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星】柳岸花明(小说) ——他和他和她的故事之三
一
香玉在这段日子里的确过得很愉快。
这多年来,自从当年遭受丹江那场火灾以后,香玉从来没感到这样快乐过。尽管她的橘子梦破灭了,但她和英杰结婚度过蜜月后,香玉就拿着钱出去到处游山玩水。香玉梅就像一个无期囚犯,突然获得释放一样,整天无忧无虑,玩得痛快极了。
尤其游山玩水回来,她又一头钻到那片橘子林里,一天到晚的穷折腾,谁劝也不听。以人们的话说,英杰和香玉俩人,真是庙门前的狮子——一对。难怪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看看,香玉当初不听人劝,承包了酸枣坡,硬要在酸枣坡上栽植橘子,结果橘子树被寒流冻坏了,做了赔本买卖,仍不思悔改,至今还不听众劝,一天到晚钻在酸枣林里瞎折腾。
英杰呢,他放着外边的大钱不挣,却回来在丹阳村承包百亩河坝地,并且异想天开,种什么黄姜,还办什么皂素厂。这不,他不但把自己的老本赔光,而且在全县发展黄姜种植,致使全县黄姜种植户负债累累、倾家荡产。而他仍不识教训,迅速放弃黄姜种植,又独辟蹊径,搞什么植桑养蚕。不说香玉她爹劝,就连英杰的情敌张海生,都找到门上劝他莫异想天开,听说那丝绸之路都是汉、唐的事,已过去千百年了,他还去走。虽说咱县上有织丝毯的工厂,但那都是用外处产的柘蚕丝,既经济又实惠,谁用得起这桑蚕丝织地毯?再说这养蚕可不同开矿、冶矾,那可得要有植桑养蚕技术!
可不论谁劝,英杰只是一笑了之。
人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英杰头年栽上的几十亩桑树苗,不但当年长叶养了蚕,而且还产了茧。第一年春、夏、中秋和晚秋四茬,净产茧一万多斤。每斤茧价二十元,就卖了二十多万元。扣除本钱,还净挣十七八万。轰动得市、县记者来了一大群,又是报纸登、广播宣传,又是电视放他的电视片。一时间,英杰和香玉当年一样,成了轰动市县的新闻人物。
老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很快,支书找着他说,“英杰,你现在是富翁了,给村小学捐点钱,给村敬老院献点爱心吧!”
英杰闻听真像个百万富翁似的,他嘴一张说:“没事,等明年一定给村小学捐一万块,给村敬老院也捐一万!”
香玉忙推推英杰,睖了他一眼低声提醒着说:“别屎没出来屁一溜!”
英杰却眼一瞪,“咋,谁家孩子不上学?是个人谁能不老?”英杰大声说着,并用巴掌在胸口上“叭叭”拍着,“支书请放心,我可是君子一言,四匹马也追不上!”
万事开头难,这话一点不假。啥事刚开始的时候,有人不敢干,可有人又怕别人一旦干成了,还有人自己不敢干,却希望别人也莫干。可当人家事业干成后,不但有人后悔、妒忌,也有人羡慕,而且大多的人又都找着英杰想干。正当全村人想找英杰植桑养蚕时,丹阳村委会门前,突然贴出一张传授植桑养蚕技术的广告。
本来大家都想去找英杰植桑养蚕,可是一见英杰贴出了传授植桑养蚕技术的广告,大家却又疑惑、犹豫起来。连老话都说生意要独做,邻居巴的邻居穷。英杰开始植桑养蚕的时候,怎么没有做工作拉大家入伙干,现在他植桑养蚕成功了,也赚钱尝到甜头了,反倒贴广告传授技术让大家都干?英杰不是个党员,也不是个村干部,他能恁觉悟带领大家致富?莫非他说植桑养蚕赚钱是假,企图办培训班收培训费、卖桑树苗赚钱是真?
