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国庆节大假临近，各种社会矛盾纠纷都冒了出来。“县长接访日”这天上午，县工贸局分管信访工作的副局长张阳不断接到县信访局打来的电话，接二连三地跑去信访局劝返工贸系统涉企群体性上访人员，他劝返最后一批上访人员回到局里，已是中午一点半。他急忙将局办公室主任给他捎回的午饭盒打开，仓促地用开水温热，坐上椅子刚吃两口，“砰、砰、砰！”又有人来敲门了。
　　 打开门一看，哦！原来是以前的老同事、原新辉食品厂的主办会计马大顺。因是老熟人，年纪又比他稍大，所以张阳一直叫他“老马”。
　　 老马今年46岁，原是省财贸校会计专业毕业的中专生，分配到县商贸局财会科工作。上世纪八十年代因推行经济体制改革，商贸局兴办了直属集体企业——新辉食品厂。为加强对直属企业的监管和指导，局长办公会研究就将他下派到新辉食品厂担任主办会计。
　　 那个年代，企业普遍推行经营承包责任制，破除分配制度上的“大锅饭”，实行“多劳多得”的薪酬机制。马大顺这个会计专业毕业的主办会计，在直属企业的财经监管作用得到了充分有效地发挥，很受企业负责人的赏识，把他当作企业多面手加以重用。老马除了月工资在局机关领取外，其它的福利与绩效薪酬都在直属企业获得了多劳多得的丰厚回报。用他的话来说，与其在局机关拿“死工资”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悬殊相差真是太大啦！
　　 直属企业灵活的薪酬机制对体制内的马大顺产生着极大诱惑。故此，在1998年国家机关开展公务员身份明确认工作时，马大顺心里就打起了“小算盘”。他以企业派他外出公务为借口，对局办公室送给他签字确认公务员身份的申报表格采取不签字的办法，以此来掩饰他企图达到“骑墙”目的，即：希望“他行政关系仍保留在局里，对外有体面的身份；而人却继续留在企业干主办会计，拿丰厚的经济报酬”这种两边好处均沾。
　　 后来，分管局长亲自给他打电话，要他明确表态是否同意保留公务员身份；如同意就立即回局机关上班，否则，就要按企业人员确认其身份。而他仍以人在外出差为由，对确认身份事项不置可否地拖延。
　　 最后，经商贸局研究，由局办公室主任在申报统计表上老马的名字栏内签字注明：“此事已经通知到本人，本人不作明确表态”字样，报送到了县人劳局。
　　 县人劳部门发现全县唯独他一个行政干部没有明确认签字表明身份意见，就责成商贸局以挂号信函方式再次明确告知他签字确认其身份的最后时限，马大顺签收了局里邮寄的挂号信，仍持不予理睬的态度，逾期也不回局机关报到上班。
　　 其实，当时在老马心里盘算过，在直属企业新辉食品厂上班，每月领取的出差补助加绩效酬金，要比在局机关工作一月的工资高出两三倍，他舍不得放弃这么优厚的福利待遇，回局机关领干巴巴的“死工资”。但他又想保留国家干部（公务员）身份。因此他对局里邮寄给他签字确认其身份的挂号信件，一直置若罔闻、不置可否。县上相关职能部门见他逾期未归，最终将他视为“同意到企业工作”的人员来界定其身份。
　　 然而，新辉食品厂的好景生意并不长久。五年之后，食品市场发生了急剧变化，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集体性质的新辉食品厂经营管理已不适应市场的发展变化，产品显得陈旧过时，营销业绩严重下滑，企业出现资不抵债，最终被迫倒闭。
　　 食品厂解体时，政府相关职能部门按照国家有关政策，组建了企业破产清算组，比照国企安置职工的标准，对全厂职工进行了破产安置。经清算组测算，马大顺可领取一次性安置费6880元。
　　 但是，在企业解体清算时，马大顺已不在新辉食品厂上班。他于半年前就在厂里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外出经商，长期驻扎在西北经营化工管材生意。
　　 清算组多次电话催促他尽快回来办理安置相关手续，但他都不予理采。最后，清算组以邮寄挂号信的方式通知他，他签收了清算组给他邮寄的挂号信，但人仍然不回单位，致使他的安置费一直摆在局机关财务账上。后来县级机构实施改革，商贸局与县经济局合并组建了县工贸局，他的安置费由此转到了县工贸局财务账上。
