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11周年】追忆消逝的营林队(散文)
在三十多年的时光里,那个叫“迭部林业局安子沟林场营林队”的地方,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人,总是在我心中缱绻。关于它的记忆,早已深入骨髓,我无法忘记也不愿忘记。
这个盛夏,为圆重逢之梦,长途跋涉再回那个地方时,失落和伤感取代了来时的欣喜。我木然地站在那里,白龙江水从身旁滔滔而过,涛声依旧,像我当年留在山沟的笑声,更像此刻内心的呜咽。天空湛蓝如洗,斜阳隐落山后,衬得山坳阴暗苍凉。沟口的检查站似乎依稀可见昨日的模样,几间红顶瓦房安静得像路边的石头,拦车杆静静横着,看不见出入的车辆。
营林队之前在高处的平台上,我从检查站旁顺着野草遍布的陡坡爬上去,一道铁丝围栏阻止了我的脚步。我竭力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向里搜寻,哪儿还有营林队的影子?曾经熟悉的那些房子、那些人都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平地;靠里的那座灰白色两层小楼还在,像一棵孤独落寞的老树,连飞鸟都不愿光顾。
默默伫立良久,凝视茫茫林海,浸透了多少林业工人的汗水和热情,那绿色浓荫中,有我亲手栽培的树苗,繁茂的枝叶上留有我的指纹和体温。那些不知去向的队友们,和我一样把一份情愫留在了这里;虽然时光可以淡忘一切,但大山记一定记得他们,大树也记得他们。
思绪带我回到那一年的冬天,未满加冠之年的我,身穿一件大红滑雪衫冒着寒风去安子沟林场营林队报道。走进洁净的院子,忐忑地轻扣会议室的门,指导员热情地迎我进去,室内温暖如春,齐刷刷投来的几十双陌生目光让我局促羞涩。指导员向大家介绍完毕,掌声像无数只鸽子振翅盘旋。
我领了新人劳保——纯毛毯、短皮靴、皮大衣、保温饭盒、军用水壶,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得到的最贵重的物品,如此丰厚的待遇,是地方单位不可企及的奢华。
林区地处高寒,营林队在冬季停止户外作业,全体员工整个冬天都在室内学习苗木栽培知识。等来年山谷的风送来暖意,白龙江两岸冰雪消融的时候,营林队开工,繁忙的场面唤醒了沉睡的大山。
对岸那块宽阔的平地,是营林队的苗圃地。营林队有十多个班,每班十人左右。我所在的五班和其他班一样,以年轻人为主,男女搭配,气氛和谐。翻土、整地、育苗、施肥、浇水、移苗等,这些工作和农民种庄稼一样辛苦。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即使家庭条件优越,也没听到谁对这份工作抱有怨言。风吹日晒让本来白皙的皮肤变得黝黑,外来的人调侃我们是“老藏”,我们自豪地回怼“黑是健康本色,我们是漂亮的黑牡丹”。阳光下,被修整得平展展的苗圃地里,那些埋头劳作的身影,就像山野一簇簇花儿,成为一道独有的风景。休息时,我们就在大树下乘凉,喝水、吃零食、说笑、唱歌,调皮的人扭腰送胯跳一段迪斯科,逗得山野的风与我们一同哈哈大笑,划过长空。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江口的风还没完全褪去凛冽。各班队员都去苗圃地里整修苗床,我被留在会议室整理档案记录。我竟然不自量力,帮连长用毛笔在纤维板上给会议室书写制度牌,不敢说写得能看过眼,但牌子挂在墙上受到好评是真的。营林队利用林区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在春夏之交腌制山野菜创办副业,据说是外贸出口。腌制野菜需要好多工序,要求比较严格。其他队员们要穿上雨靴戴上手套进腌制池,把腌好的菜精选、捆绑、装桶,我的任务则是给装好的桶用红毛笔标号。队友羡慕而又不乏酸味地调侃我:“唉,能挥笔杆子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常有软饭吃,哪像我们就只能干力气活儿!”每当听见这样的话,我窃喜之余暗自思忖:多学点东西总是有用的。
营林队的坎下面,有个不大的检查站,主要负责检查出入深山的大小车辆。有个检查员姓张,精通裁缝技术,他一边值班一边做裁缝。营林队的姑娘们都让他缝制衣服。每月发了工资,姑娘们就上县城买来布料,让他变着花样做好看的衣服。我也让他做过几件上衣,款式在当时算是洋气时兴。山沟里的我们,物质充裕,穿戴光鲜,囊不羞涩,那是青春年华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营林队址在白龙江一侧的山沟口,绕过一个港湾式山脚就到白云,与局机关一衣带水,使这里热闹而充满浪漫的气息。周末,姑娘们一改之前育苗时“村姑”的模样,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要么去白云逛街,要么去迭部县购物,尽情享受工作之余的快乐。人们把营林队称做爱情的摇篮。营林队的这群花儿,吸引来林业局那些单身小伙子,寻找自己中意的另一半。小伙子们西装革履,发型时尚,一有空就来营林队物色目标示爱。矜持的跟着大胆开朗的,起初在营林队院子转悠、搭讪,一次、两次……从一开始的生涩,到后来的情投意合,只要有信心,就没有攻不破的堡垒。于是,在下班后或者周末,白龙江边的公路上就有了成双成对的身影,或挽手漫步,或自行车驮着,甜蜜的音符洒满一江水。当他们踏上红地毯的时候,便注定了在这大山沟扎根、开花、结果,把一辈的人生押在林区。
我和营林队所有的姑娘一样,也对未来充满憧憬,只是我没有那么幸运地遇到爱情,但收获了纯真的友情。建萍、小翠、爱玲,我们是同班队员,露天工作就像疆场练舞,铸就了战友一般的情谊,成为一生一世的故交。尽管后来我们各奔天涯,却留下了一份永不褪色的友情延续至今。
昔日辉煌的营林队,已然湮没在岁月风尘,美好的回忆中夹杂着无以言状的凄凉。但见被绿云覆盖的山峦比昨日更具生机,林海碧波汤漾,却又颇感欣慰。也许,消失并不代表消亡,它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回归和谐的林区自然生态,一如眼前,山青青,水碧碧,幽谷鸟唱,这才是林区该有的样子。
如此想着,稍有释然。再次我用目光抚摸留有我脚印的土地,用目光拥抱留下我身影的大山,眼眶热泪涌动。惜别时,林海涛声在耳边回响,似在吟唱一首挽歌,追忆消失在岁月中的营林队。