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新】熬猪油的年月(散文)
作家阿舒在《从前的优雅》中这样写道:味觉记忆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农工士商,你在童年时代吃过的酸甜苦辣会刻在我们的血液里,总会有一种若隐若无的牵绊,仿佛是一根红丝,任凭你走到天涯海角,在一个夜晚,那牵绊忽然化身一只三丝春卷、一口腌笃鲜,一盘锅包肉,让你牵肠挂肚,让你念念不忘,激起你回忆的涟漪——是为乡愁。
——题记
周末的大清早,窗外刚蒙蒙亮,母亲说下过雨的冬天就更冷了,让我再多睡一会。她则像往常那样拿了个买菜的小推车就出门了,说是要去楼下菜市场转转,买点今天吃的菜回来。差不多九点钟的样子,母亲一手拖着小推车回来了。看着小推车的肚子圆鼓鼓的,像个小皮球,我猜想她肯定买了很多好吃的。我笑眯眯地走上前着急打开口袋一看,除了白菜、萝卜、莴笋等几样家常小菜,还有特别显眼的一拢乳白色的猪网油。
我连忙转身问母亲,怎么想着买猪网油了,家里不是还有点猪油吗?母亲说是昨天听我炒菜时说了一句猪油没剩多少了,再者今天去得早,市场上的猪油很是新鲜,而且价格还实惠,十斤猪网油不到一百块钱,干脆就买点回来熬起放着慢慢吃。
寒冬里,气温比较低,对于凝固现熬出来的猪油很是有益,应该说也是最适合熬猪油的季节。我让母亲先坐着休息会,自己则随手拿了块围裙拴着,钻进厨房就开始忙着熬猪油。先把热水打开,将这拢猪网油全部放进去,通过温水将其附着在上面的杂质全部清洗干净。随后,拿一口炒菜的铁锅架在燃气灶上,将火势开到最大,再用水瓢往锅里舀了半瓢水。火旺旺地燃烧着,我三下五除二地学着曾经母亲的样子,将猪网油改刀成一小坨一小坨的,纷纷放入锅中。
我站在灶头前一直忙碌着,或找装猪油的罐子,或拿勺子舀去漂浮在上面的水泡,或放点八角、葱段、盐巴等调味品进去,或用锅铲翻动着猪网油。看着锅中的猪网油渐渐地像放鞭炮那样,发出“砰砰砰”的声响,像是一个个跳着欢快舞蹈的小精灵,在属于自己的那片旷野中自由自在地徜徉着,也让作为现场观众的我,顿觉温馨而满足。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等待,金黄色的猪油和油渣彻底分离了,油渣漂浮在猪油上面。我用过滤勺把油渣捞出,再把热油一一分装在多个不锈钢盆子里,看着油花顺着边缘慢慢舒展开,从吱吱响到安安静静地平铺着,心里很是欣慰,心想待全部冷却后再放进冰箱里保存着。
刚出锅的油渣,色泽焦黄,口感酥脆,带着饱满油脂的芳香,还能看到它们在碗里吱吱地冒着热气。我又像小时候那般,直接用手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透过耳膜,仿佛还能听到口腔中的油渣与唾液发生着噼噼啪啪的化学反应声音,动听又悦耳。此次,母亲买的猪网油共熬制出了三斤多猪油,又够我们吃好几个月了。因为,平常炒菜做汤,我们还是喜欢放点猪油进去,好像做出来的菜或汤才更加醇厚与鲜香。这个习惯,或许是源于我小时候吃的猪油太过美味了,以致于没办法改变。我用手摸了摸还很烫的不锈钢盆,眼里噙着泪花,思绪不自觉地飘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
