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岁月】远去的供销社(散文)
六七十年代,离我们村庄不远的供销社,叫元山子大队供销社,它距离周边各大队都有五六里,四五个大队的人们都去这个供销社买卖货物。
我那时去供销社都是和母亲一同去,距我们村近点儿,有三华里,和母亲一同去,对母亲来说,可以帮她提东西;对我来说,能串个门儿,遛个弯儿,开开眼,做一次短途旅行,十分乐意去。妹妹就没这个运气了,因她还小走不动远路,而且也帮不上忙,只能在家里和姥姥待着,眼巴巴地等着我们回去。
母亲每次去供销社要买好多东西,因为她没闲功夫经常去,要置办的东西攒多了,必须去一次,她才会匆匆忙忙地采买,再急急忙忙地赶回来。我的角色就很重要了,母亲每买一样东西,我就给拿上,她要称二斤盐,买一包火柴,割一尺松紧带,扯三尺白洋布,给姥姥买几包头疼粉,给我买两根铅笔,给没过门儿的儿媳妇儿买一块儿花头巾,给小孙子买一包代食品。这时我有点抱不动了,母亲让我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把东西放在身边看好了。她又进里边儿转过来转过去,打量了半天,害怕要买的东西忘记,突然看到货架上有一小卷儿布挤在布匹中间,布卖到最后几尺是要打折的,她要买布头。便向售货员询问布头怎么卖?那时的单价都是几角几分几厘,如果剩下的布头,也是几尺几寸?那算起总价来就十分复杂。可是母亲聪明,我们都承认她小九九好,就站在那儿口算,算的一厘不差。有时售货员多要了,虽然他们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利索,但是也经常会出错。母亲都能及时纠错,不会被他们占了便宜。其中有一个售货员叫老樊,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他就经常算错,肯定是多要,没有少要过一次,我觉得他是故意的。只不过母亲不这样说,只是笑笑说您大意了。被我母亲指出几次过错后,他就下次不敢再多要,还夸我母亲这媳妇子真能干。
母亲很聪明,也会过日子,她总是想花最少的钱,买最多的东西,买布头就是一个明智之举,家里孩子们多,保不齐要用到。买布头的钱省下快一半,几块布头对起来做一个花袄,做棉袄更不是问题,外边儿要罩一个布衫。我们的棉袄下边一圈,还有袖口是用新布做,布衫盖住的地方,中心地带,用旧布拼接。外人看不到,我们脱了衣裳睡觉的时候更没人看到,给人的印象我们是穿着一件新棉袄的。
后来我到元山子大队念初中,已经十二三了,卖个鸡蛋,买点儿盐呀,醋呀,火柴什么的零星东西,还经常出错,母亲骂我靠不住,啥也指不上。其实是他们收东西的时候故意抬高秤杆,称不够;买他的散盐面儿,碱面儿,泥塘块,他的秤杆又压得太低,一里一外就差好几元钱,害得我被母亲骂一顿,有时连晚饭都吃不上。在我的印象里,商人就是很奸诈,不讲诚信。
大队的供销社一般外墙面油漆成深蓝色,门楣上还写着几个大字:繁荣经济,保障供给。中间还刷一个大的红五星,窗台下部的墙面,还有侧面墙上会写上标语,都是与时俱进的内容,因为这里是做宣传的大场面,整天人来人往,怎么能放弃这思想教育的主阵地呢?
