了，接了水，黄猫低头“呼噜、呼噜”地喝着。后来我发现，黄猫藏在西边的库房，东边这个库房让白猫占有了。两个库房是独立的，都可以从南面的窗子，自由出入，猫可以互相不见面。
　　 有一次我打开桌子右边侧门，发现有一黄一绿两整袋新购的猫粮，是一公斤装的，心里挺不高兴。野猫还给它们喂整袋猫粮，还是两只野猫，这也太奢侈、太费钱了吧。我只给猫放碎薯片，放猫粮是儿子的事。我眼不见，心不疼。野猫因为有了猫粮，薯片吃得少了，盒子外面撒了不少薯片。库房地面有很多尘土，薯片落在地面，沾了尘土，不是原来的新鲜的黄色，猫就不吃了。我见了儿子说，野猫还给它们买猫粮。儿子说，这种猫粮是便宜货，和七月吃的不一样。我还能说什么，只是心疼这钱。不过我转念一想，两个库房里有了这些猫，就不怕老鼠糟蹋红薯和薯片了。往年库房的墙边拐角，都放着粘鼠板。有时看见粘鼠板上慢慢死掉的老鼠，觉得粘鼠板真不人道，让老鼠在恐惧中慢慢死去，真是不合理。
　　 进了十月，气温降了。今年红薯储存得挺好，没什么坏的，我来库房的次数也少了。在库房，我看见桌子上有个馒头，知道儿子给猫拿出来的，掰开放入盒子里。两天后，我来给猫加水，发现馒头被猫抓在盒子外面，一口没吃，猫就是馋。
　　 库房里变冷了，铺着地毯垫的椅子，我很久不坐了。来了库房，我总会找点活儿干，这样身上就会热起来。我动手拆使用过的空红薯箱，这是装过一次香蕉，退下来的那种大而结实的箱子，我收集多了纸箱，卖废品。我打好两捆纸箱，看见白猫从沙发后出来，卧在了椅子的地毯垫上。我没理它，心想这家伙不傻，知冷知热的。我说这上面有白毛，原来是它的毛。
　　 拆完纸箱后，我收起地毯垫，在院中抖干净，放入一个手提袋中，把口子拴紧。天冷了，须给猫弄个暖和的卧处。我去回收旧衣服的门口，把他们扔在门外不要的旧棉裤找了两条，放入旧沙发的旮旯里。隔天看，棉裤上有白色的毛，白猫在这上面卧。我有了给它们做个舒适窝的主意，想找个泡沫箱，四处找，没有。我看见一个放着手套的蓝色塑料箱，向外拉，红薯箱压着。我一拍脑门儿，这么多红薯箱，为什么不用。红薯箱不就是大了些，哪有啥关系？我找了一个外表整齐的箱子，两个箱子反扣在一起，这样更结实。我从收旧衣服的门口，找了一个破羽绒服，一件学生褂子，铺在箱子里，放在沙发上。
　　 我又想到黄猫，应该给它也把吃、喝、住准备好。我给它找了一个更大的塑料盒，倒满薯片，把碎薯片放在西边库房的什么地方，我还真拿不定主意。我先放在库房西边墙边，怕搬红薯踩破，后来想，薯片怕老鼠咬，就放在了薯片箱子下面。我又开始寻找黄猫卧的地方，发现它的窝，在薯片箱子上的一件棉大衣上。这是一件高仿武警大衣，还有七成新，邻居觉得扔了可惜，问我要不要，我说要。这件大衣，我本来计划送给农村外出放羊的亲戚。冬天放羊，野地里太冷，没有保暖衣服咋行。大衣没送走，没想到让这只黄猫先当了窝。我把大衣拿在外面抖干净，搭在儿子的山地自行车上。我又找了一个红薯箱，里面铺了两条棉裤，一个棉马甲，算是给黄猫做了个窝。它还没有喝水的盒子，我返回库房，找到一个带盖的小储物盒，就用它给黄猫喝水用吧。我接了水，靠食物盒放着。
　　 我以后就是换水，添加薯片，猫粮我不给添加，那是儿子的事，我总觉得给野猫喂猫粮，太奢侈。