　　 此时，外出经商的马大顺穿梭于大江南北，与西北、东北等地的石油化工厂合作经营化工管材，生意做得很火红，规模越做越大。他不仅在外地组建了化工管材经销公司，还在丘林山区的老家修建了住宅楼房，购置了“宝马”桥车；他穿金戴银，女秘书前呼后拥，一时间在小小的县城名声大燥！
　　 天有不测风云。时隔三年，化工管材市场出现重大变化，老马长期经营业务依托的一位大型国企的董事长朋友因涉嫌贪腐落马，致使他长期经营依托的重要业务盘崩盘，公司出现严重的三角债，资金周转失灵，企业经营举步维艰，到2011年春节前，企业面临严重亏损，此时又遭遇银行追逼还贷。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忍痛变卖了公司经营厂房、廉价处理了生产机器、库存剩余产品和交通设备，还清了银行贷款。企业已无力持续经营，他便解散了员工，关闭了企业，打着双手空荡荡地返回老家。但祸不单行，老马的家庭生活接二连三出现变故：妻子离异，儿子因车祸离世，往日的派头与神气风光已经荡然无存。
　　 一天晚上，孤零零的他独自在家的客厅里喝闷酒。忽然，沙发前的茶几玻板下一幅彩色照片，在灯光的照射下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他刚参加工作时，商贸局全体人员的一张年终总结聚会时的集体合影。回想起旧时局机关快乐的集体生活，又联想到眼前的惨淡情景，一股心酸苦楚顿时涌上他的心头，唉——！此时的他，才真正感受到世上真的没有后悔药呀！
　　 突然，他想起自己曾拥有的国家干部身份，对呀！当初在新辉食品厂工作确认国家公务员身份时，自己就没有签字同意放弃呀，现在何不去找一下局领导讨个说法呢，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落实公务员身份呢！
　　 想到此，他仰头猛地喝了一口烈酒，借着酒劲振作了一下精神，急速拿出笔和纸，按照刚萌发的思路起草了长达数页的书面申诉材料。他感觉只要这信访材料一上交，仿佛就可以寻求到新的人生转机了。
　　 第二天上午，时钟刚过九点，老马就急匆匆来到张阳的办公室。张阳原也在商贸局工作，两人都毕业于省财贸校，过去两人交情还算过得去，所以见面都不拘谨。他见张阳在伏案写材料，就开门见山地说，张老弟，帮帮忙，你看我的公务员身份问题怎么落实呀？他一边说着、一边摸出书面材料递给张阳。
　　 张阳抬头一见是老马，又听他说“落实公务员身份”，便惊奇不解地说：“老马！好久不见，你要来落实什么身份呀？”他接过老马的书面材料翻了翻看，联想起过往的旧事，心里不禁一下警觉起来。
　　 老马急忙坐在张阳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对张阳详细陈述起他曾经拥有的干部身份历史渊源。
　　 他一再强调，是单位下派他去加强直属集体企业的财经管理，后来企业倒闭了，他虽没有回局机关上班。但他也从没有办理过确认企业人员身份的签字手续。他认为自己的行政关系一直还保留在局里，他希望局里尽快给他落实政策，重回机关上班。
　　 张阳一听，感觉此事并不像老马想得那么简单，便安抚他说，老马，你反映的情况，要经调查核实后，向县政府分管领导汇报，依据相关政策和领导指示来处理。你的上访信我给你收到，你先回去等候局里的回复消息吧。
　　 老马苦笑着思索了一下，说：“好嘛，张老弟，我的事请就麻烦你费心了，我等几天再来，希望局里尽快给我一个说法。”
　　 仅过了一天，马大顺就打电话催问张阳，“我的事有没有消息哦？”张阳答：“老马，这才一天时间，哪儿有这么快哦，请继续等待。”老马听了“嗯，好嘛”就不再言语。
　　 事实上，在张阳见到老马上访那天下午，他就将老马的书面材料报给一把手吴局长看了，并向吴局长专题汇报了老马反映其身份问题的一些历史背景情况。虽说吴局长是不久前从乡镇党委书记岗位上平调来县工贸局担任局长的，对老马上访反映的公务员身份的历史问题并不清楚，但凭他的直觉，老马反映的问题并不会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他担心处理不好会引发他越级上访，所以吴局长特别予以重视。
　　 吴局长听取了张阳的汇报后，特别交代张阳要将此人反映的问题列为县工贸系统国庆节期间排查重点不稳定隐患之一，上报给县信访联席会议办公室（即县信访局），以引起县领导与相关职能部门的重视和协调。