供销社一个大院子,院子内堆放的杂物乱糟糟,简直是个烂货场,因为他们也兼具收废品,废铜烂铁碎玻璃酒瓶子,烂木头,还有几台报废拖拉机,堆满了整个院子。正面是三间砖瓦房,两间售货的正屋,一间库房,旁边并排还有两间小房,是售货员的宿舍。售货的正屋里,有木质高高的柜台,柜台下边儿也有货品,但大部分货物是在靠墙的货架上摆放,货品齐全,摆放整齐,有布匹,成衣,帽子;有鞋,袜子,手套;也有饼干,酥片儿,富芸糕;门口还有醋缸,酒缸,酱油缸;侧面儿的柜台上摆满了农具,铁锹锄头镰刀把,钩子铲子铁榔头,链条绳子扁担钩……,要啥有啥,不怕这里货物不全,只怕是兜里没钱。
夏天人们忙,都不大去供销社,必须有急需的东西要买,才会光顾一次。到了冬天,供销社可就是个热闹去处了。没事儿干的老爷儿们,蹲在地下烤炉子聊闲嘴儿,一天到晚人不断,走一波,来一波,也成了消息发布处,来这儿聊一会儿天,便把全村儿大事儿,甚至周边大事儿都了解个透。
男孩子们最喜欢的时节是腊月、正月,到了此时他们也热切地串访供销社,有几个钢镚儿赶紧买鞭炮,买糖果。有时是随着大人频繁地来买日用,过年了要买大白粉刷墙,要买报纸糊顶棚,要买洗衣粉洗被单儿,要给孩子们扯布做衣服……或者是三五个伙伴相跟着到这里烤火炉,瞅零食,闻香味儿,那点心的味道闻一闻也不错。到了这个季节,零食也丰富起来,杏干儿,山里红,冻海棠果;麻饼,江米条,冰糖葫芦;糖块儿的种类也多了:水果糖,牛奶糖,麻糖,冰糖,豌豆汤,软糖,真是花样翻新,不买,看看那些精美包装也养眼。他们便赖在这里,轰也轰不出去,呆得时间长了,有时会有额外惊喜,捡几个分币,马上就可以兑换糖块儿和小鞭炮,保不齐也能捡块儿糖或捡几个山里红,赶紧放到嘴里及时享受,绝不耽搁一分一秒。
我们上学时,隔三差五就得来一趟供销社,就近也方便。你想呀,今天买本儿,明天买笔,后天买家里的日用,没钱也不会多买储备在那里,只能现用现买。要不卖一块废铁皮,过年过节卖点儿骨头酒瓶,能兑换点儿啥就都花掉,省的一会儿又把钱丢了。再大了几岁,我就独自扯布、买棉花、买线,不过大部分是买不好,或是亏了钱甚或买贵了。总之是不善购物,也不会问价,更不会讨价,是没用的一个人,买回东西常会遭母亲唠叨一顿。
有一次我自作主张要买一件衬衣,母亲说没钱,等攒够了钱她给我买,我不听,偏要拿上几块钱自己去买,结果买回去一个绿花子的衬衣,穿上一点儿也不好看,还买贵了,又薄露沙沙又小,只值二块钱,我用了三块钱,免不了母亲的一通说教。母亲说她准备五六块钱给我买一件儿好的,结果就买了这么一件,那你今年就穿着这件吧,穿破了也别换了。我便对供销社这个地方充满了排斥,我心目中那就是个不公道,一贯童叟兼欺的地方。
作为售货员他们威风得很,那是当时最红的职业,俗话说:“家里有钱不如售货员有权。”有处理的或便宜的物品,就卖给他们的熟人、亲戚,紧俏物品得走后门,有权有地位的人才能捷足先登,普通人根本买不上,距离光明正大相差甚远。记得那时母亲想买一台缝纫机,那是娶媳妇儿的必备,可怎么也买不上。他们村儿的大队书记就很容易买了一台,他家也不娶媳妇儿,买上自用,他老婆向我们炫耀,母亲气得厉害,但那时就那样,你去哪里说理去。再后来供销社就没有了,那些售货员都做鸟兽散,威风不在了。有个别售货员承包甚至买下了供销社,继续做着他们寡淡的生意,大概依然需要缺斤少两,秤高秤低地耍花招,维持自己艰难的生计。供销社也失去了它原先的存在意义,改名叫门市部,或便民超市了。
供销社,一代人的记忆,就这样随着时代大潮永远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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