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一口米香(散文)
山,是故乡的美;水,是故乡的甜;食物,也是故乡的香。
我的故乡安徽枞(zōng)阳,地处皖南,以种植水稻为主,大米就成了家家户户的主要食物。一口米香,也就成了我最深的执念。
一
农家的一天从一口米香中苏醒。
早晨熬一些白米粥,中午蒸一锅白米饭,晚上吃一碗白米面。顿顿离不开米,家乡早就把我养成了一颗“米胃”,我成了只爱“米香”的人。把寻常的大米,变成一道道“米”字牌美食,发明这些美食的一定来自民间的炊烟小屋。
节日一到,大米风风火火地出现在灶台。
巧妇们拿出看家的本领,比一比谁做的米粑最薄,吃起来油而不腻,咬一口嘎嘣脆。“香!”只需要一个字,大清早在地里摘来最新鲜的菜,再拿去冰冷的水塘清洗,回来后一点点细细地切碎,然后炒馅、和粉、做粑,最后搬来一篓子松毛,小小火煎粑……那一刻,所有的忙碌和辛苦都化成了米香。
腊月一到,炒“米格子”、蒸大米发糕、切炒米糖,真真地香了一个冬天,甜了每一个日子。我问母亲:“天天这样忙碌,不辛苦吗?”母亲拿一块炒米糖放在我的嘴里,笑着问我:“香不香?甜不甜?”“又香又甜!”“为了一口香,忙也开心!”母亲低着头继续忙着,我却记住了她说的三个字“一口香”,记住了米香的美好,可以缓解身心的疲惫。
后来离开家上学了、工作了、嫁人了,常常想念母亲做的“一口米香”,只要我“想一口”的时候,就跟母亲说,她总是开心地忙一上午。
与“一口米香”约定,成了在外的游子回家的理由。把自己安放在一口米香里,所有的烦恼都化为轻烟,随香而散。
二
说到一口米香,有一道美食拥有特别的地位。
在我们那里生下孩子的女子,想吃的第一口,一定是母亲做的鸡汤米面,也是坐月子期间最好的补品。
特别,也许是因为制作工艺的繁琐。精心挑选饱满圆润的大米,浸泡、淘洗,一粒粒大米磨成米浆,热气蒸熟、晃成一张张米皮,晾干、切成面条、晒干,这是制作米面所有的程序,火候、天气、经验、技术,每一步都要配合好,在家乡称为“晃米面”。“晃”是最关键的一步,米浆在盘子里晃开,完全靠妇人把控,需要恰到好处的力度,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成就了色泽光滑的家乡米面。
“要做外婆啦,高兴吧!”来帮忙的人,送上热乎乎的祝福。“还有一个月呢,高兴哦,盼着呢!”妇人巧手上的晃面盘子跳着舞,香气飘到房梁、屋外、窗棱,慢慢变淡,还没出生的小宝宝刚刚还在睡觉,此时张着嘴大口吸着米的香气,欢喜雀跃在肚子里翻滚,迫不及待想出来。
晒得干蹦蹦的米面,与汤类融合,米的香味被最大程度激发出来,勾起了所有人的食欲。文火慢慢煨煮了几个小时的老母鸡汤,精华都在汤里。米面稍微在清水里泡一会,放入金黄的鸡汤里,就让它翻滚吧,直到每一根面把精华吸满,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每一口都鲜美无比,滑进嘴里,溜到胃里,是世上最美味的面。
鸡汤下米面,不仅营养,还带着大米的清香。我生下孩子,什么也吃不下,只有鸡汤米面,才让我有食欲,这是什么原因?没有人能给出答案,也许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了这种初认知。
我们常说要给孩子扣好人生第一粒扣子。只有第一粒扣子不扣错,后面的扣子才不会扣错,这是对孩子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塑造。
有研究表明,婴儿对食物味道的感受不是从添加辅食开始,而是通过羊水和母乳就已开始感知。刚出生的婴儿吃到的第一口母乳,满满都是大米的香甜,从此味蕾就留下了最深的烙印,成了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执着和挂念。
当然,这不是产妇想吃鸡汤米面的理由,也不是每个外婆或者奶奶等待宝宝的降临,提前早早做好米面的理由,大家约定好了一样,用一碗鸡汤米面犒劳女儿生养的辛苦。如果坐月子没吃到鸡汤米面,女子恐怕是要念叨一辈子的。
三
如果念叨就能吃到这口米香,我会乐此不疲。
“明天起早点啊,想去吃砂锅米面了。”爱人常笑着说我:“看来吃不到这口面,我是没有好觉睡啦。”我会念叨一晚上的。
于是,我们像回家那样积极,定好闹钟,6点起床,风尘仆仆地赶到,推开车门,亲切地喊道:“三份砂锅米面!”“好咧!”
去的次数多了,不用问加什么调料,要不要辣椒、香菜、小葱,做好了直接端上来。这家面店,不仅是做的面味道好,做面的人还能记住每个顾客的喜好。他是把每一位顾客真正放在心里了,才让我对这一碗面的执念这么深吧。
不过,虽然也是米做的面,其实它还有个洋气的名字,叫“排子面”,只是我们平常说习惯了,简而化之为“米面”,跟农家自己做的米面做法和味道都有很大不同。
排子面,名字就从外形得来,正是文如其人、面如其形。一根根筷子般粗细长短的面条,排成了竹排的样子。没有米面那样白净,淡淡的黄,在制作排子面的过程中,需要经过淘洗、浸泡、发酵、磨粉、揉团、水煮、压条、煮熟、盘型等十几道工序,仅发酵就需要40天左右的时间。
最初我听到这个名字,还以为是只有大场面才能吃到,讲究的是排场。家里老人过大寿吃的长寿面,大年初一早上的鸡汤面。排子面吃到嘴里有一种微微的淡淡的酸,米香却更浓更厚,屯积在胃里,久久不散。
“怎么想到做这个面条,做起来这么麻烦。”吃了几口面条,我的心热乎乎的,我们闲聊起来。“我一辈子只会做这一碗面。”你们爱吃我就一直做。一辈子只为一种味道,成了我们共同喜好。为了这口米香,他熬夜做面,我失眠想面。每个人的心中一定有一碗故乡的面,这是对一碗面的执念。
一根又一根长长的面条,化成思念的桥,把故乡的气息从舌尖送到心尖。吃上一口,思乡的愁苦立刻被面的香,化成淡淡的甜;吃完一碗,才算把故乡再一次稳稳地压在心底。胃暖了,心就踏实了,想家的念头也没有那样迫切了。
也许是这排子面化成思念的竹船,把我送回了故乡。我又闻到了浓浓的家乡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