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岁月】讲究的舅舅(散文)
寒冬腊月的川东南,气温低至五六度,尽管很少有下雪的天气,但依然觉得冷气直逼骨头,让人瑟瑟发抖。家家户户中皆没有供暖设施,唯有自己想办法取暖。
或是自制烤火神器,或是安装空调,或是买个热风机,可以说是“条条大路通罗马”。不过,很多家庭还是会为了节省一点钱,而选择烤炭火取暖。看见我们在门前走廊上烤着炭火取暖,母亲便伤感起来:“不知道你舅舅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冷不冷呀,他是个讲究人,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是呀,如果今天舅舅还在,我们就不会为捣腾了很久还是点不燃炭火而忧伤了,更不会白白在这里挨冻了数个小时。因为,有舅舅在,一切就都不是事。他的脑袋瓜里,总装着很多我们想不到的办法,可以指挥着双手做出很实用而精美的生活工具。比如,火盆、烘笼、箢篼、撮箕等。
舅舅,还是家族中出了名爱面子的人,有着爱干净整洁的习惯,关键还心灵和善。可怜的是,他生前饱受病痛折磨,没享过什么福,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算是在忙碌中过完了简单而又平凡的一生。什么都没留下,但似乎又留下了许多。
一年四季中,舅舅总喜欢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衬衣,下面再配上一条黑色的西裤和一双黑色的皮鞋,头发还沾上冷水梳得光亮而整齐。要是天气冷一点了,他就再外加一件青色的双层中山装样式的衣服,或是一件青色或黑色的棉衣,像极了我们现在上班族的专门打扮。
说来应该是习惯作祟,舅舅不容许自己的衣服和裤子上有诸多褶皱,还经常找来熨斗,将它们一一熨烫得很平整,连皮鞋也是用鞋油擦得蹭蹭亮。还别说,他的一整个装扮,给人一种精神饱满、稳重自信、意气风发的感觉。
母亲还时不时调侃上一句:“都退休的人了,还捯饬得这么板正给谁看呀,穿得宽松自在一点不好吗?”舅舅则冷不丁答一句:“你不懂,我不怪你。”就这样,他还是面带微笑,按照固有的穿着爱好打扮着。
舅舅走起路来的样子,更是令我佩服。一般情况下,要是我们同行外出吃饭或是逛街游玩时,我总是喜欢走在他的身后,这样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坚挺着腰板走路了,而且还没有一点东张西望的行为。不管路边的精彩表演有多少,不管路边的稀奇玩意有多少,也不管从身旁经过的帅哥美女有多少,他都不会回头伫立观望,一心只朝着心中的目的地前行。
用母亲的话说,舅舅是个经得住诱惑的人,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敌不过心中的执念。的确,做人应当如此,无论身处多么波澜壮阔的环境,都该稳得住心神,管得住贪欲,经得住诱惑,耐得住寂寞,才能行得正走得直。
走有走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这是舅舅对自己的一贯要求。就像每每吃饭间,他断不会佝着背夹菜,始终是直挺挺地坐到凳子上,一手端碗,一手拿筷,不会把好吃的菜,多夹一些到自己的碗里,也不会用筷子在菜碗里翻来动去,夹到什么就吃什么,吃饭吃菜时也都是安安静静的,极难听到有从他嘴里发出的声响。
饭后,我们忙着收拾碗筷,舅舅则拿着抹布擦桌子。等全部收拾干净后,我们便围坐在电视机前,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吃着瓜子聊天,舅舅也紧挨着我们坐下。不经意间,我们把嗑的瓜子皮滴洒的到处都是,但是一看舅舅身旁却是干净的出奇。关键是他连吃瓜子这种休闲的时刻,都能打直腰板,不像我们懒散在沙发上,一个个东倒西歪的。不好意思的我们,又找来扫把,将瓜子皮一一清理干净,然后也学着他的样子端坐起来。
无意间,我们说起了春节请吃团圆饭的习俗,还提到了一些亲友们往年的操作,多少带了一些不好的评价。见我们越说越起劲,舅舅好像有些听不下去了,便打断我们道:“别人家怎么办团圆宴,那是人家的事,我们只需要管好自己就行了。”听着他的话,我们谁也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了。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回想起舅舅跟我们一起生活的这三四十年,还真的从没有听他说过哪个人的不是。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更或者是外面买卖东西遇到的路人,在他那里都是一样的,从来不说孰是孰非。我曾经问过母亲,是否听过舅舅在背后议论过别人,她也表示从来没有。当然,舅舅的很多事情,我还是听母亲口说的。
