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岁月】熔岩上的古村(散文)
如果不是好奇,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来到这样一个古村落——三卿村。“三卿”显然源自古代“三公九卿”的官僚制度,能在“九卿”囊括的九个岗位上任职,可都是朝廷的高级官员。我纳闷,一个小小的村落能出几个高官?真有三位“九卿”级别的官僚?
出租车从海口火山口地质公园出发,穿过秀英区石山镇,一路向北,一路下坡,好像顺着火山岩浆奔流的轨迹,流到山坡脚下,三卿村便落在了底部。地质学家考证琼北火山喷发于新生代第三纪,最后一次喷发是第四纪全新世。这样说太拗口了,用浅白的语言来描绘,那就是在距今约一万三千年前,火山爆发,摧枯拉朽,那场景就像前南斯拉夫电影中的台词:“大地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炽热的岩浆流到三卿村这块洼地时,停住了疯狂的脚步,冷却凝固成宽阔的熔岩台地,堆积起大大小小的玄武岩。爆发后的火山陷入沉睡,沉淀下的火山灰成为肥沃的土壤,青山葱茏,万物生长,坚硬的熔岩上开始承接人类的足迹,火山下的古村落渐成规模。三卿村就是这样从远古走来,建村历史可追溯到八百多年前的大宋王朝。
整个村庄的“底座”就是一个天然的火山熔岩流台地,呈现出一派硬朗的火山风貌。刚到村口,视线便被一座“碉楼”吸引住。眼前矗立的是一座四方形石楼,差不多有四层楼高,外墙简单的水泥批档大部分已经脱落,露出灰黑色的火山石块,石楼居中处刻写三个大字“安华楼”。整座石楼是用火山石一层层干垒而成,顶层四面设有哨岗、枪眼、小拱门,四个角雕刻成葫芦形。石楼建于一九三〇年,主要目的防御匪患,在后来抵抗日军侵略时发挥了重要作用,墙体上的弹孔痕迹清晰可见。百年风雨洗礼,石楼通体黑黢黢的,楼基斑驳着绿苔,像一个脸上写满沧桑的巨人一样伫立村口,守候一座古村落的安宁,坚如磐石。
似乎要与“安华楼”相互映衬,“豪贤门”也是沧桑感十足地立在“安华楼”右侧。这座石门建于清朝光绪十一年,是三卿村的内门。整座门成外方内圆,造型精美,工艺精湛。一块块大石块垒起方正的石墙,搭起一个典雅的拱形大门,不出意料,全部石材都是用的火山石。拱形门上镌刻“豪贤门”三个字,中间的贤字初看以为是繁体“賢”字,细看却是“忠臣貝”三字组合的创新字,颇有忠臣贤人、精忠报国的意味,凸显海南岛上一个普通村落的文化气质和家国情怀。
走过拱形石门,就是走进古村落里。村口一棵又高又大的榕树,荫蔽起一大片阴凉。几个村民坐在火山石垒起的石墙上纳凉,他们的年龄都有七八十岁,苍老的面容呈现在古老的村落前。榕树后边的石头屋和一方水池,毫无例外都是用火山石垒起,黑黢黢的,斑驳着一片片绿苔,老旧的感觉扑面而来。幸好石门附近的空地上停着一辆崭新的小汽车,给人带来一丝现代化的印象。
我沿着火山石铺就的小路,走在古老的石屋下。石屋造型并不繁复,斧凿成方方正正的火山石,一块接着一块的堆垒,靠近地面的石块泛着一片片灰白的色的印痕,看上去像一朵朵雏菊。屋顶用木头撑起人字形的房梁,房梁之上铺设青瓦,没有翘檐飞角,只在院门或是正门的上方以雕刻的火山石作为装饰。石屋简单实用,经过岁月浸染尽显古拙苍然,与院子里的绿树和石墙上的绿草相拥杂陈。
大多数石屋无人居住,只有几户人家的屋檐下,坐着无所事事的老人,闲看几只鸡在院子外的空地上觅食。大树下石墙圈起一块空地,错落着石凳、石桌,角落里有石头垒起的鸡窝,都是就地取材的火山石,看是去都是一样的古拙苍然。令我好奇的是每家每户院落里,都有一个用火山石打造的水缸。原来三卿村建在熔岩流台上,坚硬的熔岩使得挖井取水变得异常困难。好在这里雨水丰沛,村民们便用水缸接雨水使用,因而水缸身价大涨,变得高贵起来。“不嫁金、不嫁银,数数门前水缸就成亲”,村子里流传的顺口溜表明,水缸不仅是一种生产、生活用具,也是一种财富的象征,难怪家家都放着大大小小的水缸。