　　 有一天，开了库房门，我见靠着桌子右侧，放着一个黄色的大袋子，封口刚撕开，里面是猫粮，有二十五公斤大米袋，那么大。我仔细寻找写着重量的文字，才知道是十公斤装的。猫粮是膨化饲料，所以占空间，外表看着挺大。即使这样，当我第一眼看见大袋猫粮时，也吃了一惊。买大袋猫粮，平均价可能比买小袋便宜点。我知道儿子爱猫，给野猫整天吃猫粮，天长日久，这花费也太多了。
　　 我在西边库房拆完纸片后，回来给猫添加碎薯片，发现白猫正在新购的猫粮袋边吃东西。我弯腰看，猫粮的袋子下面，尖角处，已经给白猫咬开几个碎口子。白猫用嘴咬袋子，可以把袋子里的猫粮，挤在它嘴中，迅速吃掉，白猫也太聪明了。
　　 我只好从猫粮袋口，用袋子里的专用勺子，舀了三勺猫粮，放在还留有碎薯片的塑料盒中。我放盒子时，发现地下撒了许多颗粒状的猫粮。这些家伙，撒在地面的猫粮就不吃了，要吃袋里干净的。
　　 白猫吃盒子里的猫粮，黄猫在它身边转了几个弯，退回到了库房门口。黄猫不敢对白猫翘起尾巴，弓起身子，“呜、呜”叫几声，发一个威胁的动作，只是在门口急着转圈。白猫不停地吃，我嫌它贪吃，把它赶跑。我本意是赶跑白猫后，让黄猫过来吃。黄猫仍然在门口徘徊着，虽然白猫已经藏在了沙发后面，黄猫还不敢来盒边吃猫粮。
　　 西边的库房内，正有网上女直播在挑选红薯，她们挑选好红薯后，要来东边的库房称重。我蹲在门口，在一张纸片上记录女直播购红薯的数量、金额，并用手机里的计算器合计总数。黄猫在我的两腿中间来回转圈儿，纸片放在地上，它总是踩过纸片，搞得我记不清上次加到那个数了。我知道它在求助我，便摸了一把它的头，对它说，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自己怂，打不过人家，我能帮你什么，你见了白猫，就怕到骨头里了。
　　 白猫看见我忙着算账，又过来吃了一会儿，吃饱了才离开。黄猫见白猫走了，也不敢走向放猫粮的盒子。我给白猫的盒子里添了碎薯片，给黄猫的盒子里也添了碎薯片，没给它加猫粮，想我回家后，黄猫见白猫外出，可能会吃盒子中剩下的猫粮。我找来两个大塑料筐，把整袋猫粮扣在里面，要不然，它们会把整个袋子撕烂。我锁门的时候，又返回来，把半箱果冻橙，压在扣着的塑料筐上，这样它们私自吃不上猫粮了。
　　 下午，我到了库房，白猫不在，我打开西面的库房，黄猫围着我转圈，“喵、喵”地叫着。我知道它是想吃猫粮，我先给白猫这边把猫粮舀好，白猫不在，黄猫仍然不敢吃白猫的东西。我只好再给黄猫找一个空塑料盒子，舀好三勺猫粮。我端着猫粮往西边库房走时，它一直跟着，仰着头看我。我把猫粮靠饮水盒放好，它才放心地吃。
　　 黄猫吃饱后，我蹲在门口叫它，它来后，弓着腰在我腿边转圈。它的毛有了亮色，也顺滑了。我用手背滑过它的脊背，它“呼噜、呼噜”地低叫，十分恭顺。我把西边库房的两个门锁好，要锁最后一道门，赶它进库房，它不肯。我只好进了库房，叫黄猫进来，它听话地进来后，我跑到外面，关上库房门，把黄猫关在了里面，这样才把它锁在了库房中。
　　 我骑电瓶车回家，回头看，见黄猫高高地扬起头，站在门口的水泥台子上，从玻璃上看我，脸上带着孤独慌张的神色。你说它多么通人性，知道我关心它。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