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福】蓑衣情(散文)
在广袤的乡村田野上,总有一个个身披深棕色蓑衣的农人,打着赤脚,迎着淅淅沥沥的雨滴,游走在田地里,或是在菜园里施肥掀膜,或是在稻田里犁地补埂,或是在麦地里挥锄除草。当一阵阵清风吹拂而来,蓑衣上的丝丝棕毛又会随着微风,自由摇曳着身姿,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跳着一曲只属于自己的田园青春之舞。
不过,这一点都不影响仍然在田地里忙碌着的农人。冬雨绵绵,风儿吹着,棕毛舞着,农人们俯着身子辛勤挥动着锄头,田地里的小菜和麦苗绿油油的,俨然一幅幅动人的画面,定格在那一刻的美好时光中。原来,这个属于乡村特有的田园诗篇竟是这般引人如痴如醉。这片充满希望的田野,始终在勤劳又善良的农人脚下手里,发着光放着热。
眼下,又是一年寒冬腊月时,原本在夏天那会还穿着湛蓝色衣裳的天空,转身就像生气了似的换上了一身乌蒙蒙的衣裳,还怎么都不愿意脱下来。要是它又伤春悲秋着,恐又将有一场倾盆大雨突然而至。不过,想到有一身蓑衣在手,就算下再大的雨,农人们都不会害怕。因为,下雨天的标配,对于农家人来说,一件蓑衣是必不可少的。
蓑衣,是一种由棕衣编织而成的厚厚雨具,不光能遮风挡雨,还能保暖御寒。据说,历史上关于它的记载已有二千多年。这些都是父亲告诉我的,关于它的历史凭仅有的现实条件,我暂时没有办法考究。至于它有防风御寒的功效,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毕竟我并没有真正披过蓑衣。借用父亲的话说,一是蓑衣很沉重,二是没有编织适合小孩子披的尺寸,以致于在农家生活了十五年,我也从未真正披上过蓑衣。
偶尔,出于好奇的缘故,我会趁着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或是在他刚收活路回家洗漱的间隙,悄咪咪地跑到堂屋门前的走廊上,将他随手挂在墙上木头挂钩上的蓑衣取下来,想要披在自己身上,试试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能让农人们如此喜欢。但是,当我双脚踩在小板凳上,还垫着小脚尖吃力地用手扯着蓑衣时,才发现它真如父亲所说的那样,它的重量并不是我能长时间负荷的,不过摸起来手感虽然粗糙但却胜似有丝丝暖意在心间。
或许,父亲所说的话都是真实的。犹记得,每一个细雨霏霏的日子里,蓑衣都是家中大人们外出干农活的必备雨具。看着早已被淋得透透的大地,尽管有时雨已经逐渐变小了,但父亲表示还是得把蓑衣披在身上,有着未雨绸缪的意思,说是等真正下雨时就不用着急忙慌地往家里赶了,就像那句诗所表达的一样“斜风细雨不须归”。当我和小弟想要一同前往时,他却说道:“下地干活是大人的事,你们只管在家好生写作业。”
原来,并不是不能编织出适合小孩子尺寸穿的蓑衣,而是父亲更希望我们在该学习的年纪好好读书学习,争取将来能有所出息,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毕竟,身为一个农村普通家庭长大的孩子,所谓的出路也就是通过拼搏考上好一点的大学,为自己增加一些步入社会后面临挑战和竞争的勇气。我猜想,父亲是这样认为的,也许还有很多像他那样一辈子都没有走出农村的父辈,也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我曾经见过父亲编织蓑衣的样子。编织蓑衣,需要选用棕榈树上成熟的外壳(棕毛),颜色很像是蟑螂外壳的颜色。一般情况下,编织一件大人披的蓑衣,得找两三棵棕榈树的棕毛才能编织出来,不然背面就太薄了,也会太短了,起不到它应有的保暖防风防寒的功效。还好,老屋后的那片山林中便有四五棵棕榈树。每一年的深秋时节,父亲总会背着一个竹背篓、拿着一把弯刀,慢悠悠地走进山林中。
我知道,这下那些棕榈树就要“遭殃”了。只见父亲在那几棵棕榈树面前走来走去,似乎在仔细打量着这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便生长出来的珍惜树种,更像是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将有限的棕树壳编织出更多的蓑衣。精打细算,也是父亲在平淡烟火日子中提炼总结出来的一种生活经验。没办法,过日子,如果不计划着办,在贫困条件之下,很多事是极难平衡的。
棕榈树长得不太高,貌似只有一个正常成年男子的高度。它的枝叶亲绿而茂盛,像一把大伞那样,朝着东南西北四个不同的方向散开着,中间是一个淡黄色的花蕊心。经过一整个秋天的浸润,这些枝叶有的就会慢慢退却青绿的外衣,转而又披上黄灿灿的马甲,告诉路人该是收割的时候了。父亲用手轻轻拔弄开带着长长细尖的叶子,用弯刀一下一下地割下外层有着很强韧劲的棕毛,一大片一大片地平整铺在地面上。