转过一段小路,眼前却是一片破败。一些石屋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坍塌了,残垣断壁,荒草满园,看着令人惋惜。与之相反的是一些石屋显然得到了修缮,石墙依旧斑驳,但石屋顶着新瓦,古旧中透着欣欣向荣。小院木门,门上挂着牌匾,有的改造成画室,有的改造成民宿,巷子深处居然还有一家咖啡店,看来在旅游旺季来这里寻古探幽的人还不少。
村子不大,但巷陌错综,因为没有向导,只能走马观花,网上说的火山石砌成的敬字塔和古拜亭,我都未能寻找到。见时候不早了,我便准备打道回府,拐到另一条小巷里,朝村口走去。走着、走着,我发现脚下的小路乌黑铮亮,起初以为是火山石铺的路,走得人多了以后变得光亮起来。仔细观察,原来这条巷子的路面就是凝固的熔岩,村民们在建屋筑宅的时候,利用坚硬的熔岩作为路面。熔岩从巷子的高处流向低处,路面高低不平有着明显的流动痕迹,有的摊成一个荷叶般的圆,有的狭长如一柄巨剑,还有的竟然像小河一样流到人家门前,熔岩上布满大小不一的孔洞,那是岩浆流动时产生的气泡。
三卿村的先民们非常善于利用丰富的火山资源,通过各种巧夺天工的技艺,把火烧火燎过的东西演变家园的组成部分,呈现一派独特“火山风格”的村容村貌,与火山共生,与自然融合。三卿村里,触目所及的建筑、生活、劳动用具,都用火山石为材料制成。在村庄建设中,遵循“道法自然”,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完美地呈现了先人居住的理念和智慧,也体现了古人敬畏大自然的情怀。漫步三卿村,每一块熔岩,每一方火山石,都是一个穿越时光的晶体,折射出大自然的造化和人类发展的历程。
我蹲下身子,抚摸那光滑的熔岩流状的路面,仿佛看到炽热的岩浆缓缓而来。风雨砥砺,先人磨砺,使得小路泛着乌黑的光亮,凸凹不平中似乎写满三卿村千百年来的生命密码,刻录着三卿村从何而来、去向何方的轨迹。三卿村的火山遗迹,或是说火山遗迹上的三卿村,成为区别于其他古村落的独特地理单元,如果能从空中俯瞰,这里一定是一个极有火山韵味的微缩景观,散发着与火山息息相关的独特文化魅力。
回到村口大榕树下,纳凉的人们已经散去,只有一位老大姐还守在几串香蕉旁边。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不会再有游客来了。我买下她的香蕉,剥开一个吃起来,香甜软糯。我问大姐,这个村为啥叫三卿村?真的有人官至“九卿”吗?她说不知道“九卿”是多大官,不过村子里出了不少举人、贡生、监生、武生等,文武双全人才济济。她指着不远处的“安华楼”说,出资建设这个碉楼的王政端早年在上海读书时加入了精武体育会。
“精武体育会,你知道吗?”老大姐反问我。
我一愣神的工夫,她接着用浓重地方口音说道:“霍元甲,霍元甲!”
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三卿村并非有人官至“九卿”之列,而是古村先民们的一个愿景,蕴意吉祥,心怀美好。我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我的疑问揭开了,但对三卿村古韵盎然的情结,对人与火山之间的依恋,对火山农耕文化的敬仰,却深藏心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