岁月荏苒,往事如歌。童年时,守着母亲熬猪油就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因为又有好吃的猪油渣可以吃了。不过,我可不光只是守着灶台,还是一把烧火的好手。母亲在灶台后方忙碌着,我就在灶台前方忙碌着。只见她把土灶上后方的小锑锅里的热水倒出来,把刚从乡邻家买回来的猪板油仔细地清洗干净,再用竹刷子把炒菜用的大铁锅刷得透亮,便又用水瓢从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倒进锅中,就开始把洗净的猪板油放在木头菜板上切起来。
菜板是挨着大铁锅的。她一边切着,一边将一小块一小块的猪板油放进锅中。我看着锅里的猪板油越来越多,刚开始加入的清水已经漫过了猪板油,索性就加了些干竹竿,把火烧得更旺了。刚开始时,锅里主要还是清水和猪板油,水还是清亮的。半小时后,猪板油开始慢慢出了些油,混合着清水,就变成了比较浑浊的油水。灶膛里的干竹竿发出噼噼啪啪的燃烧声音,熊熊的火苗紧贴着锅底,锅里的温度在不断上升着,能明显看出来,最先那些还是一块又一块的猪板油,已经在逐渐变小巧了,连颜色也从雪白色变成了乳白色。母亲又从碗柜中取了少许的盐巴、花椒放进去。
我按着母亲的口令,把柴火减了一大半,只保留一两根干竹竿,让温度也继续保持着。慢慢地,好像又过去了半个多小时,锅里原来还比较浑浊的大半锅油水,已经开始变得逐渐透亮了起来,而且看样子还比之前的高度更低了。我知道,应该是猪油就快要成了,母亲也说现在锅里主要就是猪油了,但为了要让猪油更老腊一些、口感好一些,还得继续再熬制一阵子。母亲用锅铲不停在铁锅中翻动着,想要让猪板油再多出一些猪油,也让那些还是有些大块的猪板油得到更加充分的反应。
厨房里,一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猪油清香,还随着冬日的一缕清风飘到了屋外和堂屋、卧室里,一整个香喷喷的感觉,胃里也像是有只小馋虫在翻滚着,搅得人直吞口水。母亲好像看出了我的嘴馋,就转身从身后土墙壁上架着的木头碗柜中,拿了一个小碗,再用锅铲挑选了四五块已经熬得有些泛黄的油渣放进去,一边说着“快吃吧,小馋猫”,一边将碗递向了我。
我内心比吃了糖果还开心,手接过小碗就端坐在灶台前方的小木凳上,细嚼慢咽起来,生怕吃得快了一点就会再也没得吃了。母亲似乎又看出了我的小心思,连忙让我趁热赶紧吃,等冷了就不好吃了,说是锅里还有呢!我一听就立马听话懂事得大口吃起来,嘎嘣脆的油渣在口腔中化了渣,唇齿也留着香味。吃完后,我又把小碗递给了母亲,她则又挑选了一些熬得黄灿灿的油渣给我。她还说道要是觉得口味不够,就洒几粒盐巴或是白糖进去,这样又是别样的好味道了。
我对母亲说就想吃原味的,什么都不需要。其实,我只是不想给母亲添麻烦,盐巴也好,白糖也罢,在那个年代还是比较缺乏的物品,能少吃一点就少吃一点吧。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见锅里的猪板油,已经从乳白色变成了金灿灿的油渣,连猪油也变得愈加金黄透亮,黄得像是一滩稀疏的蜂糖那样镶嵌在铁锅中。母亲让我把灶膛里的剩余柴火全部退掉,我就照着做了。然后,便继续站在灶台边上看着她忙着。
母亲从卧房里取了个比较大的灰色瓦罐,用废布料将其内里擦得蹭蹭亮,然后就放在铁锅旁边,用比水瓢小一点的勺子将干瘪的油渣扒开,舀出一勺又一勺的清亮猪油倒进瓦罐中。不知道她舀了多少勺,舀了有多久,只知道瓦罐已经装满了,还找来几个大的搪瓷杯都满上。终于,锅里只剩下稀疏干脆的油渣了。她又用勺子往油渣上使劲按压着,希望还能再熬出点猪油来,只是这次是真得没办法再出油了。
母亲放心了,用锅铲把油渣全部铲出来,放在平常装菜的大碗里,只分了很小的一部分出来,说是一会炒白菜吃,剩余的便连同大碗一起放在碗柜里了。我知道,这些油渣又够我们吃好多个月了,想想都觉得很是开心和满足。而,家常菜白菜炒油渣更是一道香脆可口的下饭菜,就这样伴着白米饭吃,我也可以吃两大碗饭呢!当然,猪油还可以下面、做汤、做肉馅等,也都是极其美味的。
