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灵】往事如烟之回乡祭母(小说)
车子沿着颠簸起伏的山道一路穿行,时隐时现中隐藏着静谧安闲,让远山近树的绚丽缱绻变得美轮美奂。沿途的风光灵动飘逸,跟随车子的疾驰展现出无法言语的美丽。忽高忽低的陡坡像一条舞动的长龙,巨大的身形裹挟着原野的空旷,蜿蜒曲折中给山村的贫脊增添一份无尽的神秘。
呼啸肆虐的山风伴随着严冬带来的阵阵寒凉,将寂静无声的塞外平原搅动得慌乱不堪。那“嗖嗖”怒吼的西北风卷扬着黄沙飞石,让原本繁闹的村落隐去了古镇的诡异,就连那平日里“嗷嗷”乱叫的犬唳和“咯咯”不停的鸡鸣也在扑朔迷离的天候面前败下阵来,销声匿迹般藏去它们应有的声息。
疾驰的车子飞速行进,伴随着飓风和碎石敲击发出的阵阵声响,连同着“嘎吱嘎吱“的机部件摩擦撞击声不断外溢,给人一种局促慌乱的晕眩;车身像一个随波逐流的浮瓶,完全不受支配,任由时急时缓的波涛在波峰波谷间来回漂荡。
剧烈的颤动引起车身猛烈抖动,让坐卧后排的孩子本能地来回晃荡,纷纷睁开惺忪困意的双眼不停地报怨,“爸爸车子能不能开慢点,都嗑着我的头了!”坐在后坐正中位置的大女儿妞妞带着一些被惊扰的烦意不停地报怨。
“都嗑了我好几下了,能不能慢点,老爸?”紧挨妞妞玩弄手机的小女儿丫丫,边玩手机边叫嚷着附和回应,那不太情愿的叫嚷声顿然间打破了一路奔波原有的沉静。
“旺福,开慢点,都快到了,着啥急啊?看把孩子都给磕的!”还没等坐在后排一直看管孩子的妻子美艳斥责,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的张振华已经怒不可制地严声厉喊。
有些神情恍惚的旺福听到父亲张振华的喊声有些慌乱,像被电击一般,一下子将驰骛的思绪拖拽了回来,离乱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路况,突然间,发出“啊”的一声,快速间放在油门的右脚点向左边刹车的位置。
只听“呲”的一声长鸣,车子突然间减速,在巨大的刹车声中顺势收刹逼停,强大的缓冲力带动着车身猛烈震颤,坐在副驾驶的张振华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冲,头“蹭”地一下瞬间撞向前方的挡风玻璃,发出“咣咣”的碰撞声响,而后在安全带的收缩回撤劲道带动下,再一次连同直立的身形重重地落回坐位,疼得父亲张振华“啊”的叫喊一声,双手猛然间捂向额头。
此际,坐在后排的人员早已经乱成一团,妞妞和丫丫估计是受到车子逼停带来的巨大冲击力撞击,再加上震天的刹车片卡铁声产生的刺耳惊悚恐惧,已经失去魂魄般躲藏在妻子美艳怀抱中“呜呜”哭泣,无助慌乱的茫然通过嚎啕传递,那种刺耳入骨让人听着就有些揪心难语。
妻子美艳此时早已在巨大撞击中挪移,偏离原来靠窗户的位置,身子横挡在正副驾驶中间整理箱的中控稍后位置,头发散乱成一团,眼神中充满了惊悚,不知所措地抽搐着身体,出于本能地用双手合拢围抱着两个孩子。
