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星】杀手末日(组诗)
1、刀锋边沿
特技表演者要每天从钢丝上走过,
你们窃窃私语的议论在他听起来
仿佛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亲爱的,出于对生命的敬畏
请你们停止不负责任的议论声。
在善良的祈祷词中,冒险者
必须区分出哪种情绪对他有利,
哪种情绪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
才需要搭理他一声,这样的分辨力
其实是在无形中延续职业生涯。
没有人喜欢在严肃的会议室瞎起哄,
却一味地擅长在鱼池边给垂钓者
热情鼓掌,人类的从众心理在芜杂的
世间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在柔弱的钢丝上,每天和阳光、
雨水和危在旦夕的风险打交道,
穷尽了一生的欲望、苦涩和沮丧,
冒险者在极端的斗争中失去了恐惧。
2、和平的赫尔松
当你心怀虔诚来到赫尔松,
你头顶的蔚蓝天空已在
一片哀悼声中落下慈悲的泪水,
像消失于海平面的亚特兰提斯
没有终点,或是完全看不到终点。
你将在文明的港口遇见赫尔墨斯,
告诉它那片经历了几千年愤怒的大海
或许会在海神波塞冬的策划下
给硝烟中的战舰和商船带来
一次毁灭性的打击,而非法捕捞
只会让冬天的赫尔松雪上加霜。
所有蒙受羞辱的乌克兰人民
站在历史的三岔口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因为戴在头顶的荆冠,终究换不来
自由贸易市场的珍珠和翡翠,
只能在日复一日的衰老和蜕变中
扯下了关于“集体主义”的荣誉盾牌。
你来到赫尔松,沉没如钢铁,哀伤似落叶,
昨日的基辅还在悲剧的舞台里
上演着关于“忠诚”和“自由”、
“背叛”和“献身”的人间戏剧,
今天的俄罗斯已将海藻和珊瑚
装饰于鞑靼人失而复得的故乡——
历尽沧桑的农民,在你所到之处
种植了小麦,水稻,玉米,葵花籽
恍若从他们身体的血液里抽出了
苦难的汗水和关于这个民族的图腾。
而战场上的装甲车和迫击炮依然如故,
这座摇摇欲坠的城市,在几天前
就弹奏了“自由逃亡”的协奏曲,
她在睡梦中敞开了丑陋而巨大的子宫
似一面生锈的铜镜,似一把战败的宝剑
割裂了摩尔多瓦疼痛不止的伤口。
你无须要求赫尔松牢记自己的耻辱,
你只需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隐退,
像一位神秘主义者拜访佛教圣地,
像一位投机者专注于金融市场的黑洞,
这世间大多数罪恶来自于人心的贪婪,
当你某天醒来发现自己变得一无所有,
你就能发现忧郁的水仙也绽放得异常美丽。
3、科索沃
我游走在湿漉漉的海岸线上,
和煦的风撩动起我求生的欲望,
昨日的大片耕地和辉煌的机车
已被历史的战斧砍成了废铜烂铁,
今天,沉睡千年的金属还将和我的
叔叔一起谈论这个民族的醉生梦死。
我仿佛觉得年轻人应该回到这里,
他的祖国正像追求多年的未婚妻
一般柔情蜜意却又充满勃勃的生机,
或许我们未曾谋面,在有生之年
我可以想象你走到郊外的丘陵上
用忠贞刻下我的名字,而不是仇恨。
抛开虚伪的说教,抛开权力潜规则,
我宁可相信你童年时玩的游戏或许
是一种更高级别的政治博弈,你可以
随心所欲地去某家甜品店购买一块
民主的奶酪,然而只因为香料超标,
我的勇气和恐惧感将在一瞬间消失。
4、亨利·米勒
在瀑布的入河口,时间以极其
残忍的方式捕获了他一生的记忆:
关于巴黎的红绿灯,斑马线,律师事务所,
常年供他吃喝玩乐的下等旅馆,
连接旅社和电报公司的灰暗街道,
从街道的十字路口走到底的湛蓝色酒吧,
还可以模糊地勾勒出许多不规则的线条,
这些由直线,曲线,椭圆,抛物线
交织成的几何模型将年轻浪子的理想
护送到另一座看不见春天的岛屿。
善良必须具备保质期,否则关于
谋生的若干词汇或许会与懦弱划上
等于号,而“苦难”和“忠诚”从未
在税务师公正的砝码上低声吟唱,
他生命中的不良记录某一天会像
海啸一般从远洋邮轮提心吊胆的哀泣中
消失,请赠予水手们一片自由的广场,
那里的压迫等同于伊甸园的自我摧毁。
在每一段透明而和谐的婚姻里,承诺
恍若战争前夜的集体宣誓,荡气回肠
却又可恨地将借口掩埋于沉默的黑夜
直到闪电将人性的邪恶撕裂成流言的霓虹。
他自我的灵魂绽放应当在底层的花园里
找到合理的输出口:餐馆,裁缝铺,打字机,
招待所,渡船码头,图书馆,保险公司,
甚至于在爱人温暖而干涸的床上……
他手里的卷尺铁定可以拉伸到无限长度
在北回归线和南回归线的中心立一座雕像。
没有必要和某些颠倒是非的人们讲真理,
因为他们的血液已经习惯了传统的
宣言和法律,幻想着撕碎宗教虚伪
外套的人,很大可能得不到善终。
他的离经叛道或许继承于祖辈,
或许继承于一条神秘的河流,像流经
半个世纪前的纽约,流经未来的布鲁克林
红色笔记本里涂鸦着黑色的英文单词,
少年时代的礼仪被成年人的游戏规则
抛到了九霄云外。偶尔路过父亲的
农家小院,他听到有人轻轻地提醒自己
切莫忘了小说家的职业操守,于是
他像个婴儿一般脱胎换骨,又像个
猎人一般在残暴的路上重蹈覆辙。
他下定决心走进那间小型办公室,
以手中的笔描绘心中的灿烂太阳。
5、杀手末日
他明知道今天晚上将死于非命,
却仍将匕首插入银质腰带的间隙,
而后步履沉重地走出寓所的大门
以胜于猛虎的架势来到对岸的咖啡馆。
阳光以无限温柔的触觉抚摸他的
络腮胡子,也亲吻他那套黑西服、
看上去还像样的白衬衫和豹纹领带,
在劣质的拿铁咖啡的熏陶下,他
看见少年时代的自己叛逆地将同伙
手中的足球踢向学校的教学大楼,
而长着斗鸡眼的门卫非但不敢吭声
反而对着他连连磕头求饶。英雄情结
萦绕了他一生的“荣誉”和“耻辱”,
也将悬崖边的卡利古拉无限柔情地
孕育在适合他成长的温床里;
当每一段恪守原则的铁栅栏为他
开启特权的通道,当每一副陌生的
面孔向他投去怀疑和矜持的目光,
仿佛某人给这平坦的道路设置了障碍,
你就大概可以推测出他的悲剧命运。
走出咖啡馆的他习惯了路人的冷漠
和麻木,这世界留给他的动静终究
抵不过血液和哀嚎来得刺激和洒脱。
大街的拐角处响起了悠扬的吉他声,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匕首,
然后顺着记忆中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恍若听到有好多个声音响彻在耳畔,
关于侵犯,关于复仇,关于权力腐败……
可他忽然意识到这些词汇与他毫无关系,
在利益的驱使下,他仅仅关注那些
长在他身体里的仙人掌的密码;
灰色的栅栏在他眼前成片地倒下,
他的一生走不出毁灭与救赎的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