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奶奶和她的纺车(散文)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奶奶的堂屋,放着一台纺花车。
忆起那台纺车,奶奶的音容笑貌展现眼前。奶奶额头宽宽的,弯弯眉毛下,一双深陷的眼窝,深邃明亮的眼睛。眼角的里装满了岁月的痕迹。奶奶颧骨略高,挺直的鼻子,尖尖的下巴,皱纹深深刻在嘴角,岁月的故事仿佛被镌刻在每一个线条中。奶奶的头发常年在后脑扎一个发髻,黑色的发网,黑色的发夹。奶奶的衣服常年是黑蓝色,黑裤蓝褂,蓝裤黑褂。奶奶的褂子是斜扣大襟,大裆裤白色裤腰,那裤腰大的能装下我。裤脚用黑色带子缠着,变形的三寸金莲常年是白袜黑鞋。
奶奶的纺车,在每天的晚饭后吱吱呀呀的响起,那是我童年时光里最动听最熟悉的音符。
那台纺车,四方木的底座支撑,左手边两根低低的木桩,起到固定锭子的作用,右手边高高的木桩是装轮子的。中间是轴心,木制的轮子装在轴心上,再装上摇把。锭子和轮子之间用绳子传输带把它们连接起来,纺车启动时,右手转动摇把带动轮子转动,轮子带动锭子转动,这样就可以纺线了。这就是奶奶的纺车,我眼中纺车的样子。
奶奶非常爱惜她的纺车,每天,奶奶都要把纺车擦拭一遍,木制的纺车看起来油亮油亮的。那时候的房子是土夯的墙,屋里土的地面,而且是烧柴火,灰尘满天飞。奶奶说:“要把纺车擦拭的干干净净,纺出来的线才会一尘不染,织出来的布才好看”。
冬天的每一个晚上,奶奶在堂屋里生一拢火在纺车边,一是为了烤火,二是为了照明,这样的话就可以不用点煤油灯了。就算是点煤油灯,奶奶也舍不得灯头儿高出一点点,高出一点点就拿针往下按按,这样灯头儿小点,节约煤油。
柴不耐烧,我坐在旁边不断的加柴,很多时候就是树叶。奶奶趁着火苗的微光,右手转动纺车,左手把棉花捻儿拉长变成棉线,拉到手臂的极限,再慢慢松紧适中的让线缠在锭子上,就这样不停的重复,最后锭子上的棉线变成一头大一头小的线穗儿,这一系列的动作,奶奶做的优美娴熟。
奶奶的手就像魔术师,棉花捻儿在奶奶的手中自如流动,一个线穗要用好多根棉花捻。一根棉花捻有一根半的筷子长,要不断的把它们连接起来,这可是真功夫哦。奶奶的右手不停转动轮子,左手不停伸缩,而我总是傻傻的看着不停转动的纺车和奶奶的双手。奶奶提醒“傻妮儿,该加柴了”,我才回过神来。
我问:“奶,你啥时候学会纺棉花的?”
奶奶说:“我那时候不像现在,小孩子都是先读书写字,我会拿筷子就开始学干活儿了”。
我说:“奶,我也会干活儿,我也没读书写字呢”。
奶奶说:“你还小,还没到读书写字的时候”。
我说:“奶,纺线好学吗?”“不好学,要心手合一,一心不能二用,要手、眼、心相互配合才行,我学纺线那时候啊,我娘没少打我。”奶奶说。
“奶,你的脚是你娘给你缠的?”“是啊!”我奶说:“不缠不行啊,那年代女孩子不缠脚嫁不出去呀!女孩子长大了要嫁人,那就必须得缠脚。”“那缠脚不疼吗?”“疼啊,有什么办法呢?我缠脚时我哭我娘也哭,我娘抱着我的脚哭,我娘说,这就是女人的命!”“你娘也缠脚吗?”“是啊,我娘知道缠脚有多疼,她才心疼我呀!”
