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星】童年的竹蜻蜓(散文)
“红色的蜻蜓是我小时候的小小英雄,多希望有一天能和它一起飞,当烦恼越来越多玻璃弹珠越来越少,我知道我已慢慢地长大了,红色的蜻蜓曾几何时,也在我岁月慢慢不见了……”这是今天“小薯片”在幼儿园上课时,老师教唱的儿歌,越听越觉得好熟悉,还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看着老师发来的视频里,“小薯片”和其他的小朋友们一边学唱着儿歌《红蜻蜓》,一边小手里忙着制作“竹蜻蜓”,一个个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乐园里。老师还时不时地走到他们跟前,手把手地教他们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如何用小剪刀、塑料棒、纸片做出一个既好看又能飞得很高很远的竹蜻蜓。
放眼望去,每个小朋友的课桌上,都摆上了五颜六色的塑料棒和纸片,小剪刀在老师的看护下,挨着使用着。一些小朋友的领悟力、想象力和动手能力都很强,没多大一会功夫,便做出了一个个能飞的竹蜻蜓。只不过,遗憾的是,“小薯片”做起手工活来还是有些吃力,摆弄了好一阵子的塑料棒和纸片,就是没有做出来。好在有老师的悉心指导和帮助,最后终于合力做出了一个标准的竹蜻蜓。
视频里的他,还懵懵懂懂,可能并不知道什么是紧张和害怕,真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只是,这似乎有点连累了视频外的我,能明显感觉双手已经出汗了,也怪自己生得太愚笨,导致这份基因又遗传给了“小薯片”。“小薯片”和我相隔三十多年,代沟有多少个就不用算了,起码我们生活的年代不同,经历就更不同了。我长在物资匮乏、经济落后的小山村里,没有玩过的玩具太多,没有见过的玩具也太多,总希望能把更多美好的东西都带给他,可以让他开心健康的长大。
因为童年时家庭条件有限,我没有上过一天幼儿园,对于幼儿园的多姿多彩生活,一直十分羡慕。加之,成为一个母亲后,我便有些母爱泛滥。经常关注“小薯片”在学校的成长状况,成为了我工作之余的必修课。如果幼儿园有需要家长参与的活动,我也是尽量都参与,希望能在陪伴孩子成长的同时,再次感受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
我接触竹蜻蜓时,正是上小学的年纪。那时,我所在的村小是方圆几十里地唯一的乡村小学校,可以说也是生源最好的时候,据说当时便有一千多名学生。学校设置在一个小小的山坡上,地势站得高,当然也看得远。前后各方还有一片绿意葱葱的竹林,像两个安安静静守护好前门和后门的保卫。
印象中,学校共有两栋教学楼,一栋是四层楼高的小学班级,一栋是一层平房的幼儿园班级,中间是一个很宽敞的操场,方便学生课间做操和上体育课,最边上还有一个矮平层便是教师办公室和食堂。整体的校园环境干净而整洁,也简单而朴素,谈不上高大上的装饰装修,只有维持基本的教学设施。
不过,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能有学校可供学习知识,本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更幸运的是,我们还能有美术课可以上,美术课说的直白点就是可以写写画画,喜欢放松的我们当然就更喜欢了。记不清到底是哪一节课,美术老师才开始教我们做竹蜻蜓,只依稀记得她带了很多光滑的黄色小竹棒、小竹片来教师里,让我们比照着她做的模型,慢慢琢磨着做出属于自己的竹蜻蜓。