吃过晚饭,我和母亲收拾好碗筷后,一家人又整齐地坐在堂屋里边看着黑白电视,边聊着天。母亲提议看看傍晚时分熬制的猪油是否冷却,要是冷却了就封坛了。我又像个小跟屁虫那样,跟在她的身后。只见她来到厨房里,看了看放置在案板上的瓦罐和几个搪瓷杯,一小片雪白的固体凝结在罐子和杯子周围,用手指轻轻按一按,能明显感觉出来已经凝固的油脂很是结实,要是直接翻身倒放过来应该也是倒不出来的。
母亲微笑着点点头也说着可以了,就找来一个跟罐子口大小差不多的盘子盖在上面,再在上面一层用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覆盖着,最后用一根很粗的布条,将塑料袋的四周沿着罐子口一圈又一圈地系紧实。看着差不多了,她便将瓦罐抱去了卧房存着,然后又将其他冷却凝固的猪油放在碗柜中,说是等每次炒菜时方便取用。至于母亲为什么选择把猪油罐放在卧房里,至今我也不得知,也从来没问过。或许这是她的一种生活习惯,也或许是那个年代的农村,偷盗的现象一直存在,把一家人的口粮放在卧房里算是比较安全的做法。
在那个物质生活普遍匮乏、缺吃少穿的年代里,贫瘠的我们家,一年到头能有两次熬猪油的机会,就算是非常不错了。一次是冬腊月杀过年猪时,另一次就是大半年之后没有猪油吃时,母亲再从集市上买点三四指宽的明晃晃的肥猪肉或猪板油回来,熬猪油。如此一来,又能吃到杀过年猪的时候了,就前后接续上了。其实,如果有时肥猪肉、猪板油很贵的话,母亲又会找乡邻买一些鸡油、鸭油、猪大肠油,按着同样的方式,熬制出一些油脂出来,放着炒菜做汤的时候用。而每次见母亲要熬油了,我也习惯性地围着锅边转。这样的话,就能有好吃的东西可以解馋了。
或许是受小时候家庭环境的影响,成家立业的我依然对猪油情有独钟。可以说,不管是春夏还是秋冬,都能在我家的冰箱里看到乳白色的固体猪油,像一团凝固的积雪般惹人垂怜。时下,又是一年冬腊月前后了,村里很多家庭都在忙着杀过年猪。每年这时,母亲总不忘找他们买点猪板油,带回家熬猪油。每次炒菜做汤时,就放点猪油进去。而油渣也舍不得丢掉,可以干吃,也可以和其他菜一起炒着吃,还可以煮汤时放点,汤就更有油香味了。
虽然,我们平常为了省事,时而在超市里买现成的各种调和油吃,但熬猪油还是不变的动作。有的人说,猪油属于高热值,吃了容易得三高,为了身体健康要少吃。还有的人又说,猪油含有大量的不饱和脂肪酸,是维生素D的天然来源之一,是高能量的食物,对人的心脏、骨骼、肠道健康等都有积极的促进作用,还可以为我们的身体提供更为持久的能量。我并不是专家,没办法给出更科学的解释,只是觉得不管什么东西,都讲究一个度字,哪怕是再好吃也不能贪多,适度才是良策。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如今市面上炒菜做汤的油类有很多种,像大豆油、花生油、橄榄油、玉米油、调和油、芝麻油等等,可以说各种功效的都有。但,我们村的人祖祖辈辈依然吃着猪油,于我也是一样,时至今日,依然恋恋不忘母亲熬制的那份猪油。那份猪油,代表着母亲在艰难岁月中,用心守护,以勤劳和俭朴的心意滋养着一家人的健康生活。它更像是一本活教材,透过时光的穿梭机,告诉我做人当如同熬猪油那般,从繁到简,须有耐心,须用慢火熬,熬出来的油才会更加金灿灿,油渣也是金灿灿,没有一点苦涩的糊味。而我们的漫漫人生路,也应如同这般“熬”着,只有经过艰难的淬炼,才能凝练成生命最美的精华。
2024年1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