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母女奇缘(散文)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鲁西南片区那些濒临黄河的村庄,战乱加上连年的水灾,人们的生活陷入异常艰难困苦的境地。
那样的条件下,外公外婆生了六个孩子。为了不被饿死,女孩子早早就要送去做童养媳,母亲在四个女孩子中排行老二,是在十岁那年被送去做童养媳的。
母亲被送到桂庙村村西头姓王的一户人家做童养媳,此村因有一个寺院而得名。桂庙村南北长约三华里,在黄河滩区算是很大的村落了。
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何况是为了讨个活命被送做童养媳,母亲虽然被送去时才十岁,母亲要给他们一家六口人洗衣服、做饭,还要割猪草,很多家务活她都抢着干,地里的农活更是不少。
母亲说她最怕的是冬天洗一家人的衣服。村头仅有的一口水井,冬天井口结冰容易打滑,不安全。母亲要到村西边的一个小河沟里洗衣服,寒冷的冬天,需要撬开冰冻的河水才能洗。冬天她手上的冻疮从没好过,手背红肿地如鼓了气的青蛙,手指上冻裂的口子时时会渗出血,手伸进冰水,疼痛会从指尖一直钻到心房。
母亲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落下了左脚有些“点脚”的小毛病,她送童养媳要嫁的这个男人,性情暴躁,因母亲脚有这点小残疾,总遭他嫌弃,生活中挨打受饿是常有的事。挨打的事她不敢也不能跟外婆说,外婆也不可能接她回去,怕接回去饿死,送童养媳就是为了逃个活命。母亲亲眼目睹了她刚满两岁的弟弟被饿死,用一捆草裹了丢在了沟渠里,象丢掉了一个瘦猫!她想起来就打寒颤。
母亲每天小心翼翼度过,脏活累活争着干,但那个性情古怪的男人总看母亲不顺眼,动不动就拳打脚踢,开始她的婆婆见到总会拉开骂她儿子几句,后面她管不了这个怪儿子,也就没办法再管了。
母亲在他们家熬了六年如地狱般的日子,那个男人的脾气随着岁月的增长不但没变好,而是越来越大,一不开心就打母亲。一个寒冷的冬夜,母亲终因忍受不住毒打,趁他们一家人熟睡偷偷逃了出来,一个十六岁的姑娘深夜出逃,她又怕又冷,母亲没敢走远,暂时躲在了村东头的一个草棚里。
次日的早晨,全身已冻得麻木的母亲爬出了草棚,她的思绪也象被冻麻木的身体一样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这时一个挑着担子卖咸菜的男子发现了她,这个人后来成了我的父亲。父亲见母亲冻的嘴唇发紫,全身颤抖,便把他身上的棉衣脱下及时给母亲披上。父亲问明了她为何会这样的来龙去脉,想送母亲回去,说他会找那个男人谈谈,让他以后不再打她。母亲一听大哭起来,说死也不回那个家,被打怕了。父亲见母亲实在可怜,便先把母亲领回了桂庙村最东头的家里。
父亲名义上挑担卖咸菜,实际是为地方抗日武装送情报,内部人员都称父亲为“二班长”,因此他总是挑着咸菜担子走村串户,每天早出晚归,也是那天父亲起的早,第一时间发现了母亲。
母亲离家出逃好几天,那家人也没找她,估计那个男人是故意想把母亲打跑吧!父亲见母亲无家可归,便收留了她,也有缘结成了夫妻,算是天赐的姻缘吧。父亲比母亲大了十三岁,对母亲甚是疼爱。
也许是母亲因长期受寒凉入体,跟父亲在一起后十九年都没能生育,看了不少医生也没治好,想有个孩子是父母最大的心愿。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夏的一天,母亲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我家院子紧靠着大马路,院子是没有围墙的,连篱笆墙也没有。所以坐在院子里便能看到路上的人来人往。
临近中午,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婆婆来到我家的院子,母亲说:这位老婆婆圆圆的脸庞,面容和善,头上系了个蓝色的围巾,穿了个深色格子包襟短衫,干净利落。她迈进院子走到我母亲身边说:“我今天走的路很多,有些累了,能在你家歇个脚,喝口水吗?”母亲见状急忙给她拿了个凳子,说“可以、可以,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烧点热水,热水更解渴!”
等母亲端来热水,老婆婆接过来,随口问我母亲有几个孩子,这一问触到了母亲最痛处,还没开口,母亲的眼泪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母亲给这位婆婆讲了她的经历,和父亲生活十九年了一直没个孩子。老婆婆听了急忙的安慰母亲:“大妹子,你别伤心,这生孩子也是讲究缘分的,孩子该来到什么样的人家是一定的。”说着她从自己拎的一个小竹蓝里拿出了“三粒药丸”递给母亲,说道:“你看今天咱俩这缘分巧不巧,我家祖传几代卖这个黑虎丸,是专治女人妇科杂症的,今天跑了几个村,卖的还剩这三粒,刚好是一副药,也不收你的钱了,你吃了试试,说不定也能对你的病症。”母亲双手接过药丸,特别感动,挽留她在家吃午饭,她说还要赶路不多停留了,喝了那一碗白开水,老婆婆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第二天,母亲便按老婆婆说的每天一粒的方法开始服药,到第三天吃完最后一粒大约两个小时,母亲肚子就出现了绞疼,剧疼折磨了母亲半个多小时,她大汗淋漓衣服都湿透了,最后,有一个鸡蛋大小的硬块(积寒)排出。吃完药半个月后母亲的脸色没那么苍白,有点红润了。
三个月后,母亲竟奇迹般的怀孕了。在第二年的春天生下了我的大姐,那年我母亲刚好三十六岁。在那个年代,三十多岁生第一个孩子,在方圆几里都很罕见,不管冒多大的风险忍受多大的疼痛,母亲都认为值得。父亲此时已年近五旬,老来得女,那种喜悦可想而知!
