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生命
都说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这话不假。但我以为,何止是生日,就是在孕育生命的每一个时期,每一个阶段,每一个日子,母亲都在受难。她们为即将出生的新生命而快乐无比,也为这个等待过程里的漫长而忍受痛苦和折磨。
妻子怀孕期,开始时没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有反应,喜欢挑食,情绪不太稳定。但她是个坚强的人,许多问题她都自己一个人悄悄地隐忍或处理了,极少给别人带来什么麻烦,包括未来婴儿的用品,都是她自己一点点预备下来的。哎,说来惭愧,她的母亲忙于“垒长城”,我的母亲忙于农业生产,谁也没有时间过多打听妻子的情况,就在这种冷漠中,妻子做了小被子,小枕头,买了好几件小衣服,准备了不少的尿布……她甚至准备了一只奶瓶,防备万一奶水不足,用来喂奶。
做着这些时,她一边上班,一边耐心地一件一件去完成。女同事,好朋友,邻里婶娘,家中嫂妹,都是她的“老师”或师傅。她还早早地学会了编织,要给孩子亲自做可心的衣袜或鞋帽。郭淑兰老师经常来家里和妻说话,讲了许多育儿经验给她。妻子这时的情绪和兴致都还可以,在她有孕六个月时的四月份,为了我的打算转行的事情,还岳母一道去朝阳亲戚家住了一个星期,回来后的消息是:想转行就得先当工人。哈,算啦,我还是忠诚党的教育事业吧!
但是妻开始生气了。她嫌父亲没有给自己变非农业,而岳父有自己的理由,他说以后非农业的人没有工作还不如农业户口的。妻固执,认死理,一天下班后,以有孕之身和岳父吵了一架,结果犯了心痉挛,我下班到家时她正躺在床上闷睡,身体时而颤抖一下,如同风吹水激。我带她去西村岳父家,岳父为她切脉开方,用白芍、红人参等医治阴虚。
后来她的病情就有加无减。特别是夜里,躺在床上就开始发烧,有时持续到天亮。来病时,她就喊叫、呻吟,手脚没地方放一样乱踢,不然就把脚或手往凉东西上放,还不行就让我用力地攥,或者在后背上、大腿上挨着排拔火罐儿,然后在疲倦中沉沉睡去。
为了减少或分散她的痛苦,休息日,我就带了她去挖野菜。有时她还要叫上姨妹或者郭淑兰,不然就领上我们的房东的孩子小金宝。这个活动很有效,每次回来她都显得十分快乐轻松,最神奇的是,晚上她也会睡得很香甜。“什么时候去掉了这个小孽障,你的痛苦就会彻底解脱了。”早晨,我抚着她的腹部,安慰说。“别这么说,女人,母亲,就是这样做来的,这样以后,孩子才会想你。”妻说。
好久前,我就曾为亲眼见妻子的腹动而欣喜,现在,我们常在一起和肚子中的孩子嬉戏,让他(她)跳跃、冲撞,我则伏在妻的腹部谛听胎音,我希望能听到婴儿的声音。中午,姨妹来憩,饭后就去上班了。我们说到妻的健康问题,妻很痛苦,心悸症、烧灼感,时常并行,蹂躏她的身体。“有一天,元气丧尽,我要被折磨死的。”她幽怨地说。“上天保佑,怎么会呢?”我安慰她,“好人平安。”“别哄我,我随时随地迎接死亡。”说着话,妻的病又犯了,她伸胳膊踢大腿,翻来覆去,拍打墙壁,揪扯胸脯——病魔在她身上肆无忌惮,而我却束手无策。她呻吟、咒骂,无济于事。“攥住我的手,快,越紧越好!”她的手热得烫人,很快我的抓握也不起作用了,她去抓手电筒,抓罐头瓶,去拥抱冰凉的水泥炕沿……带着希望伸手和攫取,又含着失望和痛憷呻吟……
我无能为力,心急如焚。此时如果有什么潜移默化法能让妻解脱病痛,我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去换取。
“早生出来吧……”妻无力地说。我去西村找岳母,岳母断然否定这种想法:“没心没肺,能自然产就自然产!”听了我的回复,妻凄婉地一笑:“也许,妈想的是对的。”而此时岳父给开的药方上则已有了龟板、阿胶、人参等增补血小板的方剂。
我照例领着她去外面散逛,当然最好的去处就是后面山坡地,土地柔软,有一种特别让人安稳、舒适的气息,还有好多好多的野菜。
路上,妻不住地抚摸腹部,好像在找着什么。在铁路上,她忽然拉住我的手往她的肚子上放——喝,是脑袋还是胳膊?一个硬物在上腹部缓缓滑过。妻子苦笑着说:把我折磨够了,又来说“对不起”了?