也是啊,英杰自己植桑养蚕,产茧自己卖,谁也没见他拿钱,更没见他查钱。这嘴是圆的,舌头是扁的,他说赚多少谁信?现在贴出传授技术广告,没准真是打着传授技术的幌子,招生收报名费,再引诱你高价买桑树苗骗钱。这一想有些村民坐等观望,有些村民干脆不去找着往他那套子里钻。可也有些村民,致富心切,终于抵御不住植桑养蚕赚钱的诱惑,干脆拿着钱去找英杰报名,学习植桑养蚕技术。
奇怪的是,当人们拿着钱跑到英杰屋里,英杰却只招生不收费。人们听说英杰办培训班不收费,大家更以为是圈套,反倒都拿着钱回来不报名学习了。
英杰理解,不是乡亲们信不过他,而是这些年乡亲们都被骗怕了。什么传授稻草做棉花技术,什么提供蚂蚁种、土元种,养蚂蚁收蚂蚁,养土元收土元,还有什么提供种兔,传授技术养兔收购兔崽等等。结果,不是乡亲们花大钱买了种,到头来落个养了蚂蚁、土元没人收,养了兔崽没人要,再不就是买来的技术是骗局,买来的设备不能用。
一句话,乡亲们上的当忒多了,也被骗怕了。尤其前两年英杰带头种植黄姜,在县委、县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英杰一家带动全乡乃至全县,由英杰一家的百亩,发展到全县几百万亩,由每斤黄姜几毛钱的单价,涨到每斤一块三四毛钱的天价。但由于国务院正式宣布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启动,东川县按照国务院净化水质规定,确保中线源头水质零污染,截至2004年,全县关停环保达不到零排放的造纸厂、矾矿、皂素厂等企业127家,其中仅皂素厂的关闭,一下子给全县种植黄姜的产业判了死刑。黄姜价也陡然跌到几分钱一斤,致使众多农户倾家荡产。
英杰这次本来经过自己的实践,在丹阳村搞植桑养蚕可行,想把技术传授给大家,前几年东川县曾有过千家万户织皇冠的美名,今天英杰想再来个千家万户植桑养蚕呢。谁知,乡亲们却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都不敢再冒风险,盲目植桑养蚕了。英杰气得呸一口唾沫吐到地上,“真他妈的,难怪有人说农民都是鼠目寸光,都是小农意识,若有一点磕磕碰碰,风吹雨打,就拉稀下软蛋。”
香玉闻听英杰发牢骚,就劝慰着说:“唉,农民们是眼光浅,小农意识也是实话。但农民们这些年,也确实是穷怕了,也苦怕了,也被骗怕了。一句话,农民们的家底薄,他们实在是负不起折腾了!”
是啊,虽然改革开放,农村实行了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但说白了,农民们不就是手里有把粮食,肚子里刚刚吃了顿饱饭,再加上啥都涨价,唯独农民们生产的粮食涨不起价!还不说农业税、提留款,还肩负着乡村干部和教师发工资吃饭,负担就够重了。
英杰无奈,把自己承包的一百多亩河地,先种七八十亩胡桑,又育了几十亩桑苗,就近招了些民工自己干。
二
功夫不负苦心人,待第二年头茬茧子下来一称,收一两万斤。英杰喜滋滋地扳着指头一算,这茧子二十块一斤,就是三四十万,照这样,再加上夏季、中秋和晚秋三茬,就是一百多万。工人工资一开,桑苗,蚕种,以及土地承包费,化肥水电一刨,净赚百十万哩,要是照这样干下去,几年过后,又是一个千万富翁了……
英杰就兴高采烈地给收茧方挂电话,让对方来车拉茧。对方却说不急,等夏季茧下来后,来车一起拉。听对方如此一说,不就是两次搁一次来拉嘛,英杰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却说等到夏季蚕茧下来后,英杰又打电话让对方来拉茧,对方说干脆等到三茬、四茬茧下来后,来车一起拉。闻听此话,英杰的心为之一沉,顿若吞了一大块铅似的。
也是,做生意靠的就是资金周转快、翻本快。本来三四十万元的春茧,一搁就压三个多月,现在又说等秋茧和晚秋茧下来再来拉,几百万元的货一压半年多,这太影响资金周转了。但为了和对方保持良好销售关系,英杰又不能为这点蝇头小利,硬逼对方来拉货,就默认了。
耐着性子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第四茬蚕茧下来,英杰再次电告对方来拉茧时,一听对方的回答,英杰只觉脑袋“嗡”一家伙就大了。
咋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说来拉茧可以,但因受国际桑蚕大战的影响,蚕茧价已有去年的二十块钱一斤,降价为三块钱一斤了。
对方的话如同冷冷地一棒,当头敲在英杰的天灵盖上。不说他自己手头的资金全投入进去了,而且银行又贷了一大笔款。一时间银行来催款,工人要工资,村里来要承包费,支书还来找他要捐款……
英杰急得去找香玉,香玉闻听蚕茧价降到三块钱一斤,当即就茫然发怔了。直到英杰催她想办法,香玉才回过神来,“咱有合同在,只要合同上签的是二十块钱一斤,对方违约,你到法院起诉他!”
英娃为难地说:“我和对方说了,人家说合同上签的是按春茧、夏茧、秋茧和晚秋茧,一茬茧一交货。人家说咱没按合同交货,咱违约在先,合同已无效了!”
香玉生气地埋怨着说:“你没长嘴呀?你咋不说是他们要求四茬茧下来一次来拉货的?怎么光听他们说?”
“唉!”英娃叹息着,无奈地说,“问题不是……不是人家怎么来拉,是人家说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是一茬茧一交货,不是人家来拉货,咱就输在这个“交”字上!所以,咱没按茬交货,就是咱违约!我也到法院咨询了,法院也说咱违约在先。”
香玉怕英杰气出病来,急忙劝慰他,说:“那、那你去县里找钟书记说说,看能不能帮忙给银行说说先贷点款!”