额头淤青浓肿的张振华有些惊诧更有些怒意,正准备向儿子旺福发火时,直见一边的旺福已经将车子熄火并跳下了车去。顺着儿子奔跑的方向望去,坡顶一辆红色的电动三轮眼瞅着就要倒溜下来,车箱里装填着半车木棍、秸杆和纸壳子,顺着斜坡看得一览无余。估计是坡度太陡,电动三轮车马力不够,任凭驾驶座前排的老汉拼命地推搡,车子仍然在往下直溜,那稍稍翘起的车把手在老汉的全力按压下才没有上扬腑冲,看着就有些惊心动魄。倘若不是老汉的竭尽全力,那车子翻卷着沿斜坡滚落将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后果将是无法估量和控制的。
正当电动三轮车将倾未倾之时,旺福箭步如飞的冲扑上去,硬是用身体抵挡住车子的后箱板,车子在旺福的推举间停止了飞速下滑的风险,开始缓缓地向坡顶方向行进。这瞬间的情景演译就如同科幻电影的故事情节般,让小车内的一众人屏住了呼吸,一直在哭闹的妞妞和丫丫像同时被按下了暂停键,都伴着爷爷和母亲喜翠的唏嘘声静匿下来。
事故老道的张振华顿然间像是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不再顾及额头撞击造成的剧烈疼痛,放下手中抱着的行囊,飞也似地冲向儿子旺福抵推电动三轮车后箱板的位置,他知道,那种持续性是有限的,万一驾驶座前排的老汉气力用尽或撒手回撤,前仰的车头连同后翘的车箱将会重重的咂向儿子旺福,那个时候,旺福倾注的力道越大,车子后翻的速度将越快,一车柴火夹杂电动三轮车本身的重量将会把儿子旺福压扁挤伤,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张振华一边用力推搡,一边示意儿子抓紧回到驾驶座位置,帮车主人按稳前辕,防止车辆后翻。旺福以领父亲的好意,还是固执地推让父亲,让他远离自己;张振华了解儿子旺福的心性,他本真善良,不愿意将别人置身于危险之中,从来都是有苦自己吃,有难自己扛,有险自己上,何况是他的父亲,旺福更不会将自己置于随时可能发生不测的车箱后侧,这种性格太像年轻时的自己,这么多年,张振华十分欣喜,一直以旺福为傲,逢遇亲戚朋友就夸赞不止。
情急时刻,张振华放弃了和儿子旺福的争执,他知道如果再这样坚持下去,可怕的后果会让大家不可预料。用眼神与儿子旺福进行简单沟通交流之后,张振华箭步如飞地绕向坡前老汉所在的位置。
此时的老汉通身发抖,虚脱的身体不顾地随着车辕起伏一起一落,抽搐的表情显示着他已经到了无法招架的地步,脸颊处大颗流淌的汗珠“吧嗒吧嗒”顺耳鬓滴落,有的下落成线不断跌在地面,与漫布的黄沙混成一团,有的则沿腮侧滚入领口流落肌体;随着川流不止的汗珠源源不断往下,老汉似乎已完全耗尽残存体内的仅有能量;汗水由里往外渗透,形状就如同太阳照耀形成的圆晕,渐渐湿透老汉厚重的棉服。
说时迟那时快,就待老汉被车辕把手带起腾飞的那一刻,张振华猛地跺脚上跳,一把抓住老汉扶着的把手,合力将翘起的车头硬压下来。在众人的合力推搡下,车子总算冲到了坡顶平坦位置。
此时的老汉全然没有一点气力,凭借意识中的些许清醒,一个劲儿地拱手致谢,那缓慢迟钝的动作十分滑稽搞怪,让人看着就有些想笑。正待老汉抽身回撤往电动三轮车驾驶座挪移时节,将要转身下坡的张振华突然停住脚步,目不转睛地注视马上驶离的老汉,愣了片刻,突然喊了一句“李二军!”