　　 根据吴局长的指示精神，张阳赓即安排了法规科两名干部着手清查老马的个人历史档案，查清他身份历史演变的原委。他要求最后要形成专题调查报告报送县分管领导和县信访联席办，待上级作出最终处理意见后，回复上访人老马。
　　 第三天下午，老马急匆匆来到张阳办公室，开口就问：“张兄，我的公务员身份落实问题有无消息哪？现在，我都快揭不开锅了。”
　　 张阳听后发笑说：“老马，我的马老板呀！你不至于揭不开锅吧！开什么玩笑哦，你的身份问题哪有这么快就解决的嘛，现在局里已经安排人先弄清楚你的历史档案情况，你都是机关出来的，起码的工作流程应该是清楚的噻。回去再等等吧！”
　　 听了张阳这话，老马显得很不高兴说：“张领导，不要东推西推的哈！你们不解决，老子就要去北京上访！到时就不要怪我啰。”张阳焦急地劝说：“老马，你不要这样搞嘛！我们上下都在想法尽快给你查历史档案，找准问题症结所在，从而才能有效解决你的问题。你千万不要越级上访哈！”
　　 老马心里清楚得很，政府部门很怕发生越级进京上访问题。如果在管辖范围内出现此情况，那么该部门就要被县目督办扣减年度目标考核分值，不仅会影响到领导人的政绩与升迁，而且还会影响到整个机关干部的年终奖金。他见张阳很着急、很紧张的样子，就说：“好嘛，张老弟，我就再信你一次。”说完扭头转身走了。
　　
　　 二
　　 县信访局根据各部门排查的国庆节期间不稳定矛盾隐患问题的报告情况，汇总向县委分管领导作了专题报告。为了维护国庆大假期间全县的社会稳定大局，确保人民群众过一个喜庆祥和的国庆佳节，经县上研究同意，召开国庆节期间不稳定重点隐患问题专题排查的县级部门信访联席会。
　　 会议听取了相关职能部门对马大顺信访问题的查实情况和处置建议汇报，会议同意县工贸局、县人劳局对马大顺作出的“企业人员身份”的定性认定。会议要求工贸局与人劳局要进一步加大通力协作，切实做好马大顺的政策解释、说服转化的思想工作，加大在国庆节期间对他的稳控工作，防止在国庆节期间发生越级上访问题。会议要求县公安部门配合这两个部门切实做好对马大顺的稳控协同工作。
　　 会议完后，张阳驱车返回局里，直奔吴局长办公室，向吴局长汇报了县信访联席会议的主要精神。他重点汇报县上要求切实做好国庆节期间对马大顺的稳控，防止他在国庆节期间出现越级上访问题。
　　 吴局长听完他的报告，当即决定召开局务会传达贯彻此次县信访联席会议精神。张阳在会上传达了县信访联席会议精神。吴局长作了总结讲话。他说：“我们工贸经济部门是县域经济挑大梁的工作部门，既要一手抓发展，又要一手抓维稳，两手都要硬。现在距国庆大假只有一周时间了，这期间正是各种社会矛盾纠纷以及群体性上访事件的高发期，也是考验每个同志敬业能力与事业责任心的关键时期。局党组要求每一位党员、每一位干部、每一位负责同志都要振奋精神，增强责任心，发扬不怕苦、不拍累的忘我工作精神，切实做好本职工作，坚决完成组织上交办的各项艰巨任务。”
　　 吴局长用目光环顾了一周，又看了看身边的张阳说，“我们必须赶在国庆节大假前抓紧与马大顺当面回复他信访问题的处理结果，让他明白国家相关政策，使他断了一切不切实际的念头；对他做好稳控，防止他在国庆节期间越级进京上访。”
　　 吴局长强调说，“这是一项既艰巨又光荣的政治任务。张局，还有法规科的同志们，这下又要辛苦你们几位哪！局党组决定，此项维稳工作由张阳局长全面牵头负责，法规科全体同志全力以赴，稳妥处理好马大顺信访案件的维稳和矛盾化解工作。你们有没有信心喃？”
　　 张阳和法规科全体人员齐声回答：“有！”
　　 “好！接下来就请张局作具体的部署与工作安排，其他同志散会。”吴局长果断坚决说道。
　　 张阳与法规科人员留在会议室，详细研究了与马大顺交流会面的细节及注意事项，最终定于明日下午二点钟，安排在小会议室举行与老马的交流会面。张局对法规科小陈科长说：“你会后电话通知县人劳局周强局长，请他届时来参加与马大顺的交流会面。”
　　 小陈科长说：“好！我马上联系通知周局。”
　　 第二天下午二点，马大顺准时来到了局小会议室。张阳和周强以及法规科的工作人员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待马大顺入座后，法规科小陈科长立即给他递送去一杯刚沏的茶水。马大顺点头致以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