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11周年】栋哥(小说)
栋哥,其实,这个“栋”字只是我强加给他的名字,就是他本人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应该怎么写。他不识字,更不知道汉语中的同音字有多少个,更不知道其中的含义是什么。反正他一开始起名的时候,绝对不是这个字。后来,听说,他不怕冷,冬天穿一件薄棉袄,都叫他谢禁冻。
栋哥姓谢,单门独户,全村就他一家姓谢。他生在解放前夕。从小命苦,父亲早逝,母亲弃他而去。不到两岁的苦命娃落就在孤苦伶仃的伯母的怀里。老太太孤身一人拉扯着一个孩子,家里有几亩薄地无法耕种,当时我母亲看到这娘儿俩命苦,就让父亲帮忙收拾一下地亩,种种、管管、收收。一年来打下来的粮食绰绰有余,小日子过得还算说得过去。等到土改来临,村里的农救会长老潘非得把栋哥家化作地主。我父亲当时也是农救会会员,就质问老潘:“为什么化他家地主?”
“他家有长工,靠剥削过日子!”
“谁是他家长工?”
“你呀!你不是经常给他家种地吗?”
“放屁!我看他娘儿俩命苦,主动帮忙料理一下,哪来的长工?”
在父亲义正言辞的驳斥下,老潘退缩了,其实这家伙是个势利眼,真该化成地主的,只要给他一些小恩小惠,也就成了漏网之鱼,他看这娘儿俩无能耐,欺负弱小。后来栋哥心存感激,经常说:“当年若不是俺大爷据理以争,我就成了地主羔子,连个媳妇也说不上。”
虽说两家人不是一个姓,但堪比一家亲。栋哥小时候吃过饭就来我家玩。也经常在我家吃饭,就连他结婚后,有了孩子,也跟一家人一样。我父亲用高粱秸织箔的时候他就帮忙一颠一倒两根标齐递上来,一上午就织好几领。父亲是织箔的好手。两棵立柱上绑上一根横棍,上面搭上五道一般长的麻经子两端用砖头缀上盘好,织时能随时松放,递上两根,就翻动砖头用麻经扎紧,不一会前面就垂下一张平整的箔。
小时候,我是栋哥看大的带我捉迷藏,拉陀螺,打拉子。所谓打拉子,就是用粗一些,前端微微翘起的木棍做一个把棍子,再用细一点的木棍做一根十公分两头尖的拉子,然后在地上画一个方城,把拉子放在方城里,用把棍子敲打拉子前端,拉子腾空飞起,这时,右手扬起把棍猛击悬空的拉子,那拉子瞬间飞驰而去,然后对方捡起向方城掷去……
一次栋哥牵着我的手去他家玩,正是五月槐花盛开的时节,蜜蜂嗡嗡,花香宜人,栋哥门前就是一方清澈的水池。村里人都叫它“楼坑”,据说这里曾是大户人家的旧宅,由于黄河决口,大楼垮塌,留下的遗迹。我小时候经常看到池塘枯竭的时候,大人们从池塘里挖出砖头、方砖、青瓦,还有陶器,瓦罐。精致的瓷盘,碗碟。此时却是一池绿水树影迷离,蜜蜂在水边采水,栋哥门前地上落满了槐花,不时有蜜蜂在上面蠕动。我那时四五岁,赤着脚丫在门前跑来跑去。“哎哕!疼啊!”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原来一只该死的蜜蜂蛰了我的脚板,痛得哇哇直叫,栋哥急忙抱起了我,用手揉搓脚板。伯母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哄,让我坐下,用碗拌炒面和红糖,一勺一勺地喂我,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栋哥个子不高,团脸尖下颌小眼睛,由于比较瘦,颧骨略显高,但人长得有精神。走起路来一溜烟,上树像猴子一样,嗖嗖嗖,一眨眼就猴上了树梢。从前我家门口有十几棵大杏树,每到麦收季节,满树的红杏缀满枝头,阳光下溢彩流光,香气袭人。这个时候,也是栋哥大显身手的时候,只见他爬上树梢,双脚扣住干枝,掣着身子,飞快地采摘,一会就是一篮子,然后用绳子递下来。
每到夏季我就跟着他去掏麻雀,提着他自制的笼子,接受他的战利品。然后跟着他去采摘甜甜的桑葚,精心喂养他的掌上明珠。小麻雀慢慢的长出了绒毛,长出了扁扁的带着花纹的羽毛,小麻雀开始振翅了。栋哥把它托在手心里,放在肩膀上,放在头顶上,小麻雀欢快地叫着,扑闪着翅膀,居然飞起来了,飞到了门外,然后又飞到了栋哥的肩膀上。从此,栋哥走到哪里,小麻雀就如影随形地跟到哪里,飞一阵,然后再回到他的肩头。
栋哥水性特别好,门前就是清水池,每到夏天,他就像泥鳅一样在水里游来游去,有时一个猛子,就从北岸钻到南岸,然后摇摇头甩掉水花朝人们做个鬼脸儿。一次邻家小女孩不慎落入池中,听到哭喊声,栋哥搁下饭碗,飞身跃起跳入水中,双手擎起女孩,踩着水把女孩推上了岸。一次五保户苏大娘发高烧,栋哥闻讯后拉起平板车去大队医务室打针治疗,回来后,又亲自下厨做饭,喂饭,烧水,喂药,老人痊愈后逢人就讲,赞不绝口。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他有时候也有犯浑的时候,生产队的年月,生活普遍都不是太好,栋哥有名的草上飞,别的没有,一到夏天,甜瓜成熟的时候,忍不住饥肠辘辘,敌不过馋虫引诱,晚上睡不着觉,不时就会到瓜园造访一次。回来放在床边受用几日。一次月光如水,栋哥又去摸瓜,咯嘣、咯嘣的瓜蒂分离的响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脆,惊动了瓜园值班的两个青年,二人悄悄搜索过去,还是被栋哥觉察了。于是拔腿就跑。跑到一片谷地里,顺势趴在密密匝匝的谷棵里。
“哎!奇怪了!明明看到跑到谷地里来了,咋找不到啦?”两人在里面来回搜索了几个来回,无果而终,悻悻地返回了。其实他俩差点踩着栋哥,可他屏住呼吸一动未动。在那年月,为了生活,摘个瓜吃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由于栋哥人长得清瘦小巧,可干起活来却是一把好手,麦收时节,他头戴草帽,挥舞银镰遥遥领先,领趟子,打场子走在最前面;高粱地里除草松土,他的锄板磨得雪亮,前腿弓,后腿蹬,银锄落地,泥浪翻滚,唰唰唰,逸韵有声。别看人长得怜巴,就是不服输。因此社员会上评工分都是10分,不亚于肉满膘肥的壮汉。副队长张魂,不服气,一次在劳动的间隙挑衅地说:“恁就看谢禁冻那一身小鸡子骨头,我若是一拳头下去,能从前胸进去,从后背出来!”
栋哥毫不示弱,“是吗?那咱比试比试!”
张魂五大三粗,立即站起身来,在大路上拉开架势,一个饿虎扑食冲了上来,栋哥灵巧地闪过,随机转身,趁势来了个后背猛推。张魂由于用力过猛,栋哥来了个谁顺水推舟,张魂摔了个狗吃屎,引起一场哄堂大笑。
后来,由于他东边的邻居鄙视他单门独户,栋哥不幸得了抑郁症,从此闷闷不乐一蹶不振,整天悠悠忽忽,一天黄昏不幸遭遇车祸,司机肇事逃逸,栋哥不治身亡。从此他永远的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留在了我不尽的怀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