车子的“咚咚”声并没有淹没张振华奋力喊出的声音,坐在驾驶座的老汉顺势扭头回望,目光对视处,张振华又一声“你是李二军?”还在愣神的老汉已然从劳累中解脱出来,搓揉着被汗水浸渍的眼睛定神细瞅,端详半晌过后,连连应答,也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你是张大哥?”说着便熄灭车子迎了过来。
刚才,全都忙于抢救抢险,并没有关注老汉的腿脚不便,此时,在应答之间,老汉一瘸一拐的摆动前移瞬间让张振华确认自己精准的判断,连连喊道:“李二军兄弟,你腿脚不方便,站那里别动,我过去。”
老汉俨装没有听见般,一踮一跛地抖耸着肩迎面走来;还是张振华眼急手快,他抢先一步到达电动三轮车旁,紧握着老汉的双手大嚷道“真是我二军兄弟!”说到动情处,两位介入耄耋之龄的老人相扶而泣,不虑纷扰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旺福被眼前的一切惊呆发愣,内心之中也是乌云团簇。刚开始,他确实有些分心走神;作为一个有着十多年驾驶经验的老司机,他清楚走这样的山路,最忌讳的就是超速行驶,上坡加速下坡刹车这是起码的常识;他也知道车上大大小小拉运了一大家子,安全行车最为重要,也最为关键,容不得半点马虎,但自跨入阳高县城地界开始,那种思乡念亲的急切再无法控制,而且异常强烈。
沿途那熟悉的情景让他不由自主地便开始回忆起童年生活的幕幕场景。在他可窥的记忆深处,母亲喜翠是他难以忘怀的仰仗。
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在他之前已经有四个姐姐相继“呱呱”落地,缘于山西重男轻女的乡俗,更迫于长辈传宗接代的压力,父母亲喜翠就为能光庭门面的生下带“茶壶嘴”的男孩那真是煞费苦心熬累心智,曾喝过村里“仙婆婆”精心调制的“圣母汤”,还请她隆重庄严地在自家庭院里施法三天三夜,虔诚地乞求神仙的眷顾。
却不曾想,大姐旺春之后的二胎旺夏和三胎旺秋仍旧是个女孩,这让家人倍感失望。不堪负累的还要数母亲喜翠,一些风言风语不停地传入她的耳朵,让她这个善良品端的贤妻良母形象危危可及,就连一向开明大义的爷爷奶奶也因外界的纷扰而变得忧心忡忡怨愤浓浓。一时间,氛围阴郁低沉,全家人都漫布在非议和辩解声中惶惶不可终日。
心志弥坚的父亲不愿接受这个事实,骑车二十余公里到达县城南边的五龙圣母庙做义工,天天烧香请愿,乞求上苍保佑喜得贵子。
三个月的义工生活结束后,寺庙主持给张振华一个红纸卷裹的山药包和一个绣有梵音文字的香囊,对着张振华手捻佛珠默念“我佛慈悲,无量神通的观世音菩萨,护佑功德圆满早生贵子”之类的话语,然后低垂含额,双手合十,闭目凝神,示意他安心回家,静心等待来年添丁增子。
这次的祈福求安父母亲真是倾心向佛不遗余力。父亲张振华在外面奔忙张罗,母亲喜翠在家也是全力以赴。每天晨起不论忙闲,都要到上房子的庙堂前,对着王母娘娘等一众神灵早烧晚叩,香炉里的檀香都不是随意插放,全是严格按照邻村送子观音庙的祭拜仪式请奉。拂晓的第一炷香选用高等上好的檀香木劈碎制成的瓣香,上香时,母亲喜翠先用井拔凉水将手臂及指间部位搓洗干净,待梳装整齐后,身着素衣,双手合十地从贡桌上请香;香烛举过头顶躬身作揖三拜,然后将请来的香炷沾油点燃,双手握住香杆,香头稍微高于胸口,待明火熄灭香烟缭绕时,顺时针围绕头顶旋转三圈,然后跪在香炉前三叩九拜,对着贡桌上的神仙祈福请愿,向各路神仙表达敬仰之意,传递求子诉求,承诺得子还愿等。一众愿望表达后,再退后半步,双手合十叩拜,再次致谢神灵护佑。