一听找钟书记,英杰气得脑袋“轰”地一下,如同冲血一般,差一点儿没骂钟书记的娘,“去找他?他们那些当官的简直无心无肺,是他妈铁石心肠!当年因黄姜的事去找他,还没把我气够,你当我他妈喝米汤没处尿,还去找他?”
三
因为英杰当年因黄姜的事去找过钟书记,钟书记那时还是钟县长。
那还是英杰刚回来时,英杰头天承包大队一百亩荒河滩,第二天就贴出一张大量收够黄姜的广告。黄姜是一种药材的学名,土名叫胡头根。胡头根原本是此地山上生长的一种山药。广告一贴出,简直像青天响了一个炸雷子。
因为胡头根不但卖价贱,而且还得去须切片再晒干,才卖几毛钱一斤。这多年人们都出去打工挣钱,早已没人上山挖胡头根了。所以,山上的胡头根长得多,也长得老,一天能挖一大挑子。现在突然间暴出个每斤一块钱收购胡头根的价,况且不择须、不切片,也不晒干,从山上挖出来就卖。不说一天一百多斤,就是一天挖大几十斤,就挣大几十块,简直就是从山上捡票子呀!
于是人们就疯了般上山挖黄姜,挖了担下山就到英杰那儿卖,一个月不到,英杰就收了几万斤。人们见英杰收恁些黄姜,还以为他要运出去卖高价赚大钱哩,可谁也没有想到,英杰不是高价转手卖,而是在河滩里种植,竟一下子种植了一百多亩黄姜。
顿时人们愕然、哗然了,有人说英杰疯了,也有人说英杰脑子进水了,他不疯、脑子不进水,种恁些黄姜干啥?
是啊,这黄姜如同种红薯、种土豆恁高产,一季亩产三四千斤。我的天,种一百多亩是个啥概念,到时就要收三、四百万斤黄姜,他种恁些黄姜将来卖给谁?其实众人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人们谁也没有想到,也不会想到,英杰收黄姜种黄姜是胸有成竹,是经过市场预测周密计划过的。他第一茬产出的黄姜,不但全卖了,而且还卖了个每斤一块二的好价钱。第二茬,英杰的胆子更大了,他不但保持原有的一百亩河地全种黄姜,而且又承包了三百亩地,也都全种植了黄姜。英杰望着他的四百多亩黄姜,他没有谋划着如何订合同往外推销,而是开始谋划着如何在全县推广种植。若能在全县推广种植黄姜,不仅是一个大产业,而且可以成为振兴东川县农业经济的支柱产业。
恰在这时,乡长任汉林领着钟县长找到英杰的黄姜地里,现场参观了他的黄姜种植,并向英杰咨询了黄姜的市场潜力。英杰当即将自己的想法和随着国际国内资源的日益增加,黄姜的生产和销售有着良好的市场前景。加上黄姜生命力极强,种植不需要施肥、浇水,也不需要过高的管理和种植的技术含量,只需要除草松土就可生长等特点时,钟县长当即向英杰提出了,在全县发展推广种植黄姜的意见。
钟县长的话正中英杰的下怀,英杰当即就同意了钟县长的意见。同时向钟县长表示,他外销黄姜价每斤一块二,销给本县农民的黄姜种子,每斤只收一块钱,并向钟县长保证,他负责全县黄姜的联络外销。
在钟县长的大力支持下,很快在全县掀起一个种植黄姜的高潮。县里并对五亩以上的黄姜种植户,支持低息贷款补贴一万元。于是,一个规模化黄姜种植的宏伟规划,很快在全县推广实施。立刻有英杰过去的一家,发展成为数千家,由过去英杰种植的四百多亩,发展扩大为全县的几百万亩。
黄姜在全县推广发展,让英接又看到了一个更大的商机。他没有仅满足于联络外销的蝇头小利,而他看重了黄姜生产加工一条龙生产的莫大潜力。于是,英杰经过外出考察后,很快在东川县办起一个以黄姜为原料的皂素厂,不仅使东川县的黄姜足不出户就有卖点,而且仅黄姜加工一项,毎年就给东川农民增收二十多亿元的经济效益。
正当英杰的黄姜种植和皂素厂,按着他的预定计划逐步发展,已成为振兴东川县农业经济发展的支柱产业时,国家于2002年12月,饱经几代中央领导人心血和无数中国人智慧结晶的《南水北调工程总体规划》获得国务院批复,其中东川县作为南水北调中线调水的源头和调水口的所在地,时任国务院总理提出了净化水质零污染、零排放的环境保护要求。英杰的皂素厂,虽然有环保达标生产许可证,但因达不到零污染零排放的要求,于2004年,县环保局一纸通令,判了它永久关闭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