大姐遗传了父母最好的基因,可爱的象个小天使,大眼睛,小嘴巴,玲珑小鼻。母亲看着怀里的大姐,就琢磨起那日来到院子里给她药丸的老婆婆,觉得一定是观音菩萨派她来的,让她来送这个孩子的。母亲流着泪跟父亲说:“老天终于睁开眼看到咱们了,给咱送一个这么好的孩子。”
母亲让父亲给姐姐起个名字,母亲跟父亲说在她生大姐的前一天晚上,梦到了池塘里有好多漂亮的莲花。父亲看着白净可爱的女儿,便想起了“雪莲”这个名字,问母亲怎么样,母亲也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因此“雪莲”便定为姐姐的大名了。
接下来的六年时间里,上天又给父母送了“两朵花”,母亲生下了二姐和我。吃了三粒药丸,生了三个漂亮的女儿,母亲更加坚信这“三朵花”是菩萨送给她的。于是顺着大姐的“雪”字,二姐起名叫“雪梅”,我叫“雪兰”。三姐妹都以花起了名子。三个姑娘长的眉清目秀,父母也因有了“莲、梅、兰”这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方圆各村出了名,从此三姐妹的出生也被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人们在茶余饭后也常谈起这件事的稀奇。
因为三个女儿的得来不易,父母对我们三个都是宠爱有加,但父母对我们从不溺爱,成长过程中对我们培养最多的是做人的品德。尤其是母亲她觉得老天送给她的这三个孩子一定要以勤劳、诚实、善良为根。
三姐妹在父母温暖纯朴的怀抱里慢慢长大。大姐长的好看又心灵手巧,因为父母年迈,她小小年纪就成了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她扎着两个小辫子走在田埂上,村里人总夸她是“银环下乡”,那个年代正是戏曲《朝阳沟》火遍各大乡村的时候,人们对于漂亮又能干的女孩子找不到更好的代名词来赞美,就会说象戏曲里的银环。
二姐在十二岁那年,市歌舞团到乡镇招生,二姐初选就被选上,破格录取,二姐百灵般的嗓音和特别出众的相貌被选中也是自然。
我最小,文静秀气,一家人商量,生活再难也要供我读书。上学后,我的作文写得比较好,读中学时一次被乡政府选中,去参加地区“富民兴鲁”演讲比赛,获得了二等奖,乡镇领导夸我演讲稿写的特别好,现场发挥也很不错,村里人知道后,都说得旺家三闺女很有才气。一九九七年我南下来了深圳,经过自己拼搏,已扎根深圳,成就了儿时的梦想。
父母结婚十九年没能生育孩子,本来已不再报什么希望了,母亲因给老婆婆一碗水喝,却喜得这么好三个女儿。母亲总觉得是多年行善,老天赐给她的福报。从这件事,母亲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善天会帮。所以父母在我们小时候就教导我们:“能帮人一把一定要帮,我们都是平常人家,虽做不了多大的善事,但身边遇到的一些小事,只要伸手能帮的一定要帮,比如别人推个车上不了坡,你一定得上前帮一把。”母亲没什么文化,其实一直用行动在教我们日行一善,勿以善小而不为。
我记忆最深的就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这人呀,活在世上,有时候你不走的路会走到,想不到的人会用到,很多事吧,你对别人好,这转来转去,后面好事就转到你身上,所以遇到什么事,先考虑别人,这样人的一生就会平平安安。”
父母都已离世多年,但她们却把善良的品德注入在了我们三姐妹的基因里,母亲常叮嘱的话象指引我们前行的灯塔,做人做事践行着“真、善、美”的原则。
三姐妹虽没有大的建树,但也都还算争气,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如今再回村,不知村里哪个文化人带的头,都叫我们为“宋氏三姐妹”了。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三姐妹都已不再年轻,流走的是岁月,三姐妹良善的初心永不会变。如今村子里能记起三姐妹出生故事的长者也所剩无几了,回乡多是陌生的面孔。
历经世事风雨后,更觉得父母留给的好品格比物质财富更重要,我也更加深信:美好的灵魂如一块磁铁,会将幸运美好吸引过来,人但行善事,莫求回报。关键时刻老天总会在你人生爬坡时递上个拐仗,在看不到光明时帮你开扇窗,转角遇到更好的人生!
母亲喜得我们三姐妹的这段奇缘故事,我们三姐妹也常常会讲给我们的孩子、孙子,让“与人为善,助人为乐”这好的家风,能代代相传下去。
2024年12月16日(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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