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怨言(微小说)
鼎山煤矿的宣传干事陆逍,垂头丧气地踏出党委宣传部郑部长办公室的大门,手中拿着被改得面目全非的稿子,似有千斤重。“谁能想到赵刚干活在行,说话却像个闷葫芦。我口干舌燥地引导,他却半天挤不出几个字!这能怪我吗?”陆逍冲进院子,对着那株高大的木棉树又踢又踹,仿佛要把满心的怨愤都发泄在这无辜的树上。
陆逍在鼎山煤矿可是赫赫有名的“笔杆子”,多年来,他撰写的新闻稿件、人物通讯、理论文章,频繁亮相于各级报刊与网站。
月初,综掘队队长赵刚载誉而归,从一名普通的“煤黑子”一跃成为省劳模,这消息如一阵春风,迅速在矿区传扬开来,成为众人津津乐道的佳话。这采访的任务自然落在了陆逍的头上。然而,此次采写省劳模赵刚的经历,却让他灰头土脸,数易其稿,却仍被领导与编辑无情“否决”。
“人不大脾气可不小,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跑了。”一只手拍了拍满腹怨言的陆逍肩头。
“郑部长,你好、你好……”没有回过神来的陆逍语无伦次。
“强攻不行,咱们采用迂回战术嘛!这是赵刚家人的联系方式,采访的时间我都给你联系好了!”
“谢谢你,郑部长!”陆逍顿觉心里的怨气少了很多。
初至赵刚父亲的老宅,见赵老爹满脸深深的皱纹,可身板依旧硬朗挺直。谈及儿子,他的眼神中似有两簇火焰在燃烧,骄傲与无奈相互交织,难解难分。
“我这娃,打小就倔。”赵老爹爹吧嗒了一口旱烟,那烟雾缓缓在屋内氤氲开来,声音也随之低沉地响起,“想当年他接我的班投身煤矿,我这心里啊,真不是个滋味。咱在这黑咕隆咚的井下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啥样的苦、啥样的险没遭逢过?我苦口婆心地劝他,可他脖子一梗,就一门心思地扎了进去。”
陆逍微微欠身,轻声探问:“当初,煤矿的苦脏累险,您就没在他耳边念叨几句?”
赵老爹重重地叹了口气,面前的烟雾随之缭绕翻腾:“咋能不念叨?每次瞧见他累得像个散了架的木偶似的回家,我这心呐,就好似被无数根尖锐的针狠狠地猛扎。我跟他讲身体是本钱,可他嘴一撇,非说要把这煤矿整出个崭新模样,要让矿上的伙计们都能平平安安地回家。我这当爹的,也只能干瞪眼,只能背着他念叨几句,可又能有啥法子呢?”
继而,陆逍在矿区蜿蜒的小道上堵住了赵刚的儿子赵宇。这小伙浑身散发着一股机灵劲儿,可一说起父亲,那原本阳光灿烂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好似明亮的阳光被浓厚的乌云无情吞噬。
“我爸?哼,在我心里,他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可也是个超级大‘absentee(缺席者)’。”赵宇狠狠地踢着脚下的石子,话语中满是酸涩与无奈,“小时候,我眼巴巴地瞅着别的小伙伴都有爸陪着尽情玩耍,我呢?身边就只有妈。有一回学校搞亲子活动,我满心欢喜地等了他一整天,结果他倒好,矿上一个电话就把他勾走了。我就不明白,那黑漆漆的矿洞里有啥吸引着他?”
陆逍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如今你都长大了,想法可有了些转变?”
赵宇缓缓抬起头,目光望向远处连绵的山峦,眼神中透着些许空洞与迷茫:“是懂了些他的难处,可那股子怨气还是时不时在心底乱窜。在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缺席。我就纳闷了,难道在他心里煤矿比我还重要?”
最后,在矿洗衣房,陆逍见到了赵刚的妻子艾梅。
“我家老赵在家里如同甩手掌柜,家里的大事小事他一概不管不问。他天不亮就不见人影,深更半夜才拖着疲惫的步子回来,这家里对他来说就跟个旅馆没啥两样。有次,我生病躺在床上,满心盼着他能回来陪陪我,可他一回来倒在床上就打起了呼噜;孩子发烧烧得哭哑了嗓子,他还在矿上忙得脚不沾地,别提我心里是啥滋味了。”艾梅说到动情处红了眼圈。
陆逍赶忙递上纸巾,轻声问道:“就没寻思着让他换个工作?”
艾梅接过纸巾,轻轻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咋没想过?可他对工作的那股认真劲十头牛都拉收不回来,我只能咬着牙强撑着,谁让咱当初嫁给了矿工呢?”
采访结束,晚霞燃透半边天。陆逍的笔记本上满篇都是关于赵刚的“怨言”,但是,他心中的怨言却早已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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