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我幸福的一家(小说)
燕子今日在外面陪了我大半天,她对我说了很多话,唠唠叨叨,像极了我已故的母亲。
“我就不进屋了,你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我明早再过来看你。”燕子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有些疲倦了。
我“嗯”了一声,将门锁上的钥匙拔出,顺手放进手提包,手提包里面装着两个橙子,钥匙从两个橙子间的V字位置滑落到手提包的底部。
“别胡思乱想,有事给我打电话,我走啦。”燕子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待我又“嗯”了一声之后,她便转身离开了。
燕子是我的闺蜜,自从年前我丢了工作后,在生活中她对我十分照顾和体谅,除了物质上的支持,还有心灵上的慰藉,有时也会拉我出外走走,感受阳光洒在脸上的温暖与真实。
燕子的背影渐行渐远,随之消失在楼道的转角处,看着空空的楼道,脑袋回想起燕子最后说的话“我明早再过来看你”,这一刻,突然很想明天快点来临。我收回不舍的目光,推门进屋,打开灯,看见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爸爸,你怎么不开灯啊?”
“你不是没上班嘛?想给你……省点电费。”父亲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的声音明显变小了一些,但我还是听见了。
父亲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我。我轻轻地关上门,娴熟地将手提包放在门边的鞋柜上,利索地取出拖鞋换上。我用这几个动作以及这几个动作所需的时间,慢慢平复心中泛起的涟漪。
我说:“爸爸,你女儿我还有钱,该开灯的时候就开灯,这点电费咱们交得起。”
一向勤俭的父亲听到我这样说,他立马提高说话的声音,又开始给我讲大道理:“女儿啊,你现在没工作,能省则省,生活方方面面都需要钱……”
“爸爸,我知道了。”我回了一句,可父亲并未停止他的大道理。“爸爸,你吃了吗?”我试图用反问的方式打断父亲,但他依旧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爸爸,我去洗手了。”我决定先行去卫生间躲一躲,等这波大道理过去。
奈何父亲声音洪亮,我在卫生间里依然能听见他说话,我唯有将水龙头调到最大,让流水声盖过父亲的声音。洗手的时候,我还特意洗久一些,待洗完手出来,父亲的大道理已经停止了。我返回鞋柜处,将手提包里面的两个橙子取出,橙子个头颇大,一手一个,刚拿到手里,头痛的毛病又犯了。
头痛令我陷入迷糊状态,四周渐暗,我站在一束光下面,手中的橙子改变了形状,椭圆形的橙子握出方形的手感,幸好这种迷糊状态是短暂的,仅持续了数秒。
四周渐渐亮了起来,一切恢复正常。
短暂的迷糊状态结束后,身体出了些许虚汗,我拿着橙子走到父亲面前:“爸爸,你吃橙子吗?吃的话我给你切开。”
“我没胃口,拿去给你妈妈吃吧,她一天没吃东西了。”父亲指了一下房间的方向,一脸认真地回我。
我将橙子放到茶几上,回头坐在父亲旁边,握着他的双手说:“爸爸,妈妈已经走了一年啦。”
“走了?走去哪了?”
“死了。”
父亲听后,眉头皱了一下,从我手中抽出双手,他的目光转到电视屏幕上,电视机还没有开启,在灯光下,黑色的屏幕反射父亲的身影,虽然反射的人像是模糊的,但父亲对母亲的思念却是真实的。
我知道这个时候父亲需要安静一会儿,便起身去洗澡了。
父亲的状态令我想起了母亲,母亲生前对我甚好,从小到大特别宠我,特别关心我的身体情况,此时此刻,很希望她能对我再说一句:“宝贝女儿,你还好吗?”想到这,我在卫生间里哭了起来。
哭泣影响到神经递质,神经递质影响到情绪,而这个节点的情绪刚好被心接受,说白了就是——哭泣过后,心情变得舒畅了。
眼泪伴随着洗澡水流进下水道,关闭花洒、擦干身、穿衣,我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拿起风筒吹头发的时候,注意到没有化妆的自己,黑眼圈格外明显,还掉发,大概是睡眠不足云尔。
从卫生间出来,客厅已不见父亲的身影,我来到父母的房间,门半开着,床头亮着小夜灯,父亲安静地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我知道,那一定是母亲的照片,这一分这一秒,他在思念母亲,可是……思念这东西,它就不是个东西!
我没有打扰父亲,返回客厅关灯,继而回房睡觉,沉沉地睡着了,但奇怪的是,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身体压着手机,手机里正重复播放着视频,我坐起来关掉视频,拿着手机皱起眉头猜测:“难道是半夜睡不着起来刷视频?可为啥没有记忆呢?”
我没有深究下去,给手机充着电便去洗漱了。
一刻钟后,我从洗漱台转到灶台,简简单单地煮了两碗面条,最近父亲胃口不佳,不怎么吃东西,他那一碗面少,我这一碗面多,为了对得起这满满的一碗面,看来今天该干点什么才行。
我把面条端到饭桌上,正准备去喊父亲起来吃面,忽然听见房间里传出:“女儿快来!”
我闻声迅速来到父母的房间,看见父亲慌慌张张的样子,问:“爸爸,出啥事了?”