午饭前的线香则是她从几百公里以外的五台山文殊道场请来的,俗称古印度“牛头旃檀香”,是一种十分珍贵奇妙的檀香,据佛经所述“此香若复燃于一铢(二十四铢重为一两),室罗筏城四十里内,同时闻气”,可见其殊胜。因为世间除了佛之外,没有人再有这样大的福德受用这样的微妙之香。按照《禅林象器笺》中“托香而表信”的说法,母亲就是以此表示虔诚,乞求佛祖显灵。
日暮时分,母亲喜翠则会拿“戒””“定”“慧”三炷香,面对东南西北方向逐次高举头顶作揖,以示对供养佛、法、僧的爱戴敬仰;收手回撤香炷,再次闭目许愿,待愿望都启禀佛神后,分左中右位置将三炷燃香分别插入香炉内,然后敲击木鱼跪立堂前连连不断地默念“南无阿弥陀佛”。香炷缭绕弥漫屋舍,梵音回荡屋梁,烛光支撑着黑夜的丝丝闪亮,光束照耀着用红布围裹的佛像满布神秘莫测,与夜色空寂中的佛语、木鱼声混为一谈,阴森恐怖笼罩夜空,孩子们都缩卧被窝屏息凝神,不敢听闻更不敢直视,只有母亲喜翠虔诚地在那里跪坐念佛。
时隔年余,母亲喜翠再次怀胎,家人们都满心欢喜地期待男孩降临,有些亲友甚至神秘断言,说曾有一夜看到天际一众仙姑携童子下凡,就进入了母亲喜翠拜佛的地方,说那肯定是接到王母娘娘的圣旨,前来人间帮助母亲接种香火,讲到激情处还绘声绘画地表述神仙们装束打扮,让父母亲安心期待,来年肯定能生个大胖小子。父亲听得喜滋滋地,高兴之情难以掩饰,抱拳躬身不顾地连连致谢,临行时,还将自家都舍不得吃的下蛋老母鸡回赠感激。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自“呱呱”落地的那声啼哭响起,久盼得子的父亲顿然间心凉气短,莫须有地开始长嘘短叹,凭他的多年知觉,这次应该不会像是众多“大仙”所说的那样“灵验”;果不其然,当接生婆从产房内抱出稚嫩灵动的旺冬后,父亲当时就有些眩晕,不愿意接受且更不愿意面对,蜡黄的表情中不含一丝血色。他有些绝望失落,更有些痛苦纠结,冰冷的心脏中就如同再一次被钢刀深深刺痛一般,寒凉难耐心疼无比。
面对喜笑开怀的接生婆,他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喜悦,仅是“嗯嗯”点头致谢,很不情愿地从接生婆手中接过旺冬亲吻了一下,顺势便又还了回去。倚靠在窗檐犄角处有些闪神无主,更有些茫然无措。
都已经是第四胎了,为什么就不见个男孩。他曾质问苍天,这一身光明磊落,行事坦荡,为什么老天爷就不给个好脸,发发慈悲来满足一下他及家人的这番心愿。边想边绝望,泪水透过他布满尘灰的面庞,滴落在敞口未系的破旧羊皮大衣上,顺着杂乱无章的毛皮无尽地滚在地上,让干涸坑洼的院落陡增一片潮湿,那泥泞混浊的片片浆色让整个氛围一下子变得忧伤难安。
月子里的喜翠自责难安,臆想着这辈子再无法给张家添丁延续香火,阵阵愧疚难恕就涌上心头,常常悲凄无度黯然伤怀,一天到晚茶饭不思郁郁寡欢,人也憔悴消瘦得不成样子。
张振华也是心痛难言,整天借酒消愁,对庄稼地里的活计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倾情百倍;四个聪明淋漓的小姑娘长得十分喜人,而且旺春和旺夏学习努力,成绩都十分优异,即便这样也没有引起全家人的浓厚兴趣,整个家庭一时间笼罩在无法摆脱的阴霾氛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