竹蜻蜓没有五颜六色,唯有竹子干枯后的黄灿灿,老师便让我们用蜡笔将它涂抹成自己心中喜欢的颜色,代表着我们各种各样的小小梦想。我不知道什么梦想是对的,也不知道应该有什么样的梦想,索性就把春节时最喜庆的颜色涂上。如此一来,竹蜻蜓的两个翅膀和尾巴都被我涂成了红色,失去了蜻蜓本身柔美的神态,倒是飞到天空中十分抢眼。老师说什么颜色都不打紧,关键是要自己亲自动手,更要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我觉得第一次学做竹蜻蜓有些失败,便想要尝试做第二次。这一次,我想把梦想想好,希望它能带着我的梦想飞向远方,终有一天能照进现实。我呆头呆脑地问过父母亲,到底什么是梦想,又应该怎么树立梦想。没上过学的他们,只告诉我,要三思而行,要做对的事情,要做有意义的事情,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我想不到太多,就希望长大以后,能成为一名医生,亦或者是一名律师,用学到的知识治病救人,倡导社会公平正义。
经过认真考虑后,我把这两个梦想告诉了父母亲,他们一一点头同意。一天午饭过后,父亲便独自一人,手拿弯刀,背着背篓去了后山。我知道他是去后山砍竹子了。后山的山林很大,尤以竹子最多。我慢悠悠地跟在他的身后,也希望能做点什么。他拿着弯刀在一棵又一棵的竹子面前转来转去,终于在一棵一人高的茨竹下停住了脚步,拿起明晃晃的弯刀就砍下去。瞬间,那棵竹子便倾倒在地上,还发出轰轰的声响。
父亲将茨竹的枝叶全部剔除干净,还把它们分割成了四五节带回家。我问他还需要做点什么,他只表示让我认真学习就好。回家后,他便找来一条木凳端坐着,还拿了一块废旧的布料铺在自己双腿上,原来他是要开始花篾条,也就是把之前砍回来的竹子分成一跟一根或是一块一块的,方便之后做竹蜻蜓。
看着父亲忙碌着,我也端了一条木凳挨着他坐着,想要看他究竟是怎么做的。可是,我看了半天,他也还没真正做竹蜻蜓,只看见一节竹筒变成了几块竹节,几块竹节变成了几根竹块,几根竹块又变成了几根竹棒、薄竹片。我不知道坐了有多久,反正父亲的双腿上尽是青绿色的竹碎末,连他的几个手指也慢慢被浸染成了青绿色。
看我有些不耐烦的表情,父亲便从中挑选了四五根薄竹片给我,让我把自己先前已经想好的梦想写在上面。我便急匆匆地往堂屋跑去,拿出蜡笔就开始龙飞凤舞起来,薄竹片的一头写着“律师”、另一条写着“医生”,看着真令人心生安慰,便直接递给了父亲。父亲则找来一颗铁钉,轻轻用刀敲击它,让它在薄竹片的正中央留下一个圆圆的窝痕,再找来之前削好的圆竹棒,对准窝痕打进去,使得薄竹片和竹棒能紧密贴合且不掉落为宜,还得保证竹蜻蜓两边的翅膀要对称,才能平稳飞行。
父亲将竹蜻蜓拿在手上,对照光亮的地方,不断调整角度和平衡,希望能达到他心中的理想样子。看着还有一点缝隙,父亲生怕竹蜻蜓在飞的过程中会掉落,又找来一些白线、草纸,用粗糙的手将它们揉搓成很小且结实的颗粒状,硬塞进缝隙里,再尝试摇晃了好多遍后都没有松动的痕迹,他才放心地将竹蜻蜓交到我手中,让我去院坝飞飞看,随后他又转身继续忙着手里的其他竹棒、薄竹片了。我拿着竹蜻蜓,手舞足蹈地在院坝里咯咯笑起来。父亲见状,还让我多拿几个竹蜻蜓,一起飞舞在空中,像是带着他的祝愿一般,祝福自己的孩子将来可以美梦成真。
我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便真的又同时飞舞了几个竹蜻蜓。一个个小小的竹蜻蜓,像无数个小精灵,自由自在地在空中旋转着,一双双翅膀噗呲噗呲地扇动着,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闪烁着光芒。红色、绿色、黄色、蓝色,我能想到的七彩彩虹色,全都派上用场了,像极了一把把缤纷的小伞飞舞在广袤的天空。湛蓝的天空中,雪白的云朵下,它们成了最靓丽的风景线,装点出了一片温柔与阳光。一阵阵微风徐来,竹蜻蜓又飞得更起劲了,有的飞到了院坝旁的柿子树上,有的飞到了房屋的房檐瓦楞上。
我踮起脚尖也够不着它们,焦急地望着它们,又转身带着无辜的表情寻求父亲的帮助。父亲则马上跑向了猪圈屋,把一个三四人高的竹楼梯扛了出来。随后,自己便将它紧挨着柿子树和屋檐矗立好,用手试了试已经很安稳的状态下,才慢慢地一步步往上爬,直到双手可以够到竹蜻蜓的地方才停下。父亲将竹蜻蜓一一取下,还用了旋转的方式,将它们一一飘荡在空中,我好像看到了他小时候玩玩具的样子。