我和奶奶每天晚上就这样不停问答,火苗忽明忽暗,我好像有十万个为什么。纺车不停的吱吱呀呀,我的小嘴儿不停叽叽喳喳。奶奶双手不停的重复,线穗儿不断的从小到大,摘下,再重复。直到我像磕头虫那样睁不开眼时,奶奶就说睡觉了,睡觉了。
我从记事起就是和奶奶睡,父母亲和奶奶分家另过,我白天在母亲那里吃饭,晚上和奶奶睡觉。冬天里芦苇席子那个凉啊,棉袄棉裤一脱,光身钻进被窝,被子也是硬硬的凉呀,有种从冰窖到冰窟的感觉,如今想起还是透骨的寒呀!
忆起奶奶冬天里纺线的场景,就想起了奶奶家的一块自留地,是爷爷在奶奶娘家的山坡上挖的。那时是生产队,什么都是集体的。各家没有自留地,也不允许有自留地。爷爷挖的这块自留地,我们生产队和奶奶娘家生产队,都睁只眼闭只眼,所以这块自留地才得以保全。
春天,爷爷把棉花种子用柴灰拌了种下。爷爷说:“用柴灰拌了虫子不咬,等棉籽发芽出苗,爷爷就浇水施肥,精心呵护。” 幼苗在爷爷的呵护下慢慢长大,有时奶奶去棉花地送农家肥,那时没有化肥。我就跟在奶奶身后,去给棉花捉虫,青色的虫子奶奶看不清。看着棉花分枝了,有花骨朵了,开花了,结果了,绿色的果子像桃子,也像心形,我说:“奶,棉花的果子怎么像心呢?它是用心感谢爷奶对它的照顾吗?”奶奶笑着说:“傻妮儿,棉花本来就是爱心植物嘛!我们的穿衣都靠它呢,棉花为了我们,努力把自己长到最好呢。”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棉花就这样不断的生枝、长叶、现蕾、开花、结铃、持续开花、结果。果实压弯了头,累弯了腰。新的花蕾继续开着粉嫩的花,它们就这样无休无眠的生长着。
直到有一天,我又和奶奶去棉花地了,奶奶说:“傻妮儿,你头前走,先去捉虫,奶奶走不快。”我嘴里说着“中”,人已经没影儿了。
到地里一看,棉铃都咧着嘴笑呢,好像在说:傻妮儿,你来了。微风一吹,裂开嘴的棉铃好在向我招手,欢迎我的到来。我兴奋地回头就跑,嘴里大叫:“奶奶,奶奶,它们笑了,它们开口说话了啦……”
心形的棉铃绽放在枝头,好像有灵魂的精灵,迎风摇动。奶奶激动地说:“今年是个好收成,你们可以少挨点冻了。”奶奶用手摸着冒出棉铃的棉花说:“真好呀,真好呀!”少不懂事的我,哪知道这棉花是奶奶的希望啊!
棉花一茬一茬地成熟,把熟了的摘下来,放进筐子晒干,就这样等着最后一茬收完,晒干装进袋子保存。
秋收过后,冬小麦入土,农人这时候都闲下来,该准备过冬的柴火,衣服,鞋子了。奶奶开始手工分离棉籽,过程很慢,奶奶怕我这泥孩子把棉花弄脏,每次都把我赶的远远的。
手工分离完棉籽,还要用手工把棉花弹的蓬松,我们家没有弹弓(tan弹)奶奶就用柳条敲打,这是最基础最原始最笨的方法,棉花弹好之后再做成花捻儿。制作花捻儿的过程是:一块带手柄的长方形小木板,一根比筷长一半的小木棒,左手拿木棒,右手拿木板,把棉花摊开,把木棒放中间,右手的小木板一推一拉,一个花捻儿就制作成功了。这就是从种到收,从棉籽分离到制作花捻儿的全过程。
冬天来了,奶奶和我又开始重复文章的开头的一幕。
我的童年记忆里,奶奶和她的纺车是最清晰的。成年后,很多事情都已忘记,唯有奶奶和她纺车,至今记忆犹新。虽然,奶奶已离我而去20多年,她的纺车也早已不知去向,但奶奶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不时出现在我眼前。奶奶多少次来梦里给我讲故事,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聊天。
傻妞儿,是奶奶对我的爱称,奶奶我想听你喊我傻妞了……
奶奶,你在天上过的好吗?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