这次我们来的地方,苣荬菜特别地多而肥,白嫩的茎,鲜嫩的叶,锥立在土里,好像在打着漩儿长,煞是喜人。妻高兴地用手中的菜铲指着四周,说:“看,这也是,那也是,都是!”很快就剜了不少,妻说:“你看,足有二三斤,在大城子能卖出十元的价儿呢。”她的心情不错,边忙着手下的,边听着收音机,告诉我说:“西藏想独立,中央正和活佛谈判呢。”哈,她把中央领导和地方首脑的正常会见理解成了历史上的事件。
妻把野菜给岳母送去一半,第二天回来后心情不太好,我决定不上班,陪她去医院检查一下。买回一盒脑心舒和两付汤药。在医院工作的姨二姐送给她两瓶罐头和一袋豆浆精滋补身体。回到赁居,妻我简单休息一下,又去了北山。杏子正是涩时,味道酸苦涩麻,不过应该很是能够清心醒目的。遇到看山人,“又来拾柴吗?”他开玩笑地说。这个善良的护林员曾亲自我们砍柴,他还指定了一范围,允许我们随便打柴,这在别的任何人,是不曾有的待遇。至今我还记得他的名字,是王成林。有十四五年没有见他了,不知他是不是还好?
中午下班闲暇时的第一件事就是逗着我的还没出世的“小宝”玩一会儿。妻仰卧在那里,我头枕在她的腹部,企图听到胎音,有感觉,我就高兴,没有,我就用手轻轻振动腹部,“咚咚,咚!”里面这时往往有很快而强的回音,我的耳部感到了一记重击,是踹蹬,还是拳打?不得而知。妻摸了一下,告诉我,是拳击!我惊奇,用手去按,妻一下子打开我的手:“别摁坏了鼻子。”
我再去听,只感到有些微的律动,却再也没有擂击。于是学着妻子的样子对她的腹部进行揉搓,忽然,妻的腹部由右肋斜至脐左一阵涌动,好像喀纳斯湖水面被什么令人奇羡的神秘鼓动了,那波态实在叫人紧张、兴奋、欣喜。好像在和我们同乐,“小宝”又咚咚两跳,妻子的腹部竟像盆中水一样明显地上下波动几下,某处出现一个高地,瞬息又失。
我们想像“小宝”的相貌、性格、声音,奇怪的是,我们很少去猜测他的性别,在我们看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的健康,身体的和智力的健全和美满。
妻睡了。我却没有倦意,便拿了《散文》来看。妻子忽然在梦里嗤嗤地笑了,然后自己醒了来。
放下《散文》,我又拿起《易经》随便翻着。妻挪到我身边向着我看。“来,给你算一卦。”我说。我找出三枚硬币,确定了它的正反面,便让妻捧在手中,专注、放松地摇动,然后掷于桌面,记下正反面的次序和数目,如是六次,就形成了一个卦象。对照书上的卦数表找到上三线,下三线,再找出交叉数29,然后看变爻,查解语,唉,妻运多舛……妻却颇不以为然,“游戏而已。”她淡淡地说。恰巧郭淑兰来了,带着孩子小阳光。我也给她占了一卦:婚姻不美好,但只能屈就,唉!我要是卦师,是挣不到钱的,弄不好,还要让人骂,哈!
好几天了,中午下班我就要与“小宝”逗上一会儿,看他跳,看他动,听他的声音。晚上,我切实觉得,是一家三口人睡在一起。
一天中午,我吃过饭,来到在卧室休息的妻的身边,想再和“小宝”嬉耍嬉耍。一下,两下,我用手在妻腹部轻轻弹动,直到五次,没有一点动静;我加大力量和幅度,一次,二次,……五次,还是没有动静。我找呀找的,怎么也找不到素日所感觉到的孩子的头。我要妻子来“唤醒”他,好久不“见”了,我真的怪想他的。可是这次妻也不行,孩子仍是没有动静。
“他睡了。”妻说。“可是摸不着脑袋呀。”我焦急地说。“移位转体了嘛。”是的,上腹部又空又软,而下腹部和脐部附近却是硬如胶球,只是仍不“见”头。“跟你一样,真是懒得可以。”我说完,失望地仰枕而憩。
或许只是过了十几分钟,我就遽然醒来,不复入睡,而妻子此时睡得正香,我不能打扰她了,就早早地上班去了。
下午,匆匆备好明天的课,又听班长杨彦利汇报了一下班级桌椅情况,帮同事张燕华包好一个书皮,就急急忙忙赶回家去。
是什么样的生命,让我这样牵挂和焦虑?
不顾妻在做活儿,我硬要她躺下,我一定要马上再“看看”孩子。妻安慰说:“不用急,下午他动了。”
我不相信。很快,我的心又提了起来:和中午一样,我的“小宝”丝毫不见反应。妻则一副淡然神情,一点也不理会我的慌乱。我怒了,要她来招醒孩子:“他还在吗?”“别神经质。”妻说。
忽然,妻做活的手停下了,转身看着我,说:“你看,这儿要动。”我凝神敛息,死死盯住她指的部位。果然,一下,两下,极很弱却也极清晰地,妻的腹部蠕动几下。我以为脉象或错觉,不太相信。妻又诱导一下,这回,“咚咚”,激烈的两个跳动……
“呵……”我哽咽地乐了一下,便枕伏在妻的腹部,眼泪出来了……
聆听生命,领悟人生,面对生活的林林总总,你的态度最是重要,而坚强,可以让你能够迎接一切。难道,这不是坚强的女性给我们的最好的人生诠释吗?
用泪珠串成欢笑
那是至极的幸福
用苦恼缅怀岁月
那是最美的陶醉
呵,生活
空间里时间的飞驶
回忆,全是美好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