等把全部的棕毛全部剥离出来后,父亲便拿出背篓将其装入,还顺手把那些干枯的棕叶一起打包带回家中,说是煮饭炒菜的良好燃料。就是这样,父亲总是在烟火日子的点点滴滴中教会了我们做事应当有计划、生活应当勤俭节约、办事应当资源合理利用。
犹记得,父亲将背回去的枯叶直接倒在了杂物间里,说是要等持续自然晾干数天后才能更好燃烧。然后,他便把刚从山林中割回来的一片片棕毛,从背篓中拿出来,又顺势找了一块十分干净的地面,将它们有序地堆放在一起。等全部堆放好以后,他又去了堂屋里,拿出了一把不太粗根的花绳子,一个人弯腰弓背地蹲在地上。只见他一手拿着棕毛,一手拿着花绳子,左穿穿右穿穿,从上往下,穿了一排又一排。
我不记得父亲到底穿了多少排,只记得他拿着已经扎好了的棕毛在身上比划了一次又一次,在差不多的时候,才用花绳子将所有的接口都封好。看见父亲拿着这一大块扎得板板正正、结结实实的棕毛块,很是厚重,他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我知道,看样子,专门在雨天里用的蓑衣是做成了。那件蓑衣就像一件十分厚实的衣裳那般,还带着圆圆的领口,在肩膀的位置两边的棕毛微微往上翘着,下摆更是直接盖过了屁股。原来,做一个蓑衣并不是很难,只是需要有点耐心和一些细致。当然手艺好一点的话,做出来的蓑衣不光样式好看,而且还经久耐用。
由于山林中的棕毛并不太多,能一次性做两个大人披的蓑衣就算是很不错了。加之,棕毛在山林中还是不太常见,因此很多农人家中的蓑衣都是在集镇上购买的。听母亲说,父亲为了能赶在冬天很冷的阴雨天到来之前多做点蓑衣出来,便经常穿梭在村里乃至邻村的山林中,看见有别人遗弃的棕毛,就一点点地割回家凑着。等差不多又能做成一个两个蓑衣时,他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其实,我家虽然比较贫困,但还好有父母亲以及奶奶等手艺人,当然也算不得真正的传统手工艺人,毕竟他们没有拿过类似的荣誉证书或得到某些专业机构的认证过。只是我觉得,他们能凭着自己的一点手工编织技艺,在仅有的农家生活条件下,编出一个又一个生活所需的物品,比如背篓、箩筐、簸箕、撮箕、筲箕等,还能在有限的资源情况下,又多编出一些拿到镇上集市去卖,贴补家庭的一些开支,减轻生活的压力,这些已经足够了不起了。就像那句话说的,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或许,我们家就是这个情况吧。
看,窗外又下起雨了,而且看样子雨势还不小。早早地就听父亲说今天该给菜地里的青菜松土施肥了。说是下过雨后,地里的泥土表层比较松软,若是施肥,它的营养很容易就浸入了,有利于农作物的生长。所以,他匆匆吃过早饭就披着刚新做出来的蓑衣去地里了。我还关切地给他说了一声下雨天路滑要注意安全。他回头向我点头微笑了一下,便扛着锄头、背着背篓出门了。
我站在院坝中,仔细眺望着远方。没曾想,寒气袭人的天气,冻得人缩手缩脚的,一不小心手脚就有些冷得麻木没知觉的样子。但是,在周边那些一块紧邻着一块的梯田上,依然有不少农人在弯着腰,双手忙个不停。没有一个人是打着伞的,全是披着蓑衣忙活的。的确,一个人只有两只手,不可能长出三头六臂,要拿农具干农活,怎么可能有机会再腾出一只手来专门撑着伞呢,如此一来,反而会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农村人就要有农村人该有的样子,这也是父亲经常对我说的话。
再说,山村的地理环境,崎岖多山路、山林,也并不适合打着伞干活。否则,随处可见的树木、竹子枝丫,早就把一把好好的伞划得稀巴烂了,且不是可惜了那么精致的伞具。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蓑衣那么受农人的青睐,其实关键在于它的实用性、耐用性、经济性。披着它走在山林中,任凭农人们怎么折腾,它就像是一件坚实的铠甲,始终如一,不容易磨损,不容易扯断,还继续稳稳当当地完整盖住全身,保暖防水防寒防风。就算是狂风暴雨来了,农人们也可以继续尽情地在天地里干活。出门时,总不忘记抬头看看天色,若是觉得天气不妙,便把蓑衣披在身上再出门,这一习惯似乎成了父亲要干农活时永远不变的行动。或许,他早已习惯了有些阴晴不定的季节,不管是春雨滴答还是夏雨倾盆,不管是秋雨簌簌还是冬雨突袭,他都可以轻松自如应对。
披着蓑衣打理田地,是父亲身为一名庄稼人在劳作中的幸福和满足,更是他以自己朴实的方式,表达对自然的敬畏和对劳动的热爱。生活的平淡简单,但并不影响家人对于生活的热爱,他们始终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用自己的勤劳双手,为家庭的发家致富努力拼搏着。而我也是一样,虽然没有家人的这门手艺,但是我也如同家人那般,珍惜自己的学习机会,珍惜自己的工作岗位,始终勤勉尽责、任劳任怨,不管前路如何,但至少我已经足够努力。甚至,我深知自己早已不再年轻,但在奋斗正青春的这条道路上,从不停歇,从未懈怠,坚信用心培土,定能有静待花开的那一天。
2025年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