“你妈妈不见了,快帮忙找!”父亲边说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找。
我以为父亲把母亲的照片弄丢了,自己先是查看床底,床底没有,接着翻开席子,席子底下也没有,经过一番寻找,最后在枕头下面找到了:“爸爸,找着咯。”
父亲看见我找到的是照片,他白了我一眼,不耐烦地说:“哎……不是让你找照片,是让你找你妈妈,一个大活人!”
父亲的话在我听来属于胡言乱语,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父亲精神方面出现了问题。
父亲走出房间,我担心跟了出去。父亲来到客厅的电视柜前,他细细地打量起一个插着假花的瓶子,瓶子不大也不高,一旁的我想起这个花瓶是母亲买的。
“你妈妈不会躲在里面吧?”父亲拿起花瓶,一手握住瓶颈,一手托着瓶底。
“爸爸,花瓶那么小,怎么能藏下一个大活人呢?”我提醒父亲。
“对哦。”父亲听我这么一说,他好像听懂了,小心翼翼将花瓶放好。
经过我的提醒,父亲转身去查看那些他认为可以藏人的大物件,比如洗衣机、冰箱等。我跟在父亲身后,帮忙将他弄过的东西复原,心里盘算着:我要带父亲去看精神科医生,看医生要花钱,然后我要去上班赚钱,我去上班之后就无法照顾父亲,父亲不能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只能送父亲去精神病院,我记得手提包里有一张精神科医生的名片……
找了一轮之后,父亲自顾自地发问:“还有哪里可以藏人呐?”
“爸爸,你不要瞎找啦,妈妈已经不在了!”我靠近父亲的耳边说,但他完全听不进我的话。
“对对对,我怎么把衣柜给忘了。”父亲说着走回房间。
这时候,门铃响了。
我的视线从父亲的背影转向门口,我前去开门,看到来者是燕子,像看到了救星,自己立即拉她进屋,说:“燕子,你来得正好。”
“怎么啦?”燕子问我。
“我爸爸太想念我妈妈了,我担心他精神出现问题,你帮我开导一下他。”我关上门,拉着燕子径直朝父母的房间走去。
“阿梅!”燕子挣脱我的手,喊住我。
我们在客厅的过道口,同时停下步伐。
我回头看着燕子,燕子的双手抓住我的双肩,她说:“你忘记吃药了吗?”
“燕子,你在说什么呀?我没病吃什么药啊!”我正要继续说下去,燕子一把抱住我。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燕子紧紧地将我抱住,似乎想我静下来。
“我听着。”我对燕子的举动有些疑惑。
燕子说话十分清晰:“阿梅,你的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
燕子的话一跃而起,在空中转了一大圈,紧接着俯冲而下,以其最强烈的声波入侵我的双耳,顺着耳道一步步经由听觉神经传到大脑,每一个字仿佛蕴含着电,整句话犹如对我的脑部进行一次大电击,造成记忆混乱的同时,又引发头痛,我再次陷入迷糊状态,原本干净整洁的客厅变得凌乱且脏,墙角挂着蜘蛛网,整个屋子充斥着异味,特别是放在茶几上的那两个橙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两盒药片。
“女儿。”
父亲的声音将我从迷糊状态拉了出来,我挣脱燕子的拥抱,闻声望去,看见父亲站在房间门口,脸上挂起笑容,他对我说:“我找到你妈妈了,她果然藏在衣柜里。”
“那太好了!燕子你看到了吗?我爸爸就站在房间门口。”我说完朝父亲挪动步伐,被燕子一下子抓住了。
“阿梅,房间门口没人!你听我说,你的爸爸妈妈在一年前已经死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女儿,你不要听她的!她想分开我们,她是坏人,她会破坏我们一家的幸福,快把她赶走……”
燕子不停说话,唠唠叨叨,父亲收起笑容,换上严肃的表情,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眼前的燕子是那样的真实,可昨晚我明明握过父亲的手,也是那样的真实,当下自己该相信谁?
就在我困惑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宝贝女儿。”
母亲出现在父亲身旁,那一刻,我愣住了。
“你还好吗?”母亲说出我期盼已久的话。
这久违的问候钻进我内心,在最深处的地方化成一股暖流,令我瞬间红了眼。
“妈妈,我好想你啊!”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想立马冲到母亲身边。
“妈妈也好想你,你过来妈妈这里,让妈妈抱抱你。”母亲张开双手,和父亲一同挂起笑容迎接我。
父母活生生站在我的面前,这时的燕子成为了一道枷锁,我必须赶走燕子,无论她是不是真实的。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摆脱燕子的束缚,反手将她推向门口,我不允许有人阻碍我们一家团聚,打开门,毫不犹豫地将燕子推出门外,我没有说对不起,直接关上了门。
随之而来的是门铃声和猛烈的敲门声,以及燕子的声音,我通通选择屏蔽,现在自己只想回到父母的怀抱。其实啊,我能有什么小心思呢,无非就是想和父母在一起,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下班有家回,到家有饭吃,叫声爸妈有回应,这便是我想要的幸福。
当我向父母奔去的时候,茶几上那两盒药片又变回橙子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