有句话说: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背后不说人。但,似乎舅舅就是那个例外,一朵长在红尘之中的“奇葩”花。
舅舅很“奇葩”,我们家族的人都这么认为。但,我们对他只有尊重和孝敬,从没有过半点嘲笑他的想法和做法。因为,这本就是亲人之间该有的朴素情义,更何况他比我们年长,他也把这个家当成是自己的家一样守护,不是家更胜是家,我们理当珍惜和他在一起相处相伴的美好时光。
舅舅住的房间,本是书房改建,属于整个家庭中最小的那间卧室,但经他一打理,好像比实际的面积还要宽敞,一点不觉得只有十来平米大。他把房间布置得挺讲究,一张一米二宽的床紧挨着窗户,一头紧靠着墙壁,另一头放了一个伸缩抽屉,旁边还有一个两门开的木头衣柜。两张白色底板的油画将房间掩映得更加透亮,窗台摆放的两盆绿萝长势茂盛,青枝绿叶的,给简陋的房间增添了几分活力。
每次进到舅舅的房间,总能看见床铺整理得没有一点折痕,被子叠成小方块的形状整齐地摆放在床头显眼的位置,枕头也顺势静静地躺在被子正中央。其他的杂物,便再也看不见了,连地上的地板砖都是光亮光亮的,感觉所有的物件都透露着难得的光泽,在偶然溜进房间的点点阳光中,显得格外洁净有序。
时下,又是农历冬月了,即将是舅舅的生日,母亲已在我耳旁念叨了好几次,说是想去市区南寿山墓园看看他,也不知道爱讲究的他,现在门前是否还干净。我一直说要陪母亲前去,奈何周末总是面临临时加班或值班的情况,没办法,这个事情便一拖再拖。这周,说什么也不能再让母亲失望了,更不能让躺在冰凉地下的舅舅失望。
舅舅现在住的地方,背后一览无余,但前面却有一排排长得葱葱郁郁的松柏树,看着有些高耸入云的感觉,直溜溜的,始终挺拔矗立在那里,坚韧守护着他们。难得的是,侧边还有一棵三人多高的黄桷兰树,每到夏天花开的季节,半边园区都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引得人伫立轻声呼吸。我也希望,这份花香,舅舅可以闻到,能陪着他渡过凄冷的日子。
当时间宽裕时,我们便约上家族的其他兄弟姊妹,一同前往园区看看舅舅。看着脚边有掉落的黄桷兰,便纷纷捡起一些,放置在他的墓碑前,想要让他的世界一直充满芬芳。就像他在世时那样,喜欢在窗台上种上几株绿萝,在浮躁的生活中寻得一世安宁。
偶然间,一阵微风吹过,黄桷兰树上有些枯黄的叶子迎着风儿,缓缓飘落到了舅舅的墓碑前,像是在给他道一声好。我本想着就让这些落叶和黄花安静地陪伴着他,但母亲说还是要把落叶捡走,免得狂风吹来,落叶胡乱飞舞,恐遮挡住了他的视线。想来母亲说的话也有道理,毕竟舅舅喜欢干净,那就只留那些娇艳欲滴的花儿,静静地陪着他吧。
其实,舅舅是个苦命人,一辈子没有感受过多少温暖,想想都觉得有些凄凉。小时候,父母因意外去世的早,由姐姐拉扯长大。长大后,经媒人介绍与一外地女子结了婚。婚后一年多,他们便因性格不合,彼此分道扬镳,连唯一的儿子也须母亲照顾就被带走了。此后,他像是一个孤人那般,孤零零地独自生活了两年。在多次好言相劝之下,他才同意搬来姐姐的这个家生活。他在这个家里度过了三十多个春秋,但终是难得见他对自己放松一回。
曾几何时,我找母亲问道:“为什么舅舅总是和我们有些不一样呢,在言行举止上似乎有一套固定的标准,像是镌刻在他的骨血里,想让他放松点都改变不了?”母亲面带自豪的神情说:“他在年轻时当过几年兵,回来后又下乡当了几年知青,那些年,他一直过着比较简单、朴素和规矩的生活。”
或许,舅舅后来的各种爱好和习惯,皆是在那段黄金成长时期中塑造养成的。我终于明白,好的环境造就好的行为风尚,好的习惯折射出一个人的脾气秉性、社交礼数和接受的文化教育程度。当一个人对自己有了要求时,便是对人生有了新的见解,更是对岁月的敬畏和尊重。
难怪,我总觉得在潜移默化中,我们也都在慢慢改变自己。学着舅舅的样子,争做一个内心干净、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的讲究人。我很庆荣,能在这个家庭里遇见他,还能和他共处一宅十多个春秋。感谢有你,舅舅!我们想你了,舅舅!
2024年12月18日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