父亲让我继续在院坝中玩着,自己则又转身拿起刚做的竹蜻蜓,用棉布来回摩擦着表面,使其更加光滑温润,一时之间,竹子特有的清香弥漫在院坝中央。他点点头应该是可以了,便将竹楼梯扛回猪圈屋放着,随后便出来院坝里陪着我嬉闹。某一瞬间回头,我好像看见了父亲那双长满老茧的手,黝黑黝黑的,很多皲裂的褶皱,他这些年为了我们的小家,真是受苦了!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见得夕阳西下,余晖洒在父亲和我的身上,我们的身影在院坝里被拉得老长老长,像是把我们变成了超人那般。玩累的我们,脸上火辣辣的,父亲手捧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说是一个大大的苹果挂在我的脸上,已经熟透了。我用手紧紧握着父亲做的那些竹蜻蜓,那一刻,多希望时间可以再多停留一会。毕竟,父亲也是个大忙人,平日里除了要照料六份田地,还得外出打点小工、卖点杂货补贴家用,留给他的空闲时间并没有很多,可以说这次算是难得的亲子陪伴时光了。
在我的记忆里,其实父亲缺席的时候有很多,不光是上学放学没有接过我,就连我上高中、大学也没有送过我。不过,我从来没有怪过他,因为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本来那一次做几个竹蜻蜓,是要不了那么多竹材料的,但担心以后我有需要时,父亲又没那么多时间做,索性他便一次性多做点备用着。
有句话说:“宝贝,对不起,放下工作我养不起你,拿起工作我陪不了你。”当有一天,我也为人母之后,才终于明白,人世间的很多选择,终究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能尽量努力做到平衡之。就像父亲那样,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再挤一挤,为孩子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既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又给予了孩子心灵上的关爱。而这份关爱,就像是苍穹中璀璨的星辰,终将照耀孩子一生的成长,成为他们跨越岁月长河中的最治愈良方。
曾几何时,我们家终于可以买得起冰棍吃了,一毛钱一根的冰棍,又成为了父亲为我做竹蜻蜓的材料,想办法将两根冰棍拼接起来便能成之。再后来,父亲在镇上赶集时,看到有人在卖塑料做的竹蜻蜓,他想着我玩的玩具还是太粗糙了,便花“巨款”给我买了一小包竹蜻蜓回来。五颜六色的竹蜻蜓,代表了父亲对我浓浓的爱意,我好久都不舍得打开包装,只将它们存放在卧房的木头抽屉里收藏着。不知道哪一年哪一天,木头抽屉上的拉环都已锈迹斑斑,我才不得不将其打开抛向了无垠的天空。
夏日的阳光灿烂辉煌,我穿着父亲从街上买回来的小花裙,双手拿着“棍儿”向水平方向“搓着转出去”。竹蜻蜓呼呼闪烁着金色的那双翅膀,像是在追逐天边的那一抹丝絮般的云彩,引人如梦如幻。我任性地在院坝中放飞自我,随风荡起的裙摆在旋转的竹蜻蜓中耀眼夺目。在我们的欢呼声中,竹蜻蜓不负所愿地扶摇直上着。竹蜻蜓嬉戏着,我嬉戏着,父亲欢笑着。院坝中传出了一阵阵欢声笑语,伴着竹蜻蜓的飞舞,飘向了更远的地方,仿佛也带走了我的祈愿。
童年的竹蜻蜓,一段回不去的快乐时光,承载着父亲对我的深深期待。或许是命运使然,我曾经在竹蜻蜓上许下的医生和律师的梦想,也随着时代的发展变化和个人的经历感受,走上了一条普通工作人员的职业道路。职业变了,但我想要为社会的“真、善、美”贡献一份微薄力量的愿望,始终没有改变。随着岁月的沉淀,它越发温婉柔韧,始终镌刻在我的骨血里,指引我不断感知生命的丰厚